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夜、出走

那件皮夹克到最后还是没退回去,扔又不舍得扔,穿又没法穿,只好塞到床下压了箱子底。而我用一个礼拜时间攒的死皮,放在书包侧带里居然起了化学反应,具体反应成啥样,我不想说,实在太恶心了。哪位好奇心重的话可以自己试试,就别追着我问了。

至于那位在我半梦半醒中出现的老外,到底是不是已经死去的洋垃圾原主人?我要说是,那也太扯了。那段时间电视台中午会放两集《神探亨特》,剧中不乏金发碧眼,穷凶极恶的坏人,随便抓过来一个形象,在我脑中映射出个危险反派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我的想象力连小明都凭空创造得出来,整个洋鬼子那不小菜一碟吗?

但不管怎么说,皮夹克被压到了我妈我爸的床底下,我踏实多了。老中医的药好不好使,也得吃几天再见证。再说我又不是得的什么断胳膊瘸腿的病,礼拜天过完,该上学还得上学。

我估计,刚接手我们班的陆老师对我印象一定很差,因为这个周一她进行了一次重新排座,本来坐在第三排的我被稀里糊涂的弄到了倒数第二排。根据周围同学的一贯表现,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明白了,我现在在老师眼里是差生。

而第一排八个同学青一色的巾帼英雄,明晃晃的一道杠两道杠三道杠,俨然有脱离群众的意味。不用说,冯秦秦肯定位列她们之中。

调整完毕,陆老师对自己煞费苦心的成果很满意,她站在讲台上说:“我刚接手咱们班,经过一个来月对各位同学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当然了,我的认识不是建立在以前你们的成绩单上的。实话跟你们说,你们以前的成绩我也没看,当老师的,都给学生的评语写的挺好,没什么意义。而且,看一个学生的好坏,不能只停留在成绩上,要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就比如说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冯秦秦同学……”

说到这里,她慈爱的向冯秦秦的座位望过去,冯秦秦也配合着高傲的扬起了下巴,准备接受表扬。

陆老师含首微微一笑:“同学们可能不知道冯秦秦家的情况,他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重度烧伤,毁容可严重了,这辈子都没法恢复。可她依然克服了困难,不但学习成绩没有下滑,还经常主动帮助老师做一些课外的工作……”

本来冯秦秦挺自豪的,可当陆老师说到她妈毁容不能恢复的时候,脸上的自豪凝固了。

陆老师似乎没有发觉什么异常,继续眉飞色舞的说着:“据我所知,冯秦秦还以她妈毁容的这个题材写过一篇作文,获过奖……”

突然,陆老师的讲话被冯秦秦极其不礼貌的打断了:“你别说我妈!”

陆老师愣了:“你说什么?”

冯秦秦一改往日乖乖女的形象,倔犟的顶了句嘴:“不许你说我妈毁容!”

陆老师啪的一拍桌子:“你妈教你这么跟老师说话的啊?”

冯秦秦脑袋一甩,撅嘴盯着文具盒不吱声。陆老师八成认为这是对她权威的严重挑衅,又是来自一个正被她表扬的班干部,实在无法接受:“我居然没看出来你是这样一个学生,你妈都烧成那样了,你不能给她省点儿心呐……”

话没说完,冯秦秦腾的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教室。

陆老师相当尴尬了,她摘下眼镜擦擦又重新戴上:“把书拿出来,咱们上课!”

谁也没想到,冯秦秦这一跑直到放学也没回来。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麻主任带着冯秦秦妈来到教室,原来冯秦秦一整宿都没回家。她妈都要急疯了,顾不得面子问题找到学校。

陆老师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不知道,她放学正常走的。”

麻主任有些纠结:“我听体育组邓老师说,昨天早上刚上第一节课就看见冯秦秦跑出去了……”

陆老师立马接口:“邓老师怎么能认出来我们班学生呢?凭啥他说看见就是啊?他就不能认错了?”

麻主任没想到陆老师反应如此激烈,可冯秦秦是谁呀?我校的风云人物!上过电视得过奖,每天广播体操站主席台领操的都是她,要说陈,光这种小角色认错了正常,谁把冯秦秦认错了也真够瞎的。

冯秦秦妈包着纱巾,呜咽呜咽的说着什么,由于她嗓子太过沙哑,我们根本听不清,好像是在向学生们询问情况。

陆老师拔高嗓门:“孩子丢了你们做家长的没责任吗?上我这闹腾什么?够二十四小时就去报案,别影响我们正常的教学进度!”

陆老师气势雄浑,连一向霸道的麻主任都不得不让她三分,连哄带劝的给冯秦秦妈拽走了。

陆老师气的够呛,看走廊没人了厉声对我们说:“都给我记住了,有外人来问就说不知道,谁也不许给我瞎说。上课!”

全班五十多个同学大气都不敢喘,老老实实拿出课本。哪知道陆老师余怒未消,将教案往讲台上一摔:“算了,自习吧!”便愤愤然走出教室。

确定她已经走远,同学们才嗡嗡的议论起来。女班长肖宁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老师在不在都一个样,谁再说话我记名了啊!”

大家齐齐瞅了她一眼,肖宁有些尴尬,也怕自己犯了众怒,站起来说:“咱们放学后,自愿组织小组去找冯秦秦吧!”

这个提议顷刻间得到全班的积极响应,大家七嘴八舌的分好了组,焦急的等待放学。

这一天,冯秦秦仍然没有露面,陆老师也没正经上课。浑浑噩噩混到放学,肖宁简单跟大家嘱咐了几句,发现冯秦秦行迹一定要送她回家,确认她和她妈见过面之后才能离开之类的话,便组织大家放学了。

我自然和许文彬李叶一组,而班级里到底有多少同学是真心实意想找冯秦秦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们没抱太大希望。

在学校附近晃悠到六点左右,我们仨互相道别各回各家。当我溜达到离家不到一百米远的小区锅炉房门口,愕然发现煤堆下面坐着一个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冯秦秦!

虽说我刚才找的也不是特别认真,但意外发现目标还是令我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冯秦秦,你上哪去了?全班同学都在找你,你妈都上学校去了。”

一开始她好像没想搭理我,可当我说到她妈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不用你们找……”

我对她的拒绝还是有思想准备的,小手一抬讲起了大道理:“老师同学还有你妈妈,那么多人担心你,你要是走丢了,大家得多伤心啊!”

冯秦秦低下头:“别提老师,我烦她。”

我咬着牙挤出一句:“其实陆老师还挺……挺好的。”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很没说服力,别说冯秦秦了。她站起来拍拍裤子就走,我想拽她,男女授受不亲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灰溜溜的跟着,一边跟还一边着三不着两的劝,不过收效甚微。

冯秦秦一句话不说,一直走到大路上。我有点急了:“你到底上哪去啊?你就回家呗!”

冯秦秦猛一停步,直勾勾的看着我:“我今天肯定不回去,你要是怕我走丢,就陪着我吧。你要不陪我,就走!”

换成现在的我,要是有漂亮姑娘跟我说,我今晚不回家你陪不陪我吧,我肯定屁颠儿屁颠儿的给她解心忧跟她谈人生,最后开个大床房把她睡了。不过那时的我心智当然没有那么成熟,暗想着:啥时候变成我陪你了?你怎么还讹上我了?可要让别人知道我都看着你了又把你丢了,不得埋汰死我呀?只好无可奈何的跟了上去。

冯秦秦一句话不说,一直走到公交车站。我有点虚了:“你……要上哪去啊?远吗?是不是得坐车走啊?”

她白了我一眼,还是那句话:“你要不陪我,就赶紧回去。别跟别人说看见我了就行。”

我连忙解释:“我不是不想陪你,坐车的话,我没钱呐……”

冯秦秦狠狠的鄙视了我:“我有钱。”

虽然丢面子,但又没有别的办法。俩孩子上了一趟我从来没坐过的公交车,走了七八站又倒了一趟,完全超出我的生活圈。我有点蒙了,却因为男子汉的面子不好意思问。

冯秦秦对这段路倒是挺熟的,似乎经常走。坐了能有一个多小时,我记得下车的车站不是二台子就是三台子。不过这俩地方虽然名字挨着,实际却差挺老远呢,所以现在无法考证到底是哪了。

到站后,冯秦秦在一家小饭店买包子。从书包里掏钱的时候惊得我直乍舌,一沓子十块的,还有不少零钱——我爸把我扔家一个月生活费才五十,看来她随随便便的零花钱能赶上普通工人工资了。

三块钱买了十五个包子,她给我十个。我还客气地说:“我哪吃得了十个包子啊。”结果把袋子撑开,再给我十个也不是问题。转过包子铺,看见后墙上不知道被哪个顽童用粉笔写着“牛克西姆小面球”,不由暗竖大指赞叹不已。

又买了两瓶奢侈的可乐,走迷宫似的穿过一片平房,再让我自己出来都够呛。可越往里走人越少,路两边的屋子也不像有人生活在里面的样子,只有三两家的门口挂着几件衣服。

天彻底黑了,我们俩也终于走到了一间连门窗都没有的房子前。冯秦秦停下脚步,伸手冲里一指:“进来吧,这是我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