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平起平坐

我凝视着王三万略显几分愤怒的眼神,竟不经意间目中噙满了一栏无助的泪水。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失去听力,可是眼下,所有的人都死了,就剩下我和他。

现在他也听不见我说话,这寂静,此时让我除了感觉绝望以外,便再也没有其它。

王三万似是还不知道自己失聪,一直推搡着问我,我刚才说了什么。

我着实没有办法,示意他稍等一会儿,便起身跑到二楼的所长办公室里,拿了些纸笔返了回来。

路上林小花问我:“王三万这是怎么了?”

我一头雾水的瞟了她一眼,说道:“小花,我要是知道的话,还用跑出来拿着笔纸吗?”

说着,我一把推开了挡在我面前的林小花,便小跑了几步,又回到王三万的身边。

这个时候,我哪有闲心和她扯淡,王三万若真的听不见我说话,以后不用说是去林家村帮忙调查是谁做的这一起惨案,就连明天的送葬也都得我全全替他艹办。

王三万看着我拿过来的纸笔,似是觉察出来什么异样,目中一怔的同时,又战战兢兢的问我:“林烯,你学人家文化人拿这些东西干嘛?”

我从小没有上过什么学,王三万是知道的,所以他的反应我也不足为奇。

我并没有理会他,因为他也听不见我说什么。

旋即,歪七扭八的写了几个字,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错别字,我便拿给了王三万看。

王三万凝视了片刻,恍然大悟的震惊中,问我:是不是他聋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字正腔圆的说道:“王叔,你知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需要我做些什么能帮你恢复?”

王三万肯定是对唇语不太了解,但是我们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他看着我的口型,也能猜出来个八九不离十。

他垂眼看了下还在腿上躺着的季鹏成,喃喃自语的说道:“难道……是季团长的身上,还有未散尽的黑烟?”

这一声虽然极低,但是我却有一种如雷贯耳的感觉,我将视线移到了季鹏成的身上,他的额头似是真的有一片印堂是发黑的。

片刻之后,王三万又微微摇了摇头,侧身瞟了眼棺木,说道:“林烯,你起去看看四爷,她的额头上有没有发黑?”

我不敢耽搁,也没有再问什么,起身走到金丝楠木的棺椁旁边,将头探了进去。

本以为还是我们离去前的四爷,我眯缝着眼睛,屏气凝神的看了一眼。

可谁曾想,她的模样竟比我上一次看到的时候更加的恐怖。

浮肿而又畸形的面靥,仍然保持着七窍流血的模样。

尤其灵异的是,她的眼角微张,似是也在看着我的样子。

我不敢多看,向后踉跄了几步。

王三万诧异的问我:“林烯,到底四爷的头上有没有发黑?”

我刚才没有仔细的看,现在渐渐地回忆着四爷的模样,确实是眉心发黑,乍一看似是连笔眉似的。

王三万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大腿,似是恍然大悟,我不解的瞟了他一眼,王三万接着说道:“林烯,去拿几个符文去,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聋了。”

我的口袋里正好还有几张在医院时没有用的符文,顺手掏出来递给了王三万。

他一边接过符文,一边侧着身子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一个打火机。

一把火点着了以后,双手紧搓,直到烧成了一片灰烬,王三万就着地上的腐水吞咽了进去。

我知道这水里都有点什么,除了浸泡过的尸体,还有的便是这一个房间内的污秽。

看着王三万喝进去以后,我突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片刻之后,王三万侧头左摇右晃了一阵,扭头冲着我笑了笑,说道:“林烯,你说几句,我听听。”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旋即将四爷尸体的情况描述了一遍给王三万。

他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震惊,反而嗤笑的说道:“林烯,四爷的棺木里的水也不少,一会儿你给她清理一下,要不然泡得时间再长了,化装尸体的老汉看了也得害怕了。”

此时,我虽然知道王三万恢复了听力,可是我竟真的希望他没有恢复。

四爷的模样他是没有见到,这哪是一般的人能承受得了的。

我的心理素质应该也算不错的了,这几年送葬下来,各种各样的尸体也算是见了不少,可是四爷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刚才本就眯缝着眼睛,要不然的话,我想我现在已经跑离了招待所,或者似是季鹏成一般倒在了这一汪腐水里了。

我没有接王三万的话茬,指着季鹏成,问道:“王叔,你先看看季团长还有没有救吧,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

王三万庆幸之余,又垂眼看起了自己膝上的季鹏成,他的目光凝重,莫名的给人一种绝望的感觉。

我追问了一句:“季团长到底怎么样了,王叔,你快说呀。”

他看着季鹏成,声音深沉的说道:“季团长,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和林烯,真的活着走不出这个招待所了,谢谢你了。”

其实纵使我听了王三万是在和季鹏成告别,我却仍然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一点预兆都没有,甚至他都没有和我们说一句遗言。

季鹏成和我这段相处的时间里,我不知不觉中竟以为他是一个战神。

在每每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他仍然是老当益壮,矫健的身形比很多年轻的军人都不输,又怎么可能死在这间破败不堪的屋子里呢?

我诧异的问王三万,“前天夜里他也被刘所长附体,不是死了还能复活吗?要不然我们等天亮了,把他还放在车里晒晒太阳?”

那天的情景我记得清楚,季鹏成从车里走出来的时候,还给我们讲解了他是怎么死而复生的经历。

我没有别的更好的主意和办法,只得举一返三的让王三万再效仿一次。

王三万长舒了口气,微皱着眉头瞟了我一眼之后,视线便再没有离开季鹏成。

他抬起左手冲着我摇了摇,低声说道:“林烯,季团长几次三番的被阴魂附体,身上的阳气早就被吸尽了,当时他死而复生,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我那个时候没有和你们说,也只是想让季团长能心顺一点,走得更舒心一些,现在我这么说,你可以理解了吗?”

直到王三万说完这句话,我的心才彻底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

明明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我却总是还在给自己一丝渺茫的憧憬。

我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还在淅淅沥沥掉落下来的水珠,泪水和着这水一起从眼角滚落了下去。

它终将落入腐水时发出的滴答声,似是我的心再和季鹏成告别,也似是我最后的依依不舍。

王三万无奈的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林烯,季鹏成的那个墨玉貔貅一会儿你摘下来吧,要不然他的阴魂都出不了鞘,以后也没有办法坐摆渡船进入阴间。”

我不是没有听见他的叮嘱,可是我本意是不愿意这样的。

季鹏成生前就想带着一块墨玉貔貅,在他死后将他最喜欢的东西摘下,这是何等的残忍。

可是,我现在又不得不这么做,不为别的,也得为了他能早日投胎,转世为人。

终将离去的,始终无法挽留。

有的时候是人心,有的时候是天意。

我记得林海枫曾经这么教导过我,也用这两句话劝解过无数死了亲人的家属。

这时,当我再想起这两句慰藉,心中却仍然无法释怀。

我也在这个时候,才理解了那无数哭成泪人的人们,是何等的眷恋自己的亲人。

季鹏成和我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甚至,如果没有王三万的介绍,我们也许一生都不会有交集。

可是,他在生前不仅仅提拔了我,还将自己的房子都过户给了我。

我纵使铁石心肠,也不能没有丝毫的感动。

更何况,我们一起经历了数次生死,战友之情早在无形之中铭刻在了我的心底。

我不仅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首长,当成了自己的战友,更在潜移默化之间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我觉得,他和王三万在我心中的地位都可以平起平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似是打进来一片耀目的阳光,腐水上一瞬间波光粼粼,乍一看我以为是到了一处湖泊,一条静谧的溪水旁。

王三万将季鹏成拖到了一个战士的尸体上,转身看着我,说道:“林烯,别再耽搁了,赶紧动手吧,他们在水里再泡得时间久了,我怕一会儿这么多的尸体,你哪一个都不敢碰了。”

我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没有理会王三万的叮嘱,径自一个人转身离开这个房间。

不用说一会儿,其实我现在都不敢碰,都不想碰,都不能碰。

我甚至还以为,如果就这么放着,说不定哪天季鹏成又会再活过来。

当我出了房门口走到楼道的时候,我听见身后王三万在厉声问我:“林烯,你去哪儿,这么多尸体,你就让我一个人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