第十一章 余生

01

我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黑色汽车,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余夏正靠在车边站着,手里拿着一根烟,偶尔会吸一口,大多数时间是放在指尖让它自由燃烧的。

他是不抽烟的,一直点着或许是想要给自己提神。

现在是子夜一点,他已经在那里站了超过五个小时,车开到楼下时,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我等你下来有话要说,如果你不出现我就一直等着。

我以为从许诗涵家离开之后,我们就彻底结束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然而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又让我动摇了。

手机记事本清楚地提醒着我,还有三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去北京,然后常驻那里,我不知道现在我们的见面还有什么意义。

他就那么一直等着,我就这么一直看着,看到脖子都僵硬了,依旧没有睡意。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下了楼。

刚下过雨的晚上还是有点冷,他只穿了单薄的衬衣,我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男女都可以穿的外套带了下楼。

“你终于下来了。”因为太冷,他的声音颤抖着,走近之后发现他的嘴唇微微发紫,手一直揉搓着手臂。

“穿上吧!”我把外套递给他,“其实你不用等的。”

“你还是下来了不是吗?这说明我等得值得。”他把外套披上,转身打开车门,“外面冷,我们车里说吧!”

“嗯。”我钻进副驾驶座,已经有很久没有坐过这个位置,竟会有些温暖感,不过这份温暖是没有办法让我的心再次热起来,从许诗涵家离开后,我对余夏就已经绝望,也知道,不管蓝雨的事情是真是假,我们都回不去了。

“听说你要走了?去北京?”他问。

“嗯,过两天就走,那边公司让我尽快过去上班,我还要提前过去找找房子,时间挺紧的。”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就当他是个普通朋友般说着。

“苏北,你能不要离开吗?”

“我已经决定了,我不想再留在这个城市了,也不想再因为你而继续的悲伤下去。”我望着他,“余夏,我们都很累了,就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有些崩溃,音调也提高了不少,“我有一天下班发现你不见了,然后找了好久你告诉我你要冷静一下。苏北,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要突然离开我,更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我何其无辜,孩子又多么无辜。”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

“既然你要走,你也要让我死得明白不是吗?我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你,失去你。”

“你记得圣诞节那天吗?”

他点点头。

“那天我约了许诗涵逛街却很早就回家了,你回家之后我问你一整天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你告诉我你一直在公司加班,中午在食堂吃的饭。”我回忆着那天发生的种种,悲伤弥漫到四肢百骸,要努力压制,才不至于痛苦得哭出来。

“我记得那天,所以呢?这就是你离开我的理由?”

“可是那天我在商场看到了你,你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出现在咖啡厅,两个人说说笑笑,很亲密的样子。”

“那个人她……”

“我回去之后纠结了很久到底要不要问你这件事情,想过之后我决定旁敲侧击一下,要是你告诉我,你和一个女人出去吃饭了,无论她是客户还是朋友,我都无所谓,我都会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和你在一起,可是你没有,你骗了我。”我静了静心继续说下去,“如果你们两个没有什么,你为什么会骗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真相?余夏,你知道吗,从那天开始,我的心就一直悬着,一直担惊受怕着。”

“就是因为她,你决定离开我?就是因为你莫名的猜测,就把我当成了背叛者,所以你就打掉了孩子?所以你就要去北京重新开始?苏北,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吗?”

自私两个字戳到了我的敏感神经,那天许诗涵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我不由得想起许诗涵倒地时,余夏看向我的目光,那是不信任……还有责备。

其实他也不相信我不是吗?

“我自私?这话是许诗涵告诉你的吗?她还告诉了你什么?说我是个小心眼的女人?说我不值得你爱?还是说她可以陪你一辈子,不离不弃,让你赶快忘记我?”提到她,我的怒火燃烧,忍不住嘲讽起来。

“苏北,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这件事情和诗涵有什么关系?”他也有些怒意,音量拔高。

“和她没有关系?你知不知道我们走到今天她有很大的功劳?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心机?”我很想告诉她许诗涵做的所有事情,又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她曾经陪伴了他五年。

“苏北,我们已经够对不起诗涵了,她是个好女孩儿。你能不要再伤害她了吗?”余夏几乎是在求我不要继续说下去。

“呵,她是个好女孩儿,我不是。你已经认定了,又为什么来找我呢?就像那天,你明明不知道来龙去脉,还是认定了我是个坏人,我把可怜的许诗涵推倒在地,余夏,你知道吗,有时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人们总是太过盲目地相信自己的眼睛,反而会错过很多。”

“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和蓝雨有什么呢?”他反问我,见我沉默,他继续说,“苏北,这些年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诗涵,我希望你不要再继续伤害她,可以吗?”

“好……好……”我突然笑了起来,嘴咧到最大,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害那个可怜的许诗涵,所以余夏,我可以走了吗?我觉得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好。”“你跟我分开有莫准的原因吗?”

“你觉得有就有吧!”扔下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打开车门小跑着上楼,生怕一不小心就让他看到我的眼泪。

余夏,我知道我错过了我们最后的一丝可能。

或许在多年的以后,我再想起你,还会觉得心酸。我们打着青梅竹马的旗号在一起长大,从小你就是我的阳光,有你的地方我都觉得灿烂。我曾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我们一起变老。

可是我们还是分开了,一次又一次地分开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是我太过于倔强,不肯给你一个机会我们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我始终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答案。我们都太过敏感,都害怕对方受伤而小心翼翼着,或许毁掉我们感情的也正是这份小心翼翼吧!

后来余夏的车还是一直停在我家楼下,直到天亮之后才离开,他或许不知道他的车停了多久,我就在窗前站了多久,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02

知道余夏出车祸的消息时,我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两天后启程去北京,电话是学姐打来的,她哭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苏北……苏北……怎么办……余夏和莫准,出车祸了,他们都出车祸了……”

“车祸?你别吓我,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是一个魔咒,它在十八岁那年带走了最爱我的盛一诺。

我突然很害怕很慌张,害怕它会再一次带走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苏北,你要去哪儿?”

还穿着家居服的我挂掉电话之后就往门外跑,顾不得自己穿着的还是拖鞋。妈妈在身后喊了几遍我的名字,我都没有停下脚步,心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余夏,你千万不要有事儿,千万不要有事儿,我求你了,求你了。”

“啊——”我家住在一个没有电梯的老式楼房三楼,我穿着拖鞋慌乱下楼,脚下一滑,整个人在台阶上翻滚着,身体各个部位都被台阶撞击着,根本没有办法停下来。

我的头被撞了好几次,昏昏沉沉地想要爬起来,浑身失去了力气,眼皮也变得很重,像是压了秤砣一般,怎么也张不开。

“余夏……”我微弱地喊着这个名字,昏了过去。

我再醒来时已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我的胃翻滚着,一阵阵的恶心。妈妈坐在床边看着我醒过来,红着的眼眶落下泪来:“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妈妈了。”

“妈,余夏呢?余夏怎么样了?”我想坐起来,身体每个部位都疼得厉害。我下意识地去摸了一下小腹,眼睛越瞪越大,这怎么可能,为什么肚子这么平,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妈,是不是我摔坏脑子出现错觉了?为什么我的肚子那么平?我的孩子呢?我和余夏的孩子呢?”

“苏北,你先别激动,别激动啊。”妈妈按着我的肩膀让我躺回到**。

“我怎么可能不激动?妈妈,那是我和余夏的孩子啊,我怎么可能不激动?”知道失去孩子已经成了定局,我躺在**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呜呜地痛哭了起来,我的孩子,我细心呵护想要陪伴他长大成人的孩子,就这么没有了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啊,“妈,你告诉我,是不是我摔坏了脑子,所以出现错觉了?其实孩子还在,他还好好地在我的肚子里,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啊,妈,你告诉我,他还活着对不对啊?”

“苏北,孩子没有了。”

没有了……

孩子没有了……

我和余夏最后的一点联系没有了……

“余夏,对了,余夏呢?余夏怎样了?”我还记得失去意识前学姐说他出了车祸,“妈,余夏没事儿吧?”

“你别担心,别担心,余夏没事儿,他只是撞伤了腿,这段时间没办法下床,等你的身体休养好了,我就带你去看他,他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我实在是怕了车祸这个词儿,我真的好害怕他会从我身边再带走一个余夏,我怕自己会承受不住失去孩子和失去他的双倍打击,“可是孩子是真的没了对吗?”

妈妈悲伤地点点头。

“妈,你可以帮我去弄点热水吗?我想喝点热的东西。”我说。

“好好好,妈这就去给你买点粥,你千万不要再难过了。”听到我说想喝东西,妈妈表情放松了一些,脸上也带了些喜色,交代了我几句之后抱着暖瓶就出了门。

我躺在**,想着孩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以为,我就算不能和余夏在一起,我至少可以守着我们的孩子过下去,可老天残忍得连我最后的幸福也要剥夺。

“阿姨,你是在哭吗?”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女孩儿走到我身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帮我擦着眼泪,“阿姨你是因为打针太疼吗?”

她把手帕收进口袋后,从另一边口袋摸出一颗糖果,小心翼翼地剥开糖衣送到我的嘴边:“妈妈说,疼的时候吃颗糖就不疼了呢!我告诉你呀,这糖可是爸爸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特别好吃。”

好像很久以前,我也曾有过从国外带回来的糖果,那是一种叫魔鬼糖的奇怪糖果,刚含进嘴里的时候很难吃,化掉最外层糖衣之后就是甜蜜的味道。

我还记得吃过之后,盛一诺指着我大声叫妈妈,喊着苏北中毒了。而我也因为他张嘴喊叫看到了他的舌头,直接被吓到哭,也以为他是中毒了。

两个只从电视剧里看到中毒桥段的孩子,被吓得哇哇直哭,余夏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们,一脸无奈。

“谢谢你。”我含着糖果,哽咽地说。

“不客气,妈妈说好东西就是应该和别人分享的。”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

“冬冬,你怎么又乱跑了。”走廊上,有女人的声音喊着。

“哎呀,妈妈发现我偷跑了,阿姨,我先走了哟,过两天再来看你。”女孩儿笑着对我挥挥手小跑着离开。

望着她欢快的身影我不禁想,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他生下来之后会不会像冬冬这么活泼可爱,会不会笑起来的时候有着漂亮的梨涡,会不会……

没有也许,也不会有可能了。

“小北,我买了点小米粥回来。”妈妈一手拎着暖瓶,一手拎着小米粥疾步走进来,看到我没乱跑才松了一口气,“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一直没有吃过东西,先喝点温水,再喝点粥。”

她从包里找出我常用的水杯,把热水缓缓倒进去,然后吹着上面的热气,让水一点点变温。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她一定比我还要难熬,知道孩子没有时,她也一定哭得比我还厉害。明明心里难过着,还要在我面前强颜欢笑,只为了不让我更加难过。

在准备当母亲的这段日子,我开始渐渐懂了妈妈的良苦用心,这些年,是我太过任性让她难过了。

“妈妈,谢谢你。”

“傻丫头说什么呢,我是你妈,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她冲我笑,脸上满是疲惫。

为了不让妈妈难过,我强忍着胃里的不舒服,把整碗小米粥喝下,然后挤出一个笑容让她安心。

她为我做了太多,我实在不忍心让她继续为我悲伤。

我是个不孝的女儿,我一直知道。

03

撞击的伤毕竟是外伤,休养了几天之后,可以下床活动的时间越来越长,也可以不用别人搀扶了。

这些日子只有北京那边来电话时,妈妈才把手机给我让我回了两个电话,大多数时间手机都是被没收的,只有一个ipad给我用来看电视剧消磨时间。

为了不让她难过,我每天都不哭不闹地在病房里,像个正常人一般。失去孩子的痛被埋在心底,只有在她睡着时,我才敢偷偷哭泣。

身体能行动之后我曾不止一次想要去看余夏,都被妈妈拦住,我忍了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最后还是爆发了。

“妈,你为什么总是拦着我不让我去看余夏,就算我们分手了,他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啊,他出事儿,我怎么可能不去看?”我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直拦着我,“妈,你告诉我,是不是余夏伤得很严重?”

“算是吧!”妈妈勉强说着。

“没事儿,我就远远看他一眼,知道他还活着就好。”我抓着妈妈的手,恳求着,“这些日子我一直担惊受怕着,我真的放心不下。妈妈,我爱了余夏这么多年,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苏北,就当妈妈求你了,不要去看了,余夏他……余夏他……”

“他真的伤得很重吗?重到什么程度?以后都不能走路了吗?”我有些着急地想要下床,被妈妈死死拦住,“妈,你别拦我,让我去看看余夏,我要告诉他,不管以后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再离开他了。知道他出车祸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我再也不要离开他了,我再也不想离开我爱的人了。”

“苏北!不要去!”妈妈大喊。

“为什么啊?难道你是怕我下半辈子都要在照顾他中度过吗?”我抓着她的胳膊激动地解释,“我不在乎,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妈,我求你了,让我去看看好不好?”

“苏北……”

趁着妈妈分神的瞬间,我用力地挣脱开她的束缚,只穿着一只拖鞋就往外跑。

我只想确认,只要确认余夏没事儿我就放心了,只要他没事儿,我愿意跟他共同经历后半生的风风雨雨。

“苏北,余夏死了!”

妈妈在我身后大喊,我停下了脚步,直挺挺地站在病房门口。

我像个机器人一般转身,望着悲戚的妈妈问:“妈,你说什么?”

“余夏死了,车祸当天就死了,我怕你难过一直都在瞒着你。”

“你骗人!骗人!我不信!”我疯了一样往外科病房跑,一路抓到医生就问,“你知道一个叫余夏的病人住哪个病房吗?他长得很帅,前段时间出了车祸。”

每个人都像看精神病人一样看着我,对我摇摇头。

“你知道一个叫余夏的病人住在哪个病房吗?他长得很帅,前段时间出了车祸。”

“不知道。”

“你知道一个叫余夏的病人住在哪个病房吗?他长得很帅,前段时间出了车祸。”

“不知道。”

“你知道一个叫余夏的病人住在哪个病房吗?他长得很帅,前段时间出了车祸。”

……

每个医生都在对我摇头,他们看向我的眼神有莫名,有悲伤,更多的是同情……

“苏北,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不要再这样了,跟我回去吧!”妈妈气喘吁吁地追上我,从背后抱着我,怎么都不肯松手,“我们回去吧,余夏真的死了,真的死了。”

“妈,你骗我!他怎么可能会死?明明他前一天还在跟我吵架,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我痛哭着蹲在地上,始终不敢相信余夏已经死去的事实,“余夏,你个混蛋!混蛋!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不能这样就死掉!你还欠我一堆解释,我不准你死啊!不准啊!”

老天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带走我爱的人,怎么可以……

我的心跟着余夏的死一起死掉了,我知道,我无论怎么哭怎么闹,他都不会回来了,我也知道,他到死都没有原谅我。

“苏北……”妈妈担心地唤我。

我蹲在地上很久很久之后才站起身,一脸麻木地对妈妈说:“妈,我们回去吧!”

余夏的死已经带走了我所有的思想和感情,现在的我,似乎只剩下一具躯壳在活着了。

妈妈告诉我说,那天余夏被送到医院没多久就因为伤势严重无法救治去世了,而莫准现在还在观察期,一直都没有醒。

我昏迷的时候学姐来过病房了,这些都是她告诉妈妈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妈妈总是打着让我好好休息的幌子不让我碰手机,她是在害怕,害怕我身体还没有恢复就知道了余夏的事情,害怕我再次崩溃。

知道了余夏去世的消息之后,妈妈终于不再限制我碰手机,拿到手机第一时间,看到了上面数不清的未读消息,打开后,全是各式各样的人送来慰问,有几个我甚至已经记不得什么时候见过。

学姐的消息夹在这一堆或真或假的安慰中,她只有简单一句话:“苏北,我想见你。”

我也给她回了一句:“我也想见你。”

于是我在当天的午后见到了学姐,她戴着墨镜出现在我面前,摘掉墨镜之后,眼睛肿得厉害,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精神。

“我以为你会号啕大哭。”她看着我苦笑着说,“没想到,你比我平静很多。”

“我不是没有哭过,也不是没有闹过,可是我也知道,不管我怎么哭,怎么闹,余夏都不会回来了。”爸爸去世的时候我哭过,盛一诺离开的时候我闹过,如今到了余夏,我的心已经疼得没有知觉,我比谁都清楚这种痛,也比谁都清楚任何哭闹都没有办法挽回了,“学姐,你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她点点头,给我讲了那天发生的一切。

那天,学姐心血**想要送莫准去公司,送他到停车场之后,她又有些舍不得一定要送他到电梯口。

这原本是热恋期的小情侣你侬我侬,不是什么大事儿,可这一幕偏偏让误会我和莫准在交往的余夏看到了。

他的车停在了莫准面前,摇下车窗只说了一句“上车”。

莫准知道余夏误会了,跟学姐交代了两句之后就上了车,余夏开着车驶出办公区域。

看着余夏带莫准离开,学姐有些不放心就打了个电话给莫准,电话接通时,正听到余夏在那边质问:“你都和苏北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和她的朋友不清不楚?”

“余夏,你不要无理取闹,我都跟你解释过了,我和苏北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先接个电话,你平复一下心情我们慢慢谈好不好?”莫准有些无奈地说。

“不是哪样?是不是她给你打电话,你就改了口风,你敢说你不爱苏北吗?”

“我……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好,余夏,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现在太激动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正常交流,你停车,我要下车,等你心情平复我们再谈。你停车!余夏,我让你停车你听见了没?”

“莫准,我们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我就想从你嘴里听一句实话,如果你能和这个女人断清楚,能好好对苏北,我就相信你,我就把苏北交给你。”

“我……”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和一声巨响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两个人的声音,电话那头只能听到余夏虚弱地喊着:“苏北……苏北……”

听到这声后,学姐冲了出去,等她赶到的时候,余夏和莫准已经被抬上了救护车,她颤抖着给我打了那个电话。

在等待医生消息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打着我的电话,因为医生说,余夏伤势太重,很有可能救不过来,她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让我和余夏见上最后一面,可是电话始终没有打通。

余夏的父母赶来时,医生已经宣告了余夏死亡。后来莫准的父母也来了,他们像疯了一样厮打着余夏的父母,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了余夏身上。

因为医生说,莫准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说完这一切,学姐说:“苏北,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想,我究竟应该怎么办呢?父母劝我放弃莫准,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哪怕他最爱的那个不是我。”

“怎么可能不是你,我清楚地记得我从北京回来他来接我时,提到你,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这不是爱是什么?”

“他爱我,我知道,可是他心里永远为你留了一片净土,那里,谁都不能碰触。”学姐自嘲地笑笑,“我一直想,只要我努力,只要我一直陪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的心里会满满的都是我,可是他好像并不想给我这个机会呢?不然他为什么一直都不肯醒来?”

“学姐……”

“我不怪你,真的,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所有事情的经过,还有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见你还健健康康的,我就放心了。”

“学姐,你别这么说,你的话让我有些害怕。”她的话很像是一种诀别,这让我有些不安。

“放心,我没事儿,我也不会做傻事儿,我会一直陪着他,直到他醒来的那天。”

以前常常有人跟我说,学姐整天玩世不恭,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看到她现在的模样,我才终于明白,只有在遇到真爱的那个人时,才会彻底成长。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我也安慰不了现在的自己。我们就像是两只受伤的小兽,互相依偎着,舔舐着彼此的伤口,也不知道这道伤什么时候会愈合,什么时候又可能会溃烂。

04

“苏北,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我建议你去看一下心理医生,这样对你的身心都好。”

学姐离开后,我变得更加沉默,有时候甚至会望着窗外一坐就是一整天,谁也叫不动我,妈妈每天唉声叹气,主治医生不止一次地给我下最后通牒,直到我见到蓝雨。

蓝雨是主治医生的朋友,原本是看在朋友关系上来看看那个极其不配合的病人,在看到对象是我的时候,她说:“苏北,我一直想要再见你一次。”

她还是那么的美丽优雅,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女人味。即使这么长时间没见,我对她依旧是嫉妒的。

“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话可以谈。”对她,我实在友好不起来。

“或许我们可以谈谈余夏。”她温柔地说。

余夏,这段日子里,每个人都避讳着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他们怕我伤心、难过,怕我会做出什么傻事。

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会触及我的伤口。

这个女人却在一出现就毫无避讳地提了出来,甚至有想跟我继续深谈下去的意思。

“你知道吗?余夏是我的病人。”她又说。

从她进门我抬头看了她一眼之后,就一直低着头,再也没有看过她。听到这句话后,我惊讶地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她:“究竟,怎么回事?”

“因为盛一诺的死,余夏给了自己很大的心理压力,原本你可以成为他的救赎,可是你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不留一点余地。你走之后,他开始了长时间的失眠和焦虑,起初还可以靠着药物来迫使自己睡着,后来病情越发严重,即使吃了药也是整夜失眠,整个人都变得紧绷起来,就像是一根紧绷的皮筋,时间久了,就再也变不回来。也是在那个时候,有人把他介绍到了我面前。”蓝雨回忆着,“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余夏时,他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像是漫画里走出的纤弱少年,脸色苍白,一双眼睛毫无焦距。”

“然后呢?”我完全没有想过我的离开会给余夏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我更不知道那几年他曾经承受过这样的痛苦。

我究竟做了什么?我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啊!

“经过一段时间的药物和心理双重治疗,他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但是有过这样经历的他,在遇到让自己焦虑的问题时,还是会陷入一种病态,所以他会定期找我做心理辅导,这样才能正常生活。”她望着我,眼神有些悲伤,“你知道吗?我认识余夏那么多年,他很少笑,更别提是发自内心的笑。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很开心地找到我说,他要当爸爸了,他真的很开心。可是他在开心之余又觉得自己压力很大,你们苦熬了这么多年才在一起,他开心雀跃,可他又有些迷茫,他现在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他还是一个需要定期看心理医生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让你、让孩子彻底幸福起来。”

原来,这才是那段视频的真相吗?我像个傻瓜一样相信了那段断章取义的视频,坚定认为余夏已经对我不忠,决绝地离开他……只是因为一个误会?

我实在没有办法相信这是事实,可是蓝雨的眼睛告诉我,她并没有说谎。

“后来,他又找过我,每次他都很痛苦地问我,你为什么要离开他,他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我鼓励他去找你说清楚这一切,可最后的结果又是更深一层的痛苦。”蓝雨有些悲伤地说,“苏北,我没有办法说你在这段感情里是对是错,那些也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无论余夏是生是死,他都是最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的那个人,你不要辜负了他,好吗?”

听完,我已泪流满面。

蓝雨站起来,跟我告别:“余夏曾告诉我,他为你和孩子准备了一份礼物,就放在你们两个的家里,放在你的床头。他希望你回到家之后能看到,可惜,你一直都没有回去。去看看吧,或许能帮助你更好地走出来。我走了,再见。”

说完一切之后她优雅地离开,我的那些嫉妒早就化解在她说的每一个字里。

第二天一早,我抱着一本画册站在了余夏的墓碑旁,黑白照片上,那个我深爱的男人微笑着,一如当初我躺在他的腿上,问他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时那样。

他说,以后孩子就叫余苏,因为这是我们爱的结晶。

我嫌弃这个名字难听,不同意,他就笑着说,要不就叫苏余,还是爱的结晶。

我继续吐槽名字不好听,他有些苦恼地说,反正不管叫什么,他都是爱情结晶没跑了,不如就叫余慕北,代表着“余夏爱苏北”。

余夏,你知道吗?我们的余慕北没有了,是我不小心把他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画册里面夹着一封信,打开,是余夏的笔迹。

给我亲爱的苏北:

我想了很久要送你和我们的小慕北一份神秘的礼物,可是一直没有头绪。后来有一天在街上看到了这个册子,我决定写一本关于我们的纪念册。

它的里面会记录着你睡着的样子,慕北大哭的样子,还有我无可奈何的模样。又或许会记录我们两个第一次当父母时的各种手忙脚乱,还有我们小宝贝的各种出糗瞬间。

就这样一本本记录,直到他长大,直到我们慢慢变老。

等到我们老得哪儿都去不了的时候,我们还可以翻翻这些册子,一起在摇椅上互相说着彼此的糗事。

苏北,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孩儿,我希望给你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你能嫁给我吗?

和册子还有信放在一起的是一个浅蓝色的盒子,打开之后,一枚钻戒静静地躺在里面,像是这世上最晶莹的眼泪。

余夏,你送我的礼物我收到了,可是你已经没有办法为我亲自戴上戒指了。没关系,我自己戴上。

我蹲下去,亲吻了一下照片里的那个人,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余太太,只属于你的余太太,你听到了吗?

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很久,直到墓地管理员赶我,我才发现天已经擦黑。

一个人离开,在距离余夏墓碑不远的小路上,我见到一个人蹲在那儿,手里的石子不停在地上描绘着一个夏字,一遍又一遍。

周围路人经过时都会看她两眼,也有人会议论上两句,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傻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走上前,刚想询问,她抬头,竟是一张熟悉的脸,我惊呼出声:“诗涵?你怎么会在这里?”

“哎哟,这位小姐,你认识她啊?”一旁正在收摊的小贩凑了过来,“如果你认识就赶快带她回去吧,顺便带她去看看医生,她脑子不清醒的哟!”

“什么意思?”

“脑子不清醒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小贩鄙视地看着我,“就是傻的呗!”

“这位大哥,我是她的朋友,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吗?”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有见过许诗涵,更没有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过有关她的消息,我以为她是难过到出不了门,却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她啊,每天一大早就会来,天天在这里来来回回说什么对不起,说累了就蹲在地上写字,你自己看看,这遍地的字,都是你这个朋友写的。”小贩指了指地上那些白色“夏”字,“管理员来问过她好多次,她除了对不起什么都不会说。你说这种傻子,他们也不好赶人,就只能让她天天在这里来回,今天可总算见到她的熟人了,你快带她回去,别让她再来了。这么个傻子在这儿,都影响我的生意。”

“她不是傻子!”我大声喊。

我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的结局,用尽心机盘算了那么多,那么久,最后竟是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行行行,不是傻子行了吧,你快带她回去吧!”小贩碰了一鼻子灰,撇了撇嘴回到摊位。

我蹲下去轻声喊着她的名字:“诗涵,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余夏,对不起,对不起。”她看了我一眼,像是根本不认识我一样,只是说着余夏对不起。

“余夏没有怪你,他已经离开了,我们也该放手了。”我扶她起来,搀扶着她一步步走下去。

“你说,他真的不怪我吗?”她抬头看着我,眼神澄澈。

“他是个那么好的人,不忍心责怪任何人的,我带你回家吧!”

“家?家在哪儿?”

是啊,家在哪儿,没有了余夏,我的家在哪儿?

想了很久,我才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我说:“只要你心里有他,哪里都可以是家。”

把许诗涵带回她父母家之后,我就收拾好行李去了北京,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

我一个人走在北京熙熙攘攘的街头的时候,总会想象如果盛一诺和余夏还在我身边会是什么样子。

那些我们共同走过的时光,那些我们骑着单车穿过的每一个夏日凉风吹过的街头,在我的心中永远鲜活地涌动着。

属于我的夏天,是余夏的温柔,是盛一诺的笑脸。

我们在青春时光中跌跌撞撞地迷失和成长,一次次受伤,一次次失去,他们不会再长大,而我的心也永远地停在了他们离去的那天。

梦中的北方,夏蝉唱不完那些少年梦,哪怕时光老去,我们也永不离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