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身世

柳父终于耐不过柳箐箐的胡搅蛮缠,长叹一口气。

他轻轻推开还黏着自己磨来磨去的柳箐箐,看着睿辰清俊的脸庞久久不语。

良久,他开口答道:“这位小兄弟,的确很像我年轻时的一个兄弟,所以昨儿我见了他,才会那样失态。”

柳父说着,接过柳母递过来的手帕,实在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他看着睿辰,想起自己故友年轻时的模样,不禁泪眼朦胧,好半天才哽咽着接着说道。

“你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简直和我那故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可惜,我那位故友多年前带领妻儿回乡探亲的途中突遭不幸,早已离世,一家子都没有逃脱出来。”

说到这里,他几度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

睿辰已是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追问:“您的朋友是……”

困惑他多年的谜题就在眼前即将揭晓,有太多的问题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太多的情绪在他的心中翻涌,他反而语塞住,不知道自己能问什么,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心情应对柳父接下来的话。

齐月雯满眼心疼地看着睿辰,却不知道自己在人前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柳父还沉浸在自己起伏的心绪中,并没有注意到睿辰的异样。

柳箐箐从未见过父亲这样悲伤不能自已,不禁有点后悔自己的逼问,走到他身后,乖巧地趴在他的肩头,无声地拥抱住他以示安抚。

柳父平复了一会儿心情,轻轻拍了拍柳箐箐的手,接着开口道。

“箐箐大概不记得我那位故友了,但你小时候他可喜欢你了,常常抱着你呢。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就是你西边的秦伯父一家。他们都是再好不过的人了,可惜,好人却不得善终。”

说着说着,声音中又含上哽咽之意。

睿辰呆愣地坐着,柳父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又好像离他那么远,远到他根本无法思考那些字串联起来的意思。

他的大脑仿佛被无边的迷雾遮掩住了,茫茫的空白一片。

忽然觉得手心一阵刺痛,他木木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握紧了双拳,指甲都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留下一道刺目的红。

齐月雯一直担心地看着他,看着他眼神空洞地低下头,看着他蜷缩的手心中指甲扎出的五枚月牙红痕,面上依旧冷静,搭在膝上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真希望自己能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安抚他告诉他别难过,她会一直陪着他……

齐月雯深吸一口气,不敢再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下去,见大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才缓缓地把那口气吐出来。

无崖子听到这里,长叹一声,走到睿辰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

以宁更是泪眼朦胧,凑到睿辰身边紧紧地挨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担忧地看着他。

就连吴姮也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了声:“节哀!”

齐月雯见睿辰还是那副发愣的毫无反应的模样,犹豫片刻,终于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

见他浑身一颤,终于醒过神来,她略微放下了揪着的心脏,放下手后,坐在他身旁,替他问出来。

“不知柳伯父是否清楚当年秦家人遇难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她说着低头看看睿辰,见他虽然回过神来,仍然不免一副木木的表情,轻咬了一下唇,下定决心接着说道。

“听睿辰说起过,他师父道藏大师当年就是一个冬日,在世空寺旁的杨柳山遇见的他……”

睿辰茫然地抬起头,寻到齐月雯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能从她的眼睛里汲取什么力量似的。

他不知为何竟有些害怕听到柳父的回答,他有记忆以来就在世空寺长大,虽然孩童时也不免好奇为何自己的亲生爹娘会抛下自己,但从未想过有一天真能寻得到自己生身父母的消息。

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激**的心绪,不禁向着齐月雯的方向伸出手,想要从她那里借得一丝支撑自己继续听下去的力量。

齐月雯微微犹疑了片刻,见众人的注意力只顾着紧紧盯着柳父,又有桌布的遮挡,终于按捺不住激烈跳动的心脏,伸出手回握住了睿辰的手。

他的手掌纤长有力,生着粗粝的茧,掌心滚烫滚烫的。

齐月雯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团火,从掌心相触间一直烫到了她心间。

睿辰立马紧紧抓住,一直飘**不安的心终于找到能够安定依靠的地方,他终于有勇气看向柳父。

只见柳父听了齐月雯的话,顿时按捺不住激动,站起身来,“当真?”

激动难耐,他甚至不禁向前迈了一步,震得桌面都轻轻跳动了一下。

睿辰终于寻回了自己的些许神思,他点点头,紧紧盯着柳父的脸,声音沙哑地答道。

“不错,我师父曾对我提起过。当年他外出归来,途经杨柳山,听见有婴儿啼哭点声音,寻声找去,最终在灌木丛后找到了我。他见我冻得可怜,又见周围并没有人迹,以为我是被父母抛弃在野外的,于是把我抱回寺中,收我为徒。”

柳父泪眼潸然,双手垂落在桌上,激动地连连否认。

“不是的,不是的!秦兄和嫂子爱你如命,视若珍宝,怎么可能舍得丢下你?必定是为避山贼,不得不将你藏在灌木丛后啊!”

柳箐箐不得不扶住他,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小声问道:“秦伯伯他们当年是在杨柳山出的事情吗?”

“不错,据当年逃回来的家丁说,秦兄他们正是行至杨柳山附近时被山贼围剿的。

后来逍遥派的吴掌门带人驱逐山贼后,我和秦管家曾领着伙计到附近找寻过,想要为秦兄一行人殓尸入棺。

当时距离事发已经过去半月有余,虽然天气寒冷,但搜寻到的尸体上多有野兽啃噬的痕迹,我们也只能依靠着衣服饰物勉强辨认身份,当时没找到你……”

柳父愧疚地看着睿辰,右手微微伸出似是想要抚摸他的脸庞,又颤抖着放下,只是歉疚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当时只以为小孩子的尸骨早已被山间野兽啃噬殆尽,竟也没有再多搜寻搜寻。老天有眼啊,到底为秦兄留一后人!”

说到最后,柳父情难自抑地捶打了好几下桌子,双手颤颤巍巍地合十,闭目感谢上苍恩德。

他睁开双眼,绕过圆桌,快步走来想要好好看看睿辰。

齐月雯见他忽然走来,唬了一跳,心脏都简直无法跳动,连忙挣开睿辰紧锢的大手,却一时挣脱不得。

她只好用左手取下胸襟前别着的手绢,悄悄盖住右手。双手交叠间,还能感受到右手的微微颤动,手心间还能清楚感受到睿辰炙热的体温。

睿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悄悄松开手,一边转过身遮挡住她的身子,迎向柳父,双手合十,犹豫着喊了声:“伯父。”

柳父几乎是踉跄着走到睿辰近前,仰面看着睿辰,泪眼婆娑间仿佛看见故去的老友在看着自己。

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和老友言笑晏晏把酒畅谈的场景,他不禁更加泪如雨下,抬手摸了摸睿辰的脸,连声念道:“好孩子,好,好,你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睿辰扶住他摇摇晃晃的双臂,犹豫着问道:“伯父,秦府如今……”

柳父缓了缓心绪,伤感地回道。

“那场大祸后,秦府便没剩下多少人了。我和秦管家料理完丧事后,便做主将一些新近采买的家丁都放了,如今秦府里也就只有秦管家等三五个老人还留着不愿离开了。

尤其是秦管家,他原是你爹的书童,从小儿一块伴着长大的,你爹当年意外走了之后,他便大病一场,如今也是成日醉生梦死的,只恨不能早点去陪你爹了。”

睿辰深吸一口气,请求道:“伯父,我,我想现在去秦府看看。”

柳父连声答应着:“好,好,好!是得赶紧让老秦头知道你的消息。他若见到你,必定高兴坏了。”

夜色已然浓重,柳父却依然带着睿辰一行人步履匆匆向西而行,不多会儿便来到一座府邸前。

齐月雯展眼看去,只见这座府邸雕梁画壁,飞檐斗拱,远远望去好不气派。朱漆正门顶端悬着一块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上题“秦宅”两个大字,书得龙飞凤舞,又不失大气端正。

可是随着越走越近了,便能感知到整座宅院的沉寂中散发着的衰朽的气味,久未打理的树木从墙垣内垂下杂乱的枝杈,枯叶铺了厚厚的一层,墙角处的墙皮早已浸湿,斑驳点缀着浮萍,不时传来几声蛙鸣,齐月雯几乎能闻到枯叶底下腐败的气味。

早有随行的小厮上前叩门,可是许久都未有人应门。

柳父叹了口气:“老秦成日喝酒避事,如今剩下的这几个人也是愈发散漫了。”

他说着轻轻拍拍睿辰的手,安抚他的焦躁与急切,吩咐小厮道:“声音大点儿,就说我来了,省得那些老鬼们听了当没听见。”

小厮们放大了叩门声叫门声。

好半天门内才传来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一个老人不耐烦地开了半扇门,搓了搓老眼仔细一瞧,点头哈腰堆起笑脸来。

“原来是柳老爷,小的耳背让您久等了,不知您这个时候来,是……”

柳父已经拉着睿辰走上前来,瞠目瞪了他一眼,指责道。

“老李,你也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如今越发会当差了。秦坊呢,外面这样大的动静他就一点也不关心?”

老李脸上不禁显出一抹愧色,连声诺诺着迎着一行人进来,陪着笑脸回道。

“柳老爷,您还不知道秦管家?他今儿又喝多了,还亏酒楼的人知道情况好心给送回来呢,哪里还能听到这些动静。”

他说着悄咪咪打量着柳老爷带进来的一行人,待看清睿辰的长相时,震愣在当地,指着睿辰的脸惊呼道:“老爷!”

老李一时又惊又喜又怕的,食指颤颤点点的,满脸疑问地看向柳老爷。

“柳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啊?是小的做梦吗,怎么这位公子长得这么像我们老爷?”

柳父哈哈大笑,“还算你没彻底忘了本分,我不管你使什么法子,快把老秦叫起来,你们少爷回来了!”

老李看着睿辰与记忆中相似的脸庞,激动地连连点头应是。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扭头就要向后院跑去。险些摔了一个跟头,他也根本顾不上,略站稳后立马激动地跑开了。

柳父唤都唤不回来,瘫着手无奈地对众人解释道。

“这老李头,就这样不管我们就自己跑开了。唉,他们这也是多年没有指望,忽然有了盼头了,喜得都不会做事了。我们别杵在门口站着了,去正厅那里等候吧。”说着,带着他们往正厅走去。

好一会儿,才终于等来着急忙慌跑来的秦管家一行人。

秦坊半梦半醒间被老李推醒,听他说柳老爷找到了小少爷,真如做梦一般,连衣裳都等不及穿戴整齐,便急匆匆跑来。

到了柳老爷面前,他已气喘吁吁,连帽子都偏了半边。

他正要扶正帽子,睿辰那酷似秦老爷的面孔印入他眼帘。

秦坊宛如大梦初醒,双手一松,帽子丢落在一旁。他怔怔地看着睿辰,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半晌,秦坊终于敢走上前,扶住睿辰的两臂,细细打量他的眉眼神情,唤道:“是少爷,一定是少爷,您长得和老爷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他说完才察觉到自己的唐突,连忙退后,跪下先朝柳父叩了三叩:“柳老爷大恩,若不是您,秦府只怕再也迎不回少爷了!”

接着又跪着调转方向,朝着睿辰拜了三拜,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涕泪横流:“少爷,秦坊糊涂,当年竟没有想过您还在世。让您在外漂泊无依,不知受了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