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鸽子岭上的会面

余榭正在跟乔昭宁讨价还价,这种争论从《顺宁新闻眼》开播伊始就没断过,首任制片人杨宇风经历过,继任者陈燕舞、朱建文经历过,刚刚被杀的樊玉群也经历过,现在,这种事轮到余榭头上了。起因是,余榭上网看到一篇新闻,说是广州窃听器泛滥公众隐私权遭遇威胁,于是他马上想到了顺宁,因为这种窃听器顺宁也有卖,卖得也很疯。他先给苏楚宜打电话,苏楚宜说还在外面采访呢,又给连恒福打电话,连恒福更拽,直接说:“我对这事不熟。”不但拽,还坏,说:“乔昭宁以前不是拍过这个吗?让他接着拍呗!”

然后乔昭宁就来了,他不来不行,因为他就在办公室,找不到任何借口不去采访,但是乔昭宁却说道:“不是采访过吗?”

“采访过,还可以接着做嘛。”

“那还是新闻吗?”

“今天版面紧张,你就去采访一下吧,再采访一个专家,多简单啊!而且窃听器,这本来就是公安线的事嘛。”

“这怎么是公安线的事啊?这是市场上的事,该归工商管,你怎么不让庄雪涯去啊?”

庄雪涯就是跑工商线的记者,余榭说道:“他出差了,今天上午出发了。这不是贵州要出售廉租房,大家都有争议吗?他采访这事去了。”

乔昭宁叽咕了几句没啥脾气了,问道:“我跟谁搭档啊?”

“还是凌岚吧,”余榭笑道,“你们合作不是很愉快吗?”

乔昭宁走了,一转身遇到了苏镜,两人打个招呼,苏镜还了他的借书证,然后便风风火火地采访去了。

余榭说道:“哎,苏警官,什么都不好干啊。”

“余制片真是谦虚了,我看你干的很得心应手嘛。”

“哪里哪里。哎,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还是一塌糊涂啊,我这次来,就是想请教余制片几个问题。”

“不敢不敢,苏警官请说。”

“你昨天有没有去过鸽子岭?”

余榭愣住了,额头甚至渗出了一点点汗珠,支支吾吾老半天也不说话。苏镜也不着急,沉默有时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攻心之术,果然,余榭终于招架不住了,终于开口问道:“你……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随便问问,你去过吗?”

“去过。”

“你昨天没有说啊。”

“你没问。”余榭回答的声音很小。

“你跟樊玉群一起去的?”

“不,不,不是。”

“那你是在鸽子岭等樊玉群的?”

“没,没有。”余榭说道,“我根本不是在等他,我只是碰巧遇到他了。”

余榭百思不得其解,他跟樊玉群的事情可以说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苏镜怎么会知道了呢?而苏镜实在应该感谢那场突如其来的雨,当两个女孩走到屋檐下时,一个说了一句话:“还好我穿了雨鞋。”然后这句话就像一束超强的冲击波,撞击了苏镜的某根神经,然后不停地重复着“雨鞋雨鞋……”重复到最后,“雨鞋”变成了“余榭”,然后他便想起了老刘,因为老刘说,樊玉群跟身边的人说过“水靴”,还说“水靴不好”。当他让老刘一字一句地重复樊玉群的话时,老刘果然不再加工,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樊玉群说的果然是“雨鞋”。而余榭的右耳上的确长了一个黑色的痦子,还有一根黑毛呢,只是画像没有画出来。

如今,看着余榭紧张的样子,苏镜已经感到胜券在握了,继续问道:“这么巧?”

“我几乎每个周日都去鸽子岭爬山的,我也没想到老樊会去。”

“你每个周日都去鸽子岭?”

“是。”

后来,苏镜询问了《顺宁新闻眼》很多记者编辑,包括他老婆,大家一致确认了余榭的说法。何旋甚至说:“他强迫症,一个礼拜不去鸽子岭一趟,浑身不舒服。”乔昭宁的说法是:“他没准天天跑到玉皇庙里烧香磕头好让自己早点升官发财呢!”在这件事情上,苏楚宜比较厚道:“坚持锻炼,有什么不好?”

苏镜又问道:“你之前没跟樊玉群约过?”

“我怎么会约他呢?”余榭不屑地说道,接着又赶紧换了种谦恭的口气,“老樊昨天值班,我怎么会约他呢?”

“你们是在哪儿碰到的?”

“山顶上,玉皇庙旁边。”

“几点?”

“大概12:10吧。”

“你徒步上山的?”

“是。”

“坐索道下山的?”

“没有,还是徒步,我是去锻炼的,又不是去旅游。”

“你们都说了什么?”

“他一见到我就问我怎么是你?我说老樊你怎么来了?然后他就支吾了半天,最后说出来散散心。我问他谁值班?他又开始支吾了,说让连恒福顶一下。我看他脸色不是很好,就问他出什么事了,他说没什么事,一边说话一边还东张西望。我看他那样子好像在等人,就跟他说我先走了。他说好,他马上就回去了。”

“你知道他在等谁吗?”

“不知道,他没告诉我呀。”

“你们碰面的事,有人看见吗?”

“没有,去鸽子岭旅游的人本来就不多,那天还下了点雨,人就更少了。”

“你在山上没碰到过别人?”

“没有。”

余榭没有坐索道,他的不在场证明并不算完美,但是却无懈可击。如今,各种线索、疑问却都指向了他。首先,他反对媒体暴力,为这事,还跟姚琐涵吵过架;其次,刘宁是他前女友,傍了大款把他甩了;而樊玉群则抢了他制片人的位子;跟皮华明倒是没什么仇,可是如果他是一个反对媒体暴力的坚强卫士,那么谋杀皮华明也便有了足够的动机。《顺宁新闻眼》此前已经出过两宗连环谋杀案,都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复仇,杀手的动机看上去都是那么高尚,谁能保证余榭不会像那两个杀手一般偏执呢?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杀害刘宁的凶手给刘宁打过电话,谁能半夜三更把穿着睡衣的刘宁骗出来呢?而他一路跟踪那个电话,跟到了顺宁火车站的新闻发布会,余榭,作为一名副制片人,竟然也去了新闻发布会,但是他又不是去采访的,而且没等到发布会结束就提前走了。

“你去那个发布会干什么?”

余榭不知道苏镜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先是愣怔了片刻,然后说道:“顺宁火车站董站长跟我很熟,他请我吃饭,说希望报道的时候能手下留情,但是被我拒绝了。因为这次事故实在太大,盖是盖不住的。吃完饭后,我去发布会看了一眼就走了。”

苏镜立即联系了董站长,证实了余榭的话。现在,任何线索都断了,而他心中的头号疑凶余榭,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一个同事打来了电话,告诉他鸽子岭索道最低的支架下面,的确有人经过的痕迹,很多草丛被踩塌了,部分树枝被刮断。

这些信息已经不重要了,苏镜懒懒地听着,懒懒地应和着,直到那个同事说还找到了一样东西,苏镜才来了精神。

“在草丛里发现了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