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夜、万幸没死了

我小姑长得并不算好看,只不过身材比较高挑,又留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再加上她性格泼辣穿衣时尚,所以给人感觉十分摩登。

而照片上的女人很土,稍微比我小姑瘦一点,头发刚刚盖住耳朵,所以只要稍加留心便不难看出两人的区别。但是,照片上女人的笑容与我小姑简直像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那么神似。

我妈和我小姑对着照片连连惊叹,我爸站在一边一语不发。等她们俩感叹的差不多了,我爸说了一句:“小秋啊,你再不走没车了,赶紧回去吧,别让你爸你妈着急。”

我小姑这才意识到的确不早了,便同我们一家三口道了别,临走的时候还把照片拿走了。

小姑走后,我爸我妈还得继续剥花生皮。我妈一直在说今晚的事情好奇怪,可我爸始终沉默不言,既不回应,也不讨论。等他俩干完活,我都已经上床了。可我睡觉太轻,有一点儿动静都难以入眠,只能闭着眼睛眯着。没想到这一眯,还把我给眯失眠了。

半夜时分,我妈轻声的责怪我爸:“老陈你又犯啥病了?小秋一走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又咋的了?”

我爸似乎是坐了起来,摸了一根烟点上,缓缓地说道:“小秋不是我老婶儿亲生的,我老合计是不是她亲爸亲妈来找她了。”

我妈吓了一跳,也一轱辘爬了起来:“啊?她是抱的呀?”

我爸没回答,可能是在点头。我妈继续追问:“从来没听你说过,那小秋自己知道不?”

我爸低沉的回答:“应该不知道,我老婶儿可能没告诉她。”

我妈表示赞同:“嗯,好不容易养这么大,要我我也不说。”突然,她又反应过来什么,“老陈,你说刚才那照片上的人跟小秋长那么像,不会就是小秋她亲妈吧?”

我爸依然默不作声,一口一口地抽着烟。我妈也不管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不对呀,要找也找不到咱家来呀?”

我爸总算开口了:“她亲妈要找,还真得找到咱家。”

我妈十分不理解:“啊?找咱家干啥呀?不会是从咱家抱走的吧?”

我爸觉得跟我妈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抱孩子这事儿是大光他爷给联系的,是不是从咱家抱走的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上学呢,有这事也不能跟我说呀。”

我妈沉吟了一下:“啥时候儿的事儿啊?那时候小秋多大?”

我爸努力的回忆着:“不是六七年就是六八年,最乱的时候……听我姐说,小秋可能不到一岁……”

我妈以前跟我大姑吵过架,关系特别不融洽,所以顶不爱听我爸提他姐:“别提你姐,提她我来气!”

我爸一咋舌:“啧,能好好说话不?至于吗?”

我妈可能有点儿生气,但却架不住女人八卦的天性,过了半天又问:“你家亲戚都知道这事儿吧?这么多年就没有谁说漏嘴过?”

我爸合计合计:“我还真没注意,应该也有能知道的吧。不过那时候我老叔不在咱们市上班,她和我老婶儿,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一趟。他们要是咬死了说搁外地的时候生的,别人也说不出来啥。我老叔那时候就跟我爸走得近点,跟我那些叔叔大爷都差劲。”

我爸的回答没让我妈彻底满意:“那小秋他爸知道吗?”

这句话,不了解内情的人可能会听糊涂,我得解释一下:我小姑的妈是我爸的老婶儿,也就是老叔的老婆。老叔,也并不是我爸的亲老叔,而是我爷的叔伯兄弟——这也是我一直论不清和小姑之间的亲戚关系到底该怎么攀的原因。后来,我爸的老叔去世了,老婶儿又带着当时不到十岁的小姑改嫁给了一个姓杜的老头,是个退伍老兵。老杜头儿特别特别的慈祥善良,家里却没什么亲人,俩人结婚以后也没要孩子,只拿我们家当实在亲戚走动。在我们家动迁没房子住的时候,还把他家大屋腾出来给我们三口儿,我妈因为这件事情特别感激这对老两口,爱屋及乌,便跟我小姑处的相当好了。

所以,我妈口中小秋的爸爸其实是指这个姓杜的老头儿。

我爸可能觉得我妈有些过于三八了,不耐烦的敷衍她一句:“行了,赶紧睡觉吧!研究那玩意儿干啥。”

我妈意犹未尽:“要我是小秋啊,我就情愿一辈子不知道这事儿。认了又能咋的,从小都没管,现在想找回来养老哇?”

我爸觉得我妈这话说得有些刻薄了:“找也正常,谁家没难处能舍得把自己孩子送人呢?”

我妈一琢磨:“反正也是……行了,不研究了,赶紧睡觉吧。”

我爸我妈在里屋安静下来,不一会儿,想起了轻微的鼾声。我的失眠却越发严重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突然,我的耳边似乎突然传来了两声轻轻的叩门。声音太细了,要不是我的枕头离门近,根本不可能听得到。一开始我也以为我听错了,不过声音隔着一两分钟便会响起一次,我心再大也不可能忽略。于是,我喊了一声:“爸,外头有人敲门。”

我爸被我吵醒,以为我撒癔症说梦话,没搭理我。我又连续叫了几声,才把他叫出来。几次言之凿凿的肯定,才让我爸对敲门声半信半疑。

大半夜的有个不清不楚的人在外边叫门,换谁都得加着点小心。我爸先是把耳朵侧过去听了听,又问了一句:“谁啊?”

门外没有回答,我爸又听了一会儿,转身对我说:“你听错了,没人敲门。赶紧睡吧!”还没等回屋,门上突然响起了三声清晰的当当当。

我爸马上警惕起来,重新回到门前大声问:“谁在外边儿呢?”

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我……”

我爸连忙追问:“你是谁呀?”

外面的人并不回答,却又敲了三下。我爸示意我进屋,他则轻轻的拧开了锁,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外面的人可能没以为门会开,被门板推了一下往后趔趄一步。

我爸听见脚步声不像有很多人,索性一把将门推的大敞四开。可眼前出现的是下午拽着我问家里是不是来客人的那个老太太。

我爸虽然认识,但却完全没想到是她,不由得一愣:“呃,大姨,你找谁呀?”

老太太佝偻个腰,身体一抽一抽的,并没有说话。我爸又问了一句:“大姨,你是不是敲错门了?你找不着家了?”

没想到老太太扑通一声跪下了,单薄的身躯一个劲的给我爸磕头。我爸被她吓蒙了,这么大岁数的人给自己行这么大礼是不折寿呢吗?他连忙一侧身,弯腰去搀老太太的胳膊:“大姨,你……你这是干啥呀?”

老太太倾刻间老泪纵横,哀嚎道:“我缺德了,要遭报应啊!”

我爸掺了两把没掺起来,看着老太太单薄的身子骨又不敢太用力,只好半蹲着问:“大姨,你到底咋的了?有话好好儿说,你别这样啊?”

我妈也循着外边的嘈杂出来了,一见老太太哭激尿嚎的也帮着我爸一块儿扶她。老太太可能看见我妈是个女人,不再磕头,而是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嘴里没完没了的絮叨着:“我都快九十的多岁,求求你们,给我一条活路吧。”

她抱的挺死,我妈连甩俩下都没甩开,惊慌的说:“这老太太你到底想咋的啊?你有啥冤枉我帮你叫警察呗。”

哪知还没等我妈问第二句,老太太由于哭的太凶,“嘎儿”一声抽过去不省人事了。

我妈彻底慌了,无措的看着我爸:“这……这可咋整啊?”

我爸尽全力恢复冷静:“快,我背她去医院,你上派出所找警察去!”

我妈还有些犹豫:“这算咋回事儿啊?别再沾包了……”

我爸管不了那些:“沾包也不能让她死咱家门口啊,快点的吧!”

两个人急忙换衣服出门,临走的时候我爸还叮嘱我在家好好儿睡觉,谁来敲门也不许开。然后,把门郑重其事的从外面反锁了。

他俩这一出去,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才回来。还好我昨天刚刚期末考试,今天不上学,要不非弄个得无故旷课,不过他俩旷工是肯定的了。

两个人也没心上班了,一进屋,我妈便磨磨唧唧的啰嗦:“还能再倒霉点不?那警察办事儿也不讲个理呀!这不讹上咱家了吗?这倒好,辛辛苦苦挣那点儿钱,净往医院送了。”

我爸的情绪也很糟糕:“你就万幸吧,幸亏没死。要是死了以后还说不清道不明了呢!”

我妈她叹口气:“你瞅她那样儿能有准儿啊?说过去就过去!我看还是赶紧死了吧,这钱花的。老太太也是,找我们这穷人家干嘛呀?你要想讹人上吕仁才他家多好啊?”

我爸挠挠脑袋:“知足吧,最起码没死门口。”

从我爸我妈有一搭无一搭地对话中,我听明白了个大概:他俩把老太太送到医院又叫来了警察。老太太到医院就昏迷不醒了,结果警察在没调查清楚之前,强迫我爸我妈负责老太太的医疗。还吓唬他们,说老太太要是死了得追究他们责任,让我爸我妈憋了一肚子气。今天还让他俩在家等着,哪也不许去,等警察找到了太太的家人再来通知他们去处理。

我爸我妈说了会儿话也到中午了,我妈去厨房弄口吃的,碗刚端到嘴边儿,门外又想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我妈把碗用力往桌子上一墩,没好气地说:“警察来了吧,真会赶饭碗子。”

谁知道打开门后外面站的不是警察,而是一个陌生的小伙儿。

小伙儿满脑袋是汗,急得跟什么似的,一见我妈,劈头盖脸的就问:“你是嫂子吧?我是小秋对象。小秋她妈昨天晚上住院了,现在阿姨要马上见我哥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