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叩别

就这样,睿辰日日坚持施法用圣菩提为齐月雯清除余毒。

其余人则守在屋外,时而去山间漫步,偶尔帮着世空寺的其他师父们挑挑水砍砍柴。

就这样过着世外桃源般的逍遥生活,如此又过了六七日,齐月雯身体日渐好转,脸上也逐渐显出血色,日益红润了起来。

这日,睿辰施法驱动着圣菩提围着齐月雯的身体一圈圈转动着,圣菩提发出金色的温暖的光芒,一寸寸扫描着齐月雯的身体。

齐月雯闭着眼睛,面容平和,梨涡浅浅,周身只有淡淡的几缕黑雾溢出,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盈爽快,飘飘欲仙。

如此反复了几圈,睿辰已经明显看出齐月雯的周身不再有妖毒的黑雾飘出,他知道此事已经大成,终于放下心来,驱使着圣菩提来至齐月雯眉间。

接着他猛的并指发力,挥动着圣菩提一点点贴近齐月雯的眉心。

圣菩提倏忽发出一阵盛光,竟变得虚无起来,缓缓没入齐月雯的眉心。

齐月雯只感觉眉心仿佛被针尖轻刺了一般,微微一股疼意,接着一股暖流从眉间缓缓涌遍全身骨髓。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了一下,全身筋骨仿佛都被洗涤干净了一般,心口豁然畅达。

她悄悄动动手指,自感全身发力自如,真是如臂使指,心胸是空前未有的轻松畅快。

睿辰却早已大汗淋漓,浑身脱力,只能勉强念咒施法从齐月雯体内收回圣菩提。

圣菩提重新从齐月雯眉心缓缓滚出,在半空中凝实起来,却已光华不再,周身盘旋着挥之不去的黑雾。

睿辰用左手勉力支撑住身体,右手倾身向前取下圣菩提,飞快将它掷回木盒内,盖上盖子。

做完一切后,他再也无力支撑,倒向一侧。

齐月雯蓦地从方才玄妙的感受中醒来,见睿辰倒在**,面色惨白,气喘吁吁,连忙爬过来焦急地问:“睿辰,你怎么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探手向他额头一摸,手心立刻被他的汗水打湿,滚烫滚烫的。

她更加心急了,正准备探过手去拼尽全力扶起睿辰,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臂有力了许多,不用咬牙拼尽全力也能搀起他了,她不免有些怔愣,看着自己的手满脸疑惑。

睿辰一面顺势起身,一面也注意到了她不知所措的脸色,颤颤地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笑着说。

“你现在感觉如何?月雯,你体内的妖毒已经被驱逐殆尽,今后你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再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就是习武修炼也都不在话下。”

齐月雯扶起他靠在自己肩头,紧紧贴住他,动情地说道。

“多谢你!可是你这样让我好担心,不是你一直在劝我说我们慢慢来不着急的嘛,你干嘛又这样拼命啊!”

睿辰平缓了一会儿气息,抬起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发鬓,宽慰她道:“我不过一时力尽而已,休息一会儿自然就能恢复过来了。况且,我知道你一直很希望自己能够康复,好修炼继承齐家的法术的。”

齐月雯不再回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搂紧睿辰。

两个人就这样肩并着肩头挨着头,静静感受着彼此身上的体温。

好一会儿,齐月雯终于迟疑着开口:“可是睿辰,你如今用圣菩提医好了我,只怕道藏大师一定会故作着急,催着让我们离去了,你……”

睿辰的喉咙滚动了几番,终于出声。

“我知道……其实,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师父说的话。师兄弟们知道我准备离开寺里的消息和师父准备迁寺的消息后也并没有人责怪我,反而一直在安慰我。

我已懂得了他们的心意,况且还俗离开世空寺是我早已经做出的决定,我并不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月雯,我只是,只是想到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师父他们,也不能为他们做上些什么,有些难过而已!”

齐月雯静静地倾听着,默默握紧他的手,回道。

“我明白!若论谁更要报答道藏大师的恩情,我与你其实是一样的。

道藏大师实在是不出世的大师,‘救人之难,济人之急,悯人之孤,容人之过’,我也是再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老人家的了。

可是你知道吗?来到这里后的第二天清晨,我曾独自一人偶遇过道藏大师。他说待我妖毒清除后,若我能继承我爹娘的遗志,多多救济世人,就算是报答了他愿意借出圣菩提的恩情了。

道藏大师,真乃是我见过的最虔诚质朴的人!我想,今后恐怕只有遵照道藏大师的意愿,多多帮扶世人,那么即便不能同他老人家说起,也足以让他老人家欣慰了。

倘或反复在他面前提起不能报恩这样的话,只怕他才是会真要伤心难过了呢。”

睿辰在心内思索着她的话,良久点点头,不再多提这个话题。

“你说得不错!好了,我已经恢复过来了。说起来,该早些出去告诉你姐姐他们,你体内的妖毒已经完全清除了的消息,他们必定为你高兴坏了。”

他说着跳下床榻,回过身来轻轻拉着齐月雯下榻。

齐月雯也抿着嘴笑起来,“是呀,姐姐肯定高兴极了,咱们快出去告诉他们。”说着已是迫不及待地小跑着去开了房门。

门外,吴姮正指导柳箐箐出剑呢。

她听见门响连忙回头,倒让柳箐箐一个没收住力,晃悠了半天才好悬站住脚,惹得坐在石阶上正在捶药的以宁和躺在藤椅里晒太阳的无崖子窃笑不止。

齐月雯俏皮地跑着跳着来到吴姮等人的面前,欣喜地扑进吴姮的怀里,大声宣布道:“姐姐,我已经完全康复啦!”

吴姮被她扑得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听到的一切后,当真是欣喜若狂,连忙攥住齐月雯的双肩,激动地追问着:“真的吗,真的吗?”

她又生怕自己没有控制住力气,会伤着了她,赶忙松手,双手尴尬地在半空中犹豫地颤动着。

齐月雯握住她的手,后退几步,左右转转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大声回道。

“真的,姐姐,我全好了!你不用再这样小心翼翼对待我了,睿辰说,我以后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就连去习武修行也不在话下!”

柳箐箐等也“呼啦”一下子围过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她。

见齐月雯果然是面色红润,气息沉稳,都很为她高兴。

“太好了,月雯姐!不过你之前这么多年都缺乏锻炼,还是太瘦弱了些,干脆你就跟着我习武,保准你强身健体,今后再也不会生病啦!”柳箐箐抢着说道。

“还是学习道法好,月雯小姐毕竟是中过妖毒的人,学习点道法既可以强身体,也可以防备妖魔,还是让师父教你些道法药学医理的好!”这是以宁在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头数落修学道法的好处。

总之大家是你说我笑,一片欢声笑语,热闹的声音传得远远的,连林中的鸟雀都惊飞了起来,带得不少枝头乱颤,洒落一地的落叶。

道藏也早听见他们这儿的笑语声了,他从打坐中睁开眼睛,停止敲击木鱼的动作,笑着倾听了一阵儿他们的笑语,微微点点头。

“好,好,好!月雯姑娘应该是大好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眼神里到底流露出些许不舍,可他还是坚定地笑着对坐下的弟子说道,又似在自言自语,“长痛不如短痛,趁着现在天未过半,够他们下山一趟的了……缘觉,你带着师兄弟们随我一同去送客吧!”

缘觉心有不忍,过来搀着道藏起身,一边劝道:“师父,何必如此着急呢。师弟他们如今正在兴头上,等过了今日再送他们离去也不迟啊!”

道藏摇摇头,依旧是那样和蔼可亲地笑着。

“缘觉,你还不了解你师弟的性子嘛,他最是重情重义的,却难免有些优柔寡断,若让他们再待下去,只怕明日复明日,他总也舍不得提出离去。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我来做这个坏人吧!”

缘觉小心搀扶着他迈过台阶,细思了片刻,点点头。

“也是!到底是师父您最了解睿辰师弟了。只是这一分手,恐怕再难见到师弟了。莫说师弟这样的性子,就是我们这些师兄弟们,听了也是伤心哪。”

道藏举起左手遮在头上,眯着眼笑眯眯地望了会儿太阳。

阳光正盛,从挨得密密疏疏的叶缝间洒下一地大大小小的亮斑点儿,他笑呵呵地伫立了一会儿,才低下头徐徐说道:“缘起缘灭啊!这一课,我们都还得多参详参详呢。走罢走罢!”

睿辰是第一个发觉到道藏他们来了的人。

见师父领着全寺的师兄弟们一齐前来,他顿时一愣,笑容僵在脸上,一时竟畏怯地不敢向前。

道藏始终笑吟吟地看着聊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并没有出声。

睿辰的脑中回响着向师父坦白时师父的话和方才月雯的劝解,深吸一口气,终于恢复了向前来的勇气:“师父!”

他唤道,一面从袖中取出盛有圣菩提的木盒,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上前去,“月雯体内的妖毒已经祛除干净了,这圣菩提也该归还给您。”

道藏也不查看,乐呵呵地笑着接过后,随意揣到怀内。

睿辰连忙提醒道:“师父,月雯体内的妖毒毒性颇深,又在她体内待的时间太久。圣菩提当前只是从月雯体内转移走了妖毒,并未完全化解。恐怕需要在佛前悉心供奉数日才能彻底化解掉,您可千万当心,不要随意就放在自己身边了。”

道藏笑着点点头,此时齐月雯等也早已赶过来停在睿辰身后,他环顾了众人一圈,终于开口道:“放心,这我还是有数的!”

道藏顿了顿,脸上是难得的严肃。他深吸一口气,悠悠说道。

“世空寺一向不接待香客,因你们从睿辰口中得知了圣菩提的事情,也算是与我寺有几分缘分。

再加上月雯姑娘的爹娘实在是叫人敬佩的英雄人物,你的遭遇也实在惹人怜惜,所以我们愿意借出圣菩提让你们待在这里清除完妖毒后再离去。

如今,月雯身上的妖毒已清,诸位也该离去了!”

睿辰整个人凝固在当地,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行动。

好半天,他才找回了知觉,喉咙滚了又滚,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深深地望进道藏的眼眸里,师父的眼神里有欣慰,有不忍,有彻悟,有放手,他终于能发出一点声音,郑重地点点头,哑着嗓子答道:“好,我们这就收拾行李!”

众人虽然错愕,但本就是轻装便行过来的,半刻钟不到便将一切收拾妥当。

道藏等送一行人出门时,睿辰突然撩袍跪倒在地,用尽全力重重叩了一下,两下,三下......

他没有留一点儿劲,“砰砰”声在正午寂寂的深山中莫名有些大得吓人,很快便磕破了额头,伤口处混着黄沙石流出鲜血来,伤口处都显得有些狰狞。

吴姮心有不忍,正欲上前阻拦,被齐月雯伸臂拦住,她安静地看着他,声音小到吴姮差点都听不清。

“别去!他不叩完这十八叩,即便走了也永远不会心安的!”

睿辰郑重肃穆地磕了十八个头,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反而给他棱角分明的俊俏脸庞更增添了一丝鬼魅迷人的味道。

他沙哑着嗓子朗声念着,声音里含着浓浓的不舍。

“不孝徒弟睿辰叩别恩师,今后唯有遥遥祝愿师父您和师兄弟们健康平安,修行有成,珍重!”

一行人到底还是且行且回头地离开了,道藏始终平静地站在那里,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他停驻了很久很久,仿佛一座久经风雨寂寞伫立的雕塑一般,凝视着空无一人的寂静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