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两人同棺
王三万没有起身亲自检验，而是扭头看了我一眼，意思是要听我的答复。
我虽然是从小到大一直做着送葬师的营生，可是一直都是跟在林海枫的身后当个小跟班，唯一的一次自己亲自主持，眼看就要出道，还因为拿了林冬生的压口钱，已至于沦落至此。
我也不敢确定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忘记的地方，生怕还有落下没有准备好，因此怠慢了四爷，所以又检查了一遍一会儿路上要撒的纸钱，还有封棺用的长钉，甚至是吹打的唢呐，等等。
直到我一样一样都确定可以了，我才转身和王三万汇报道：“一切准备就序，王叔，要是没有别的安排，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做过一件事儿，这次是我第一次这么肯定，也是第一次这么相信自己。
王三万深深的吸了口气，淡淡的说道：“现在就开路吧，走到王家庄坟场也不知道是几点了。”.
他说完，转身蹲在了地上，让我把四爷放在他的后背，他要亲自背着四爷，送进棺木。
送棺木是有讲究的，一般都是抱着进去，我也不知道王三万怎么突发其想要背送，所以我还是诧异的问了一句，毕竟背着不太容易将四爷放进去，也许会磕着碰着也说不定。
王三万告诉我：“要不废话，听我的就行。”
至此，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可四爷的面靥还是极其恐怖的，我一时间还没有接受了这个变了模样的女人就是四爷。
走到她的身边，我刚要低下~身子抬她。
四爷的嘴角似是笑了起来，那笑容看起来是幸福的，可是我总是感觉到一阵阴森的感觉。
当然，这周围不可能还有刘所长了，因为棺木已来，这个房间只能容得下一个阴魂，那便是四爷。
王三万见我迟迟没有动手，他催促我“快点儿”。
我着实没有办法，将自己一直以来的特有的直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诉了王三万。
哪一个至亲在得知了自己的另一半的阴魂回来会无动于衷，王三万也不会例外。
他就此开始了自己的絮絮叨叨，我听见他似是在和四爷说：“四爷，你不要胡闹，让林烯把你抬起来，我送你回王家庄，等我有一天老了，我就下去陪你，咱们在下面也好，来世也好，我们还是夫妻，行吗？”
一字字的诉求，听起来不像是诀别，更像是约定。
死人是会流泪的，我亲眼目睹了四爷的眼角滑落了一滴血迹。
那是她七窍流血后，被眼泪冲刷而引起的。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不能再这样继续听下去了。
因为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若是再这么下去，我知道我便再也没有力气抬起四爷。
我想，我还要亲自送走她。
虽然我的送葬技艺与王三万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可是就算是交给王三万，我得心也不会安的。
就这样，我鼓足了勇气将四爷抬起来放到了王三万的后背上。
王三万缓缓的站起身的同时，我生怕四爷会掉下来，一直拿手轻扶着，力道不大也不小。
死人的体重比活着的时候是要重很多的，王三万已经年过半百，他有的时候多走点路就会气喘，我怎么能放心他一个人背着四爷呢？
走到棺木旁边的时候，王三万先踩着长椅站在了棺木的高度，他脱了鞋，一只脚先进去，另一只脚也紧跟其后。
我看着他的样子，似是要和四爷一起躺入棺木，心中不禁疑惑了起来。
这难道就是送葬师们口口相传的，活死人一墓？
我本想张口问一句王三万，可是却被季鹏成先插了一句。
“王师傅，你怎么进去了？”
王三万一直没有回答，直到他和四爷两个人都平静的躺在棺木中，他才略带着几分轻喘，说道：“季团长，安排战士们封棺吧。”
至此，我算是明白了王三万的心意。
他是想陪着四爷走完这一段路，也想将自己的一魂一魄留在四爷的身边。
这件事情其实我也是知道了没有多长时间，在我从林家村里出来之前，有一对儿年轻的情侣不幸在跳蹦极的时候双双惨死。
两家大人要给这两个孩子办一对儿阴婚，林海枫当时就这么提议的，也是这么做的。
当时我问过林海枫，“如果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躺进同一个棺木会有什么结果？”
林海枫告诉我：“丢一魂一魄，起身时减十年之寿！”
王三万已经年过半百，并且问天卜卦几次，已经连续减寿十五年，现在再一次减寿十年，其结果其实就是自杀。
季鹏成自然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旋即命令其余的战士们封棺。
我在一旁尽管泣不成声，但是也没有一个人理我。
直到棺盖快要盖严的刹那间，我才踉跄的挡在众人的面前，阻止道：“季团长，王叔现在能躺进去，一会儿可就出不来了！”
王三万现在已经鬓角全白，再减寿十年，他便已然是七十五岁到八十岁之间，他还能走得出来吗？
农村人不像城里的人们，平时吃得好，穿得好，还有较好的医疗条件一，能活个较大的岁数，有很多能到九十也不稀罕。
可是，在林家村里，人们的平均寿命也就是六十五到六十八岁之间，能活到七十就已经是古来稀。
而王三万时至今日已然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这一进一出，着实于自杀无异。
现在我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要背着四爷入棺，而不是抱着送进去。
原来他是要和四爷一起走！
季鹏成立即喝止了那几个战士，这才发现我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片刻之后，他的目中闪过一丝疑惑的问我：“林烯，你不要哭了，让死者安息吧，我知道你舍不得四爷。”
这时我才明白，他还以为是我在哭四爷。
我微微摇了摇头，抽噎的告诉他：“四爷已经走了，可是王叔也要走，你看不出来吗？”
一字字我已经竭尽全力，可是声音微弱的却让众人迷茫。
季鹏成的耳鬓贴在我的口边，示意我再重复一遍。
我将这种背棺的缘由一字字缓缓的讲述了一遍之后，他震惊的看着我，喝斥道：“林烯，你他妈的怎么不早说。”
说罢，他又转身走到棺木的旁边，问王三万：“王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兄弟一场，你想死也不能这样子不辞而别啊？”
送葬师懂得太多，知道太多，人世间的一切也看得比别人更透彻。
王三万这样做，肯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并且决心以定。
若不然，谁会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而我，只知道他是舍不得四爷，不想四爷一个人孤零零的去了阴间。
可是王三万却用极低沉的声音告诉了我们，他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我的猜想。
“季团长，林烯，我要为四爷报仇，我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刘所长，魂飞魄散！”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中跃动着复仇的怒火。
看得出来，他似是对刘所长的恨已经恨到了骨髓。
我想，我要是他的话，也一定会这么做，可是我却偏偏不是他。
王三万是眼下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么离我而去呢？
人活一世是不容易，可是活着不是总比死了要强吗？
不是说进入阴间的魂魄，总要先过了那九九八十一道刑罚吗？
季鹏成在我的心里是一个极有主意的人，可没想到王三万只这一句话就说服了他。
他的眼神似是已经摇摆不定，目中的泪珠已经掉落了数颗。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说道：“王叔，你这么做，四爷要是知道了的话，她也不会同意的，你看看她已经为了我们七窍流血而死，难道你也想让她跟着你将来魂飞魄散吗？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想要你怎么样，难道你都忘记了？”
这些他们夫妻二人的情话我虽然不知道，可是我似是也能猜想得到。
那一定是平淡之中的海誓山盟，我不相信王三万会听了这些仍然要一心求死。
可是，一切的一切总是会让人出乎意料。
就像我的经历一般，没有一个人能想象得到，活了十九年，原来我只不过是林海枫养大的一俱尸体而已。
王三万晦涩的嬉笑了一声，喃喃道：“林烯，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想我和四爷了，就回家看看我们，那个房子我们早就写成了你的名字，将来有了合适的姑娘，就娶到那儿吧。”
房子并不是我想要的，况且我已经有了季鹏成送我的一套，我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王三万能陪着我过完这一生。
长到这么大，我也就是这几天才感觉到了有一丝来自于这个男人给我的温暖。
似是自己的父亲，也似是一个久违的朋友，可是为什么这么短暂的幸福之后，就要让我接受那永远的别离！
我频频的摇头，泪水随着我的摇摆倾洒在四处。
我不知道我还要再说些什么才能挽回王三万的毅然决然，甚至我都想到我也死去，陪着他们一起离开这繁杂的人世才是我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