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史为鉴——历史思维看金融 亲历历史:如何在非常时期盖一幢牢固的房子

人间很值得,只要您能登高极目、坐怀不乱、深思熟虑地画好设计图,然后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从容不迫地盖一幢牢固的房子。

亲历历史:如何在非常时期盖一幢牢固的房子

上: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我们正在亲历一段极不平凡的历史。

这是我在观看斯科塞斯新片《爱尔兰人》时的肺腑之感。

当看到一个经典的滑翔镜头,落在一张轮椅上,上面一位脸如小肠皱襞的老人,正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褪黄的照片,念叨着身边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朋友、敌人、律师和永远不再联系自己的女儿。去棺材铺给自己挑棺材,看着带自己入行的大哥连面包都咬不动,并在某一天从教堂进了医院,然后从医院直接进了坟墓。最后恳求牧师在离开前给自己留条门缝,好在轮椅上窥视外面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世界,并在死前疑惑:这世界怎么了?好像全不一样了?我就知道那个时代终于结束了。

那个让我肾上腺素激增的、狂野的、荣光的黑帮电影时代,那些雄性激素爆棚的教父、好家伙和疤面煞星们,眼看着就要从一代人的潜意识里集体消失了。

斯科塞斯带我回到了过去,拜访了他的老邻居——帕西诺、佩西和德尼罗。他们一起回望着自己最衷情的黄金年代,望着对面那个资本堆成的商业片巅峰叹气:曾经的纯粹、经典和史诗,已经没几个人在坚守了。

老炮们重聚在一起,代表曾经辉煌的电影人们,向“Cinema(经典影片)”时代鞠躬告别。

从三个半小时的《爱尔兰人》中回过神来,我内心感慨万千。这种“落幕”的感觉,在刚刚过去的2019年里出现过好几次。

当您看到:那个驯服通货膨胀,捍卫中央银行独立,解散布雷顿森林体系,清理金融危机烂摊子,还反了腐的铮铮响名——“保罗?沃克尔”出现在讣告上——就知道一个人类能正常理解“利率”,并与其周旋的时代落幕了。

当您看到:曾经叱咤风云的投机枭雄们抵挡不过漫灌的货币“洪水”,放弃了自己信仰一辈子的宗教“价值投资”——就知道一个人类可以“肉身”追逐阿尔法的时代落幕了。

只剩下众英雄“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这就是您和我正在亲历的历史,“旧剧落幕”和“新剧开播”同时发生,中间插播着让人措手不及的疾病和灾难——这对于所有人的认知都是一场大考。

人类最深的恐惧是“失去位置感”——不识来途,不知未来。在这场大型考试中,“历史感”是您和我能抓住的最坚韧绳索。它可以帮我们追踪脉络,看到正在发生之事的前生后世,让我们的判断有后盾、有参照。让我们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能往何处去。

在写下上面几段文字的两个月后,我和您一样,经历了成年以来最长最不平凡的假期——新冠病毒大暴发。这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近距离端详自己正在亲历的历史。

负利率:一个人类能和“利率”正常周旋的时代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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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雷·达里奥,橡树资本的霍华德·马克思(Howard Marks)也喜欢分享,爱好“码字”,多年来笔耕不辍,仅次于我。他的最新一篇文章取名《玄》(Mysterious),描述了五年前他与负利率的故事。

早在2014年投资西班牙时,霍华德?马克思就直接遭遇了负利率。为了顺利完成原定于星期一的交易,他在一周前就把资金备好。然后,他就接到了西班牙律师的电话。

律师:钱到了。从现在到星期一我该怎么办?

马克思:存银行啊。

律师:您知道这意味着星期一出来的钱比今天存进去的要少吧。

马克思:那就不存。

律师:可是您必须得存。

马克思:呃……那就存。

存,还是不存,that'sthequestion。

这就是您印象中流动的“资本”——就像一片落叶,不能永远在空中飘,也不能闷在床垫下。它必须在某个地方落地归根。即使在落地的地方,它每天都在被负利率瘦身。

“负利率”这个奇怪的单词,在2019年已经变成了所有人的共有知识,越来越不新奇了。人类能以正常逻辑理解“利率”这件事的时代正在消逝。这个消逝的过程,就像一个持续了几十年的毒品上瘾全过程。

这个怪兽般的物种是怎么进化来的呢?

要回顾这段小历史,还是从周期开始。

“边际收益递减”这个概念的萌芽,250年前在杜尔哥的脑中第一次出现(虽然他是指种庄稼),也是目前我能找到的最简单直接解释经济周期的方法。

新技术带动人类生产力的发展,有了发展,有了利润,就有了一切梦想的开始。但是生产力发展也很像做交易:一个新的交易品种上市会有彩蛋,但是玩家多了,专业做市商来了,套利机会也就没了。同样的道理,新技术带来的生产力一旦被大规模使用,利润空间便会开始缩水,资本边际收益也从此开始“递减”。

当发展慢了、停了,甚至滞后了,各种当初狂奔时可以掩盖的人类社会问题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长势喜人。不完美的经济系统带来的分配不均和贫富分化再也遮掩不住——穷人不干了,国际贸易失意者不干了,年轻人不干了,大量“被分配”者不干了——于是一个周期的拐点就来了。

据史料记载,这一切其实都很正常,大家等下一个技术周期到来即可。等到风再起,资本边际收益再增加,风险资产回报也会跟着起舞——各路小伙伴们便可以继续愉快玩耍。

但是史料没有记载的是,人性自始至终都在发生着作用——要勒紧裤腰带了?Oh no臣妾做不到。好日子的惯性越大,越不愿意放弃——只要臣妾能找到合适的工具,让这一切都不要发生。

终于,在信用货币体系时代,机会来了。

人类惊喜地发现:这个时代里,“印钱”这种操作,可以用来买时间。买来的时间可以用来拖延商业下行周期,可以拖——拖——再拖——没准能一直拖到下一个技术周期起舞。

全球央行相视一笑,十年宽松大赛开始。风险资产价格也就跟着开始放飞。风筝没有线,没有根基,飞到哪里大家都不晓得,也没人关心。最后大家都杀红了眼,节操?算了,不要了。

这个操作显然是很失败的。全球央行资产负债表的膨胀速度和利润增速,根本不成任何数学比例。扣掉央行注的水,这块猪肉的营养成分依然是边际递减的。在过去十年中每天坚持爬上村口的老槐树张望,却依然看不见增长红利影子的情况下,拖,是一定会被清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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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清算的过程如同戒毒,将会极其痛苦。上瘾有多容易,戒毒就有多痛苦。

毒品一沾毁人生。上瘾过程却并不像张无忌老师中“七虫七花膏”那么快,它是循序渐进的:

第一阶段:第一次。可能还有反作用,恶心呕吐什么的。

第二阶段:偶尔吸。还有自控力,能意识到剂量对自己的伤害。

第三阶段:加剂量。耐受性提高,要达到飘飘然之效果得好几针。

第四阶段:加频率加剂量。人体的奖赏机制彻底凌乱——毒品就是亲人。

最后结果:全失控。

这就是上瘾的全过程,也是现在零利率甚至负利率在世界各国正在走的路。只不过大家程度不同:日本央行和欧央行,已经进入第四阶段——负利率上瘾循环。那些利率为正的发达经济体,正在第三阶段的路上,对“近零利率”上瘾,四肢无力,浑身开始有被蚂蚁叮咬的感觉。

每个中招的“瘾君子”都有一个带其入门的好朋友,就像《爱尔兰人》中的罗素之于弗兰克。但是起决定性作用的,应该是那个给您临门一脚的人,就像让弗兰克“刷了第一次房子”的安吉洛。

在日本央行进入上瘾第二阶段时,是伯南克给了这一脚——他批评日本央行不够积极,不果断,力度太小,不够阻止“失去的十年”。如您所知,这就是“whatever it takes”(不惜一切代价)咒语的第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如今已经在全球央行行长脑袋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并在不同国家长出了不同的物种——有的是QE,有的是LSAP,有的是POMOS——无论是哪种字母组合,最后的结果就是:资本配置踯躅了,投资者行为凌乱了,日欧央行一步一步向瑞典央行靠近,最终触垒到达了负利率(请注意:这个负不只是存款,还有中长期无风险资产和高风险资产)。

美国呢?也在“瘾君子”的行列中,并且这个过程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年。但是人家身体强壮,底子好,基因也好——人口结构优(赢了日本);财政统一(赢了欧洲);还有一个强大无敌的基因——世界储备货币美元(赢了全世界)。经济增长的结构性障碍,是决定一个国家上不上瘾、多快上瘾的病根。

那又怎么样呢?依然没躲过(实际)负利率宿命。因为世界不是平的,也不是方的,而是一张蜘蛛网。您的邻居对您的影响,已经像条件反射一样潜移默化。货币政策也是一样。曾经的货币政策模型就像一个盲盒——假设经济是封闭的、静态的。在这个盲盒里,只有一款公仔,唯一的政策行为者——美联储。

现在盲盒打开,里面是一个动态的、开放的、流动的宇宙。利率市场本来就是一个受制于资本流动的开放体系,欧日的负利率不仅“能”影响美国,还能“很显著”地影响美国。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和德国十年国债利率总是肩并肩一起走。

如果负利率无处不在,那其他“小朋友”国家的长期负利率就是美国长期趋零的原因——别忘了世界是一张蜘蛛网。

白川方明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已经太晚了。全球已经在“日本化”的路上一骑绝尘。临门一脚的伯南克呢?早就后悔了,还收回了当年对日本的批评。但是也已经太晚了,“日本化”已经变成一个像“左和右”一样的社会活动,一个借口、一个共识。

央行们就这样进入了负利率上瘾循环。

3

那实体经济和投资者呢?

对于实体企业掌门人,决定要不要投资一个实业项目,千言万语都能压缩成五个字:“再融资风险”。因为钱都是借的。如果用低/负利率借的钱,还利息时的利率必须没有最低,只有更低。实体经济的信心就像弹弓上的小鸟,一颤就飞了。要留鸟,利率就只能低不能高。

越低越怕就越低:一个倒逼循环就做好了。

对于债券投资人,决定该不该把钱放进负收益债券,千言万语都能压缩成四个字:“资本增值”。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收益,只有增值——必须相信负利率会变得更负。更负才有未来的资本增值(capital gain)。

越低越怕就越低:又是一个倒逼循环。

负利率杀死了经济组织的健康细胞,杀死了正常的定价能力,杀死了通胀和利率之间的传统关系,杀死了菲利普曲线。货币政策田忌赛马,开启比烂模式,结果就是用药的结果变成了吃药的原因——想用低利率治疗低通胀,反而促成了低通胀。

那您、我,还有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呢?

现在,让我们把眼镜取下来:

负利率(不管是名义还是实际),其实不也是一个税种吗?出钱的人没回报,还要倒贴——这相当于对储户收的税。原来“税收”并不是财政的专用词汇,货币政策也能生出“税”来。

财政政策(征税、支出、财富再分配)是一件至少需要知会您和我(国家公民)的操作。但是货币政策并不需要,它没有这样的约束,虽然它对收入再分配的影响和财政政策是一样的。

于是结论来了:零/负利率其实是一项“披着货币政策外衣的社会政策”——这就是它影响我们每一个人生活的姿势。

所以,宽松不止的货币政策也许不是原因,而是一个失灵的社会分配的结果;贫富分化富人恒富也许是原因,负利率才是结果。无论如何,我们从教科书中理解世界的那个时代已经落幕了——货币政策不再是央行经济学家、基金经理的专用词汇,它变成了空气和水。作为鱼的您,要开始学会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关心水质——从今以后,我们也需要像关心财政、税、保、费一样关注它。

政治主张:一个温和平衡不左不右的时代落幕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的影响渗透进我们的生活,社会政治的水质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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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里奥是流量网红,也是大多数投资人的偶像。我拜读过他的书,学到了很多东西:经济机器的运转手册、债务大循环,还有做人做事的原则。

可是最近他不写债务周期,也不讲原则了,开始灵魂拷问民粹主义之崛起和资本主义制度的崩坏。在文章里、视频上、节目中,他频繁出现,忧心忡忡,苦口婆心。我也心急如焚,赶紧去拜读了

他的万字雄文《为什么资本主义需要革命?如何革命?》(Why and How Capitalism Needs to Be Reformed?)。

读完后,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以我浅薄的理解,这万字雄文里并没有任何三刻拍案惊奇的字段。他用了几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指标,比如实际工资停滞不前;上层独享增长红利;经济失去动力;基础教育没钱没水平,导致穷人更闭塞、更贫困;后危机时代央行大印钞,推高所有金融资产价格,让富人恒富。然后得出了一个地球人都知道了的结论:贫富分化愈演愈烈,“穷爸爸”和“富爸爸”要打一场世纪之架,摧枯拉朽。导火索可能就是下一次经济衰退。

当这种极端可能性眼看要变成现实,各国领导人们难道不会齐心协力,改革体制,做大并且分好蛋糕吗?

现实已现:并没有。他们反而会变得越来越极端。您会看到国与国之间更多的争斗,而不是合作。

从历史经验来看,国际政治中,如果有一条地心引力一样的铁律,那就是“合作竞争相对论”。国家之间永远有“互动”,互动永远不绝对。一旦蛋糕停止长大,不够吃了,“互动”就会开始从“合作”转向“竞争”。

尤其是当“带头大哥”决定背叛规则,放弃承担,决定不当老司机,转去搭便车的那一刻,“新博弈”唯一的均衡状态,就是所有人都放弃合作,开始相互竞争。国家间如此,国内则表现为左右翼之争,民粹崛起,矛盾频现。

那各国的央行呢?难道还有钱不能摆平一切的事情?

可惜央行们已经底裤尽现,扭转经济衰退的空间已到极限。道理同上,央行们的行为也遵循“竞争性博弈”:为了保住自己家里的余粮,眼睛紧盯着别国的货币政策工具箱,怀里紧抱自己的,像斗地主一样,一件一件地出牌。直到有一天,其中一位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件从没用过的新武器,比如负利率,其他所有央行也都迅速跟进,它们别无选择,不跟进就会输掉比赛。

如今负利率已经像蝗虫一样铺遍全球。想改变现状,央行们有气无力,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几句话总结达里奥的万字雄文:资本主义这台机器已经崩坏,自我强化的反馈循环,有血腥革命既视感。

达里奥随后为美国开出了药方:

(1)货币和财政政策要顾全大局,雌雄同体。

(2)民主党和共和党要顾全大局,雌雄同体。

(3)富人需要以身作则,必要时自断财路。

(4)目标明确,责任到人,精准衡量,最好能自动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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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完毕,我眼前出现了幻觉,似乎看到路易十六站在我面前。

路易十六的故事大家也许都听说过。在历史书上,他是仁慈的君主——在革命群众逼近王宫时,他突然下令卫队停火,不伤民众。结果皇家卫队全军覆没,他自己也落得斩首的结局。

他为什么在关键时刻停止还击,是悲天悯人吗?

或许是在最后一刻给自己买了个保险?

路易十六绝不仁慈,死得也并不冤枉。他的确是给自己买了个保险。不过不是万一自己被砍了脑袋,保障家人生活的“意外险”;而是得到一个迅速“改变人设”的可能——放下武器,迅速改变阶级立场,群众也许会觉得“他是我们的人”。这样不就可以保命了吗?

还真是天真可爱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管是法国大革命,还是达里奥试图解决的现代版贫富分化,“民粹”反对的核心,是富人们最喜欢的理论依据——所谓的“Trickle-downeffect(滴漏效应)”:富人更富穷人才能小康,胖子吃肉瘦子才能喝汤。这是科学规律,要遵守。

这话能听吗?当然不能听。而且富人的油到底能不能滴漏到穷人的田里,只是一个想象,从来没被证实过。达里奥是妥妥的富人,因为资本主义的游戏规则成就了他。或者换种哲学式的说法:他即是他反对的。

不管他自己觉得道不道德,他就是这个游戏规则的产物。他和很多慈爱又忧国忧民的亿万富翁们一样,敏锐地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对劲,但依然没有说出问题的真正解决方案:掀桌。系统地推翻和颠覆那些成就了自己的规则,“里根主义”基因里绝对掠夺、自私贪婪的基因。

3

从三年前开始,人类历史上第三次民粹主义大潮元年:英国脱欧公投、特朗普登场、欧洲反难民潮,还有土耳其躁动等一系列连续剧,让我开始感知到了“民粹”的含义。

到了2019年,我们出门左转,推门进了一间房,房里发生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在那个全世界最相信资本主义和自由市场的国家——美国,桑德斯灵魂拷问资本主义制度的崩坏,在民主党总统大选的辩论赛中控诉、喊口号和表决心;富人税,全民医保,左派论调和大胆激进的政策漫天飞舞——您就知道这次不一样,一个平衡的时代结束了。大家寻求的不是“改革”,而是“结束”,要摧枯拉朽、破旧立新——在国家之间,国家之内都是如此。

政治立场的界限开始模糊,所有的理念都越来越极端——为了修正“不平等”,却要通过惩罚性的平等来实现。

于是,全球的经济和政治近十年的关键词从“富裕(rich)”到“贫穷(poor)”;从“通缩(deflation)”到“通胀(inflation)”;从“量化宽松(QE)”到“货币政策失效”;从“货币主义(Monetarism)”到“凯恩斯主义(Keynesianism)”;从“低税率”到“高税收”;从“资本红利”到“无条件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e income)”;从“全球化”到“保护主义”;从“增长(growth)”到“价值(value)”;从“共同寻找解决方案”到“一拍两散”……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推搡、一点一点地游移。

直到2020年1月31日,一个标志性事件终于落地——60多年的挣扎和4年的僵持,英国在将近午夜时分脱离了自己的原组织——欧盟。这个将影响今后至少五十年世界格局、每个国家都该听到些许警报的历史性时刻,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在未来的某一天回首,我们也许会发现2019年是个全球大部分国家和地区都会看清楚自己政治能力边界的年份——下一代人终究无法解决上一代人遗留的问题。

4

《爱尔兰人》结尾,探员询问吉米?霍法的死亡真相。爱尔兰人弗兰克说:

“问我的律师吧。”

探员:“死了。”

弗兰克:“谁干的?”

探员:“癌症。”

所有人都已经死了,你的沉默还在保护谁呢?所有的英雄都陨落了,连英雄自己的记忆都靠不住了,老炮们书写的史诗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所幸还有一位老炮没有逃避——他就是奥巴马。这位差一点成了人类希望之光的美国前总统一语成谶:美国最严重的国家危机,是传统的民主价值正在左倾;而整个世界面临的危机,是失落的好几代人共同的愤怒。

一个体系诞生于一个“激进”的理念,它代表着上一代的摧枯拉朽。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越来越稳定,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胖,越来越迟钝——直到变成一架尾大不掉的生锈机器。

下一代年轻人开始阅读这架机器的说明书,找到了油门和开关。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颠覆,于是有了自己版本的“激进”——要么偏左,要么偏右——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您如此频繁地听到这两个代表方向的词。

希望也许只有一个,新版本中会有一个章节叫“人类命运共同体”——会有一个超越人性的解决方案。

这就是您和我所处的宏观环境。但这仍然不是全部。

屋漏偏逢连夜雨,2020年又一头撞上了“白骑士”

——新冠病毒大暴发

只见那四马撒蹄儿奔将而来。震耳欲聋天地共振。

我望见,一匹火红大马。骑马的貉躁胡须,怒发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还得了一把大剑,可夺天地和平,叫人互相残杀。此为战争。

我望见,一匹漆黑大马。骑马的手持铁秤一把,面圆耳大,三牙掩口髭须。叫喊道:“一升小麦一银元,三升大麦一银元。油和酒不可糟蹋。”此为饥荒。

我望见,还有一匹苍白灰马。骑马的气若游丝,身穿一领破烂肩袍,双眼赤丝乱系,身后墓碑如林,紧紧跟随。此为瘟疫。

三马之外,还有一匹异样白马。骑马的把一柄弓箭,头有冠冕。光芒刺眼,能搅天动地,不可估量。此为征服。

羔羊解七封印,唤来四骑士。将战争、饥荒、瘟疫和死亡带给接受最终审判的人类。四骑士的到来使天地失调,日月变色。世界毁灭。

这是《圣经启示录》中四骑士的故事。天启四骑士(Four Horsemen of the Apocalypse),骑灰、黑、红、白四匹马。其中灰、黑、红马骑士分别代表瘟疫、饥荒和战争,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风险(risk)”。风险,是一个“已知的未知(the knownun known)”,有清楚的定义,能被计价(pricein)。凡是能被清晰描述出来的病症,总能找到一味药去治。

但是,永远别忘了那最后一位——白马骑士,他还有个名字叫“不确定性(uncertainty)”。能量不可估。

不确定性,是“未知的未知(the unknown unknown)”——一个按现有信息和认知察觉不到它发生的可能性,但又真实存在的未来。没人能为白马骑士的到来给出一个合理的发生概率,“他的到来”造成的后果也无法测量。任何关于“他”的思考,统统没有意义,因为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

比如《切尔诺贝利》里,最恐怖的感觉不是核泄露那一刹那(风险);而是您意识到核辐射的影响无法被预知的那一刻。会扩散多远、多久、多深?明天会不会到来?人的生命会以何种恐怖的方式结束?统统未知。

我们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一旦白马骑士真的来了,将改变一切“原计划”。

2020年初新冠病毒的爆发,就是一次白马骑士的突袭。这种一生也许只有一次的大不幸已经打乱了一切。现在,很多事等着您推倒重来——要重新计算国家的经济,要重新整理自己的工作,要重新调整市场的预期和希望,要重写自己的投资策略、人生规划。

这就是我们当下正在亲历的历史:白骑士与黑天鹅齐飞,风险共未知一色。

下:在非常时期盖一幢牢固的房子

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不是要沉浸在悲观的情绪中不能自拔,在天象奇异的非常时期,我们需要努力盖一幢牢固的房子。

人一辈子做的努力,很像一款“被动配置”加“超额收益”的增强贝塔(smart beta)策略。或者您可以大概看成要盖两幢房子:第一幢叫“现金流”(财务自由);第二幢叫“投机”(不用考虑成本地做自己想做的事)。盖好第一幢,才能去盖第二幢。

盖第一幢房子时,要给自己打个地基,整理一个认知框架。在以实现财务自由(保持被动收入持续大于最高开销)为目的的前提下,“交易”和“宏观”——大概就是您需要的两根顶梁大柱。

举个不精确的例子。一个交易所新衍生品种开始交易阶段,您赚的钱主要和“交易”这个动作有关——因为在一个生涩的、有各种彩蛋的新市场里,您的大部分时间应该花在研究市场参与者和人性上。工具主要是博弈论。

等参与者多了,有专业做市商,市场变成了成熟有秩序的游艺场,套利机会就没了。这时候,大家会一起向后看——看后市,看三五年,看更长的未来——宏观功力此时被拍上台面。

此时此刻,“人性”就变成了次要矛盾。如果您活在一个成熟的(价值投资)水域里每天只琢磨人性,那大概进错了场子。

所以,盖第一幢房子需要“硬”知识。用经济学、人文中的历史和认识论逻辑去研究规律;研究人性只是辅助,不是主菜,否则就成了玄学。

在当下这么特殊的环境中,这房子该怎么盖?

1.首先要改变惯性

如前所述,既然“风险”和“不确定性”都已在身边,您现在最该担心的并不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马骑士,而是自己的惯性。在一个不确定性四处游**的混沌体系中,完全依赖“过去”和“历史”能给您带来的唯一东西就是“惯性”。惯性不会持久,它是海市蜃楼。它也许能给您点燃几个小火花,但不会超过几秒钟,它永远不会给你那个“答案”,因为答案并不存在。

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和“惯性”分手。回到2008年,在经历过一次相当于世界大战的金融危机后,全球央行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崩溃和衰退。当大家蹲在同一个战壕里时,步调会变得一致,因为我们要共克时艰。于是从日本缘起的“保姆式QE”,经美国发扬光大,变成了全球央行的一个自然选择——因为大家不共克时艰的代价很清晰。为了让市场这个游戏场上的小朋友们感到更安全,父母般的中央银行们发明了花式高智能保护辅助。结果引来一个怪物——长达十几年的全球负实际利率。

20世纪上半叶充斥着银行挤兑、经济萧条、缺乏金融秩序和世界大战,可惜经历过的人已经老了。我们这一代被战后最长的和平年份、温暖的低利率环境和央行们小心翼翼默契兜底的行为呵护了许多年,以至于基本生存本能——“警觉”已经退化。清醒的人们已经在祈祷,祈祷那个惯性结束的转折点永远不会到来。

但是转折点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了,宏观经济和政治环境已经风起云涌,白马骑士近了。假如您和我突然进入一个超级通胀的世界——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八零后和“新韭菜”经历过的世界,会发生什么?你也许会抗拒这种想象:说好的科技进步呢?人口老龄化呢?恶性通胀这么久远的历史真的会再发生吗?我们正常生活、正常投资靠的不是大量已经验证过的“常识”吗?

但常识是可以改变的,过去几十年的生存法则、所有投资圣经都已变成故纸堆。我们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脱离舒适区、挣脱“惯性”这个强大引力的能力。

美国大法官罗伯茨曾经在一次毕业典礼上有如下演讲:

在未来的岁月里,我希望你们会受到不公平的对待,这样你们就会懂得正义的价值。我希望你会遭到背叛,因为这会教会你忠诚的重要性。

我希望你能时不时地感到孤独,这样你就不会把朋友当成理所当然。我再次祝愿你时不时地走霉运,这样你就会意识到“机会”在生活中的作用,明白你的成功不是完全应得的,其他人的失败也不是完全应得的。

我希望你会痛苦、被忽视,这样你就会知道“倾听”的重要性。学会同情。

既然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但愿您能被残酷对待,学会离开惯性独立行走。越早越好。

2.要会用“相对论”来思考

有一位哲学家到中国来学汉语。老师教他的第一句是:“What is this?”

老师:Read after me——这是什么东西?

哲学家掐指一算,嗯?不对啊,What=什么,is=是,this=这个,不是应该翻译成——“这是什么”吗?怎么多出两字来?老师,“东西”是什么意思?

老师:东西也是“this”。

哲学家:可是这里不是已经有“this”了吗?

老师:“东西”的“this”和“这”的“this”都是存在,明白了吗?this “this” and that “this” are all “this”。

哲学家恍然大悟:这位汉语老师原来是个哲学家!他正试图告诉我“存在”在中国的意义——西方的“存在”(being),在中国就是“关联”。东和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两个极端。但是有了东才有西,没有西就没有东。两个极端之间有了互相依存的关联,才有了它们的“存在”。

中国人的世界观是一种堆积结构。一件事情存在了,或者发生了——那它背后一定还有个极端的好朋友。

世界、宇宙、天下、国家……都是由“两个极端”手拉手,才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概念。还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都是中国式的形而上,或者是一种能自动将“有限游戏”延伸到“无限游戏”的思维。

中华民族的传统思维中天生自带辩证思维,知道“危”中有“机”,在绝望中永远不可放弃希望——这在宏观研究和交易中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比如:我们该怎么分析这次新型冠状病毒对经济的影响?

面对这场几乎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突袭,一个万金难买的问题是:病毒何时离开?这一切何时结束?

这答案显然是不可能买到的。

那就换成一个千金难买的问题:当下正在发生的最全面、最真实的信息在哪里?

这显然也是几乎不可能找到的。

只剩下一个黄金百两的问题:哪些指标能帮助我们判断“转折点”将何时现身?

这倒是可行的——只要您有足够的“指引”信息和强大的判断力。

指引性信息哪里找?两种方法可参考:

一种是研究“过去”——找过去的相似案例,估计出当时那场灾难和您所关心之事间的相关性,再推理出这一次的确切影响。不用多,只参考近百年来全球七次重大疫情:西班牙型流感(1918)、H2N2流感(1957)、H3N2流感(1968)、禽流感(1997)、SARS(2003)、甲型H1N1流感(2009)和埃博拉(2014)。

掐头去尾看两例。首先推演到极致,看1918年西班牙型流感——这是现代历史上最致命的流行病。自从第一位发病人在堪萨斯州军营里被发现,当天中午,一百多人感染。两天之内,五百多人患病。一周之内,传遍美国各州。四月中旬,蔓延到中国和日本。到了五月,全球沦陷。十八个月后,结束。全球五亿人感染,近五千万人死亡——人数远超“一战”牺牲的人数。全球GDP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掉下十个百分点。

然后看离中国人记忆最近的SARS。2002年11月到2003年7月,半年多时间,全球感染八千多人,死亡率近11%。一个季度损失掉当年GDP的2%。

以上信息都不难找,问题是“指引性”到底有多大?

这几次灾难的发生,各有自己的特殊时点和内外环境,每一次都有无数巧合。比如西班牙型流感,暴发在卫生条件、居住环境和营养情况都不堪直视的“一战”期间——整个地球就像一个巨大的病毒培养皿。甲型H1N1流感恰好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发生。SARS又和中国入世、经济阶段上行前后脚发生——这些参照物的相关性真的只能叫做“参照”,不能过分解读。

另一种方法:感知市场情绪温度。

市场的非理性情绪,恰恰是理性分析最好的朋友。因为大众的情绪几乎总是严格按照一个可预测轨迹来演变——就像一颗摇摆的“悠悠球”。

(2)继续发展(progress);

(3)过度恐慌(over-concerned);

(4)基本面理性回归,逆转发生(rationalmean-reversion)。

疫情的冲击,亦如任何一种“未知”的发酵,会通过两种传播途径发生作用:(1)事实;(2)对事实的预期。

对“预期”最直观的感知就来自市场,这里的每一个数字都是人们的情绪,以及对未来的预期。市场上的交易,是“期望”和“现实”之间的区别。如果“期望”能被提前准备,那“现实”发生的时候,就没有“区别”。没有区别就没有交易。这就是为什么,您经常会看到重磅消息惊现头条,市场却纹丝不动。

疫情暴发初期,也是新闻头条密集出现的时点——市场的唯一反应是如惊弓之鸟:避险、资金流向安全岛、股市下跌、黄金和债券齐涨。接下来的反应便和“信息传播”高度相关,或渐变或迅速——信息越及时越透明,波动的消退就越迅速。所以判断未来,捕捉“转折点”的黄金时间,就在“过度反应”的末期。

然而,就算您成功找到了“转折点”,永远要记得:无论是灾难,还是幸运,一切已发生的事件对真实世界的真实影响,一定是相对的。这场灾难也许可以帮助我们释放体内淤积已久的毒素、摆脱已经持续十多年对“债”的巨大惯性。经过新冠病毒洗礼的我们,也许会变成吃完莽牯朱蛤的段誉,或者吸了冰魄银针的情花剧毒携带者杨过——以后再被蛇咬、被“悲酥清风”熏,幸免的概率会高百分之三十五点二呢。别忘了我们有坚强的武汉人民,还有对美好生活无限追求的中国人民。

白马骑士随时可能驾到,“未知”可能发生在任何地方,您不知道的也永远比知道的要多得多。当你不知道的时候,最好的做法只有一个:摊煎饼——聪明地跨市场、跨资产类别、跨币种、跨所有能跨的,把风险摊得越薄越好。同时用扎实的金融知识——比如衍生品来管理风险。悲观虽是空,但在简单粗暴比多金的时代过去后,也许我们终于迎来了“知识越多,机会越多”、脚踏实地的时代。

2020年及以后的日子里,开心点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