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是你师父

“人都这样了,还救她作甚,干脆拖出去,跟方才那两个一起埋了就是。”

“闭嘴!再想办法。”

窒息的感觉从胸口席卷到头顶,凛冽的寒意自肌肤透至骨髓。那股无处不在的威压让人想要拼命挣扎,在近乎死亡的冰冷中挣扎出一条活路。

李幼安呼入一口气,却只喝了满口的冰水。她强撑着睁眼,绝望地重重吐气,眼前却只有无数从她口鼻处升腾而起的气泡。

“哗!”

她终于从水中坐了起来。冰冷的水珠顺着发丝向下滚落,寒意如附骨之疽,令得她忍不住颤抖。

“人醒了,难道是回光返照?”

“别废话。”

一方寒潭,岸上两个男子。

白衣儒冠的那个喋喋不休,咒她早死,一看便知是要把她“拉出去埋了”的那个。

李幼安擦去额上水珠,看向剩下的那个。

黑衣,佩剑,神色淡漠。

一看便知是个剑修,看人的眼神隐约间都带着锋利的意味。

“你是谁?”

李幼安抬眼看着那黑衣剑修,倏忽间便想起一道剑光。

不是她在山神庙中昏迷之前所见到的那道。而是三十年前斩剑台上,她死前最后看见的那道。

“晏春堂,你师父。”

俊美的黑衣剑修皱起眉,似是犹豫了一瞬,才从一旁剑匣之中抽出一柄长剑。

剑身翠绿如竹,剑锋凝着血色。

正是李幼安从前用的那柄飞剑绿珠。

绿珠一见旧主,剑身立刻嗡鸣不止。它从晏春堂手中飞至李幼安身侧,欣喜地绕她转了几个来回,才悬停在她身边。

李幼安却只是看了剑上血色一眼,眼神便从绿珠身上移开。

飞剑绿珠,乃是她自剑府葬剑窟中所得。

葬剑窟中的飞剑多是无主之剑,旧主或陨落或失踪。也有些特殊的飞剑,是剑府中诸位剑仙放在其中,拿来寻徒的。

剑府弟子皆可入葬剑窟,有缘者便能拿到各位剑仙留下的飞剑,得到一步登天的机会。

飞剑绿珠,红泥,雪炉。

便是上清剑仙晏春堂少年时所佩,后被他置于葬剑窟中,拿来寻徒的。

“师父?”

李幼安琢磨这两个字,轻笑出声。

“我可不是你徒弟。当年斩剑台上,你的两个徒弟,不都死了个干净吗?”

那年葬剑窟中,三柄剑同时出世,便是剑府中的惊天大事。

李幼安拿了绿珠剑。红泥剑认狐妖涂苏为主,至于雪烧剑,则落在了郦疏寒手中。

入府以来还不曾收过徒的上清剑仙,门下似乎突然便热闹起来。

只可惜他闭关未出,身份未明的三人便只能先跟着剑府中其他长老修习。

后来郦疏寒被另外一位女子剑仙瞧上,收作了开山大弟子。有机会成为上清剑仙弟子的,也就剩下了李幼安和涂苏两个。

再后来,李幼安杀了涂苏,自刎于斩剑台上,上清剑尊晏春堂座下,便再无什么弟子。

李幼安静静看着寒潭边上的晏春堂。

“这柄剑我不会再用。欠你们剑府的,我早就还清了。”

“嘿,你们两个小姑娘还真有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做他的弟子是什么苦差事。一个两个的,都是刚醒就要跟他扯清关系。晏春堂,我就说你平日不要总冷着个脸,学学我,和善一些,多笑笑又不会死……”

白衣儒冠的书生蹲到了寒潭边上。

晏春堂瞥他一眼,不曾开口。腰间乌剑倒是先震颤起来。

儒冠书生见状立刻收声,故作潇洒地一挥大袖。整个人便飞弹出去,立在了离那乌剑最远之处。

李幼安只皱起眉,死死盯着那缩到洞府口的白衣书生。

“你说,‘你们’?还有谁?”

满身的血气鼓噪,一时之间李幼安再也觉察不到身上的寒意。

她猛然转头,看向静立一旁的晏春堂:“是那只狐妖?!她没死?”

晏春堂垂目按住腰间的乌剑,眼神依旧淡漠。没有答她,只对着书生道:“再回去翻书,多找医典,总能想到办法治她。”

“晏春堂!”

李幼安气急,抬袖溅起水珠,双指一捻,水珠便作成剑气直冲潭边。

晏春堂已经转身朝洞府外走去。他轻轻挥袖,那道锋利的水剑之气便消弭于无形之间。

毫无波澜的男子之声再次响起,却仍是对着书生的。

“她和涂苏不同。绿珠剑仍旧认她为主。所以她能做我徒弟。还有……”

晏春堂转身望向李幼安,眉头轻轻皱起。

“我不知道绿珠为什么会认你这样心性的人为主。但你既是它的主人,那便是我的弟子。往后你要约束自己的杀性,不可再肆意妄为。”

“你以为你是谁?我说了我不是你的徒弟。那年斩剑台上,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割断了涂苏的喉咙,看着她咽气。她死在我前头。”

李幼安定定看着水潭边上的黑衣剑修,一字一顿道:“她不可能再活着。”

可是,当年她也死在了斩剑台上。如今她活过来了,涂苏怎么就一定会死呢?

李幼安死死握拳。指甲死死扣入掌心,在掌中留下重重的细小的伤痕。

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到头来居然成了一场空,该说她向来时运不济,还是那只妖狐命不该绝?

那黑衣剑修神色不变,径直转身朝洞府外走去。

李幼安就朝那一步步远去的修长背影咬牙微笑。

“没关系,她能活过来一次,我便能杀她第二次。”

那身影闻声停顿,终于转过身来,又朝着立在寒潭之中的李幼安走来。

他仍是一步一步走来,身上剑气却一步比一步强盛锋利。

李幼安没有再以水汽作剑。

即便是当年她修为全盛之时,都不一定能在这个男子手下撑过十剑,更遑论此时她身有重伤,已是濒死之状。

她只磨牙霍霍,杀气腾腾地看着那极富压迫感的身影止于寒潭边上。

“你这样的性子,我很不喜欢。若是从前,就算绿珠认你为主,我也绝不会收你为徒。你身上的尸气被这寒潭洗去了大半,可内里还有大患。若是再如此心急气躁,恐怕谁都救不了你。”

晏春堂声音平静,可终究泄出一丝不喜。

“再者,我问你,那日在小阴山庙中,那出身紫薇府的师兄妹二人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要设计害他们?”

“害人?什么叫害人?”

李幼安轻笑,嘲讽道:“我只不过动了动嘴皮子,又没拿着剑逼他们杀人,这也要怪我吗?此时你救我,却不知道我亲手杀过多少人,未来将要杀多少人。这么一来,你岂不是也在帮我害人?”

她前行几步,在水汽森森中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剑仙。

“想收我为徒?你以为我稀罕?”

“冥顽不灵。”

晏春堂神色依旧冷冷。他垂目,看到她颈上那道还未愈合的剑痕,只露出一个微笑:“只会挥剑自刎可不是什么大本事。至于你算不算是我徒弟。”

他手指在剑鞘轻点,乌剑之上有气息游走如龙。

“这个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