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哪里才是我的彼岸2

几天之后,蒋介石的侍卫长来看望张自忠。随身带来的,还有一张委任状。

在委任状上,张自忠赫然已是“军政部中将部附”。

委任令一出,所谓“查办”烟消云散,不了了之了。

侍卫长还告诉张自忠,自即日起,你可以接见记者,发表谈话,借以平息民间舆论的冲击。

张自忠突然明白,他终于被解放了。

一直盼着这一天能到来,真的来了,却恍如隔世。

张自忠当即对这位侍卫长说,对“委座”的宽宏大德,我只有战死才能报答。

鸦片烟具扔在了一边,因为他知道重上战马的一天已为时不远。

谢天谢地谢人

此时张自忠的老部队59军却已乱得像锅粥。

李文田等不到张自忠回来,自己又指挥不动下面的师长,便暗生另投“山寨”之心,已开始暗中与韩复榘接触,想把59军拉到鲁军系列里面去。

这下子,59军官兵可急了。

他们往地上一坐,哇哇地就嚷开了。反正是一群没娘的孩子,破罐子破摔,谁的规矩都可以不管,谁的命令也可以不听,爱谁谁。

不仅是冯治安,连宋哲元的命令都不接受。

你让我们上前线,老子们就不去,除非老长官张自忠亲自来调遣。

如果是一个两个师长不听调令,你可以直接进行处罚,甚至让他们吃牢饭,可现在是一个军上上下下都不听命令。

59军有3万人,难道你将这3万人都关起来?

冯玉祥见宋哲元都没办法,只得派时任六战区副司令长官的鹿钟麟前去做工作。

老冯的面子,他们也不卖。

鹿长官,你先给蒋介石发个电报,让张自忠回来再说。

见鹿钟麟发完电报后,还是没有一点动静,59军各个师就自己派人去南京找张自忠,希望能把他直接接回部队。

张自忠已获自由,他在见到这些老下属后虽百感交集,但也知道此时此刻,必须极力控制情绪,不可意气用事。

你们放心,“委员长”待我很好。

我现在有过,你们像目前这样闹下去,对我反而不好。

老长官传来了话,59军顿时安静了,随即依言渡黄河重新开赴前线。

59军的事也惊动了蒋介石,觉得这支部队以往素有能战之名,缺的恐怕还就是一个能镇得住的龙头老大。

不过一开始,59军军长一职并没有属意张自忠。

原因也并不复杂,一者张自忠已经跳过查办程序,直接升为了“军政部中将部附”,这么短时间内,又马上授之以军权,恐遭外界非议,二者59军之所以大闹,起因于张自忠,若骤放张自忠复职,等于开了个恶例,以后哪支部队有这样那样要求,岂不都可以胡乱闹事了。

李文田作为军长人选最早被提出来,能不能将其扶正,以安众心?

可是这个方案,别说宋哲元,连冯玉祥都不同意。

外面人不了解内情,李文田要是在59军内镇得住,哪里还会出现这种混乱局面。

接着,又属意秦德纯。

秦德纯也颇有自知之明,赶紧推辞。

59军里面的骨干战将,皆为张自忠当年在学兵团的部下,他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非得能力盖过张自忠不行,这样的人,一时到哪里去找?

只好继续搁着。

等到淞沪战事不利,南京政府机关奉命向武汉迁移,张自忠亦随之一同撤离,中途须经过郑州。

宋哲元的第1集团军在郑州有办事处,办事处的负责人在看到张自忠后马上向宋哲元报告了这一消息。

宋哲元一听,马上派出专车,要接张自忠来军营。

经历过如此多的坎坷,张自忠变得越来越稳重,虽然他其实也归心似箭,但还是克制住了。

他对来人说,我不能跟你走,要走的话,必须经过“委员长”同意才行。

宋哲元明白对方的处境,他随即向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进行了报告。

报告的主要内容,就是59军的内部人事乱七八糟,各行其是,李文田不能领导,换其他人也不行,非张自忠不可。

程潜转报蒋介石,后者终于同意张自忠回军。

对外,如果这话说得太透,流言蜚语肯定少不了,所以具体处理方式为:张自忠仍然是“军政部中将部附”,不过从现在起,他将以上级领导的名义下基层指导工作,代宋哲元整训部队。

宛如重生,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张自忠谢天谢地谢人,他说你们大家对我都是恩同再造,在张某有生之年,应当以热血生命来报答国家、报答长官、报答知遇!

说到此处时,这个高大汉子已潸然泪下。

宋哲元亲自陪同张自忠到59军,北平往事仍然是难以避免的话题,因为它关系到一个带兵打仗之人的声誉和威信。

当着众将士的面,宋哲元说:张自忠留平是我的主张,可那是为了掩护大部队安全撤退。

这是宋哲元第一次在原29军内部,对此事作出的解释,也成为后来很多关于北平撤退事件版本的源头。

宋哲元告诉59军官兵:军长一直未派他人,就是给张自忠留着的,现在他回来了,我还让他做你们的军长。

军营中欢声雷动,颓丧之气顿时一扫而空。

面对三军将士,张自忠只说了一句话:今日回军,就是要带着大家去找死路,看将来为国家死在什么地方!

闻者无不落泪。

还会想起那个夏天吗,那个起初晕晕乎乎然后又凄凉失落的夏天,曾经拥有的一切,无情地从身边悄悄滑落。

就当过去都已枯萎吧,虽然从无把握。

从现在起,我只有两天。

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

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绝望。

他对过去的老部下说:我这次回来,你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吗?

为国家而死的!

自此以后,“死”这个字从未再离张自忠左右。

北方古风

张自忠的59军原属第一战区,是因津浦线战事紧张而由中国统帅部调入第五战区的第一拨援兵,但在此之前,李宗仁却已与张自忠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李宗仁刚刚被任命为第五战区司令长官,尚未到徐州赴任,萧振瀛四处托人说情,也托到了他门下。

老李开始还有些犹豫,毕竟对方有汉奸的嫌疑,可能面临军法审判,而自己又与其索无瓜葛,别好事没办成,反惹一身骚啊。

他便多藏了个心眼,先对张自忠的情况打听了一下。

熟悉张自忠过去历史的人们告诉李宗仁,这人是不是汉奸可以另当别论,但绝对是把打仗的好手,早在老西北军时代,就以勇将著称。

第五战区有个执法分监,是张自忠的同乡,又与张自忠一起在老西北军里共过事。他言之凿凿地保证张自忠为人侠义,不大可能当汉奸,或许事出有因也说不定。

一个勇,一个义,让李宗仁暗暗地点了点头。

能打仗,又不像石友三那样没品,岂不是宝贝一件,五战区家徒四壁,或许自己今后也有用得着人家的地方,提前送个人情还是有必要的。

不过道听为虚,眼见为实,趁着还未去五战区上任,李宗仁便让那位执法分监将张自忠请出来,私下里见个面。

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不敢出来。

这时张自忠并未被明确定罪,只是模棱两可的“撤职查办”。他一个人独居于第1集团军驻京办事处,这里也没有人从旁监视或者限制其自由。按说串个门,走个亲戚,谁也拦不着,但张自忠就像学校里遵章守纪的小学生一样,虽然老师已不在课堂,却还规规矩矩地坐在课桌后面一动不动。

看到同乡前来相约,他只轻声回答:自忠乃待罪之人,有何脸面去见李长官?

张自忠不来,李宗仁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加深了好感。

老李不是第一天混迹官场,那些油头滑脑的家伙见得多了,很多人要是落此境地,一听到五战区司令长官相请,立马贴上来还来不及呢,哪见过像张自忠这样的,而且话又说得如此谦卑,看来的确是个老实不过的孩子。

再请再请。

等到与张自忠见面,李宗仁才发现,对方不光是老实,还老实到了一个让你难以想像的程度。

就像古装戏中带枷犯人上堂朝见钦差大人一样,张自忠完全是以一个犯人的心态来见他这位“李长官”的,最初进屋的时候,竟然连头都不敢抬,非得李宗仁来句与“抬起头来,恕你无罪”相类似的暗示,才敢正常抬头说话。

李宗仁最欣赏的就是这种老实本份人,真是越看越喜欢,同时心里也不住感慨,过去自己只在旧戏里看到过这一幕,不料还真有相仿之人,北方军人素传留有古风,看来不虚。

这次见面,基本上都是李宗仁一个人在说话,张自忠只是在一旁默坐静听。

老李一番安慰,表示将为之说情后,他才予以答谢,并说了两句话。

其一,等候中央治罪,其二,如能恕其罪过,则戴罪图功,当以自己的生命报答国家。

考察完毕,李宗仁先去找了何应钦,这才知道对张自忠的政策其实早就放宽了,只是考虑要不要马上放他回59军任职的问题。

好事做到底,老李又在拜见蒋介石的过程中,专门提到这事,说自己已经反复试探过,怎么看都看不出张自忠是想当汉奸的人。眼下既然59军谁都不接受,那不如让他重回老部队。

张自忠能官复原职,再次带兵,并非一人之功,真的是要谢天谢地谢人。

尽管有过这么一段缘份,当张自忠即将奉调来徐州拜见时,李宗仁心里还是有些没着没落。

原因无它,乃是他对北方军人又有了新认识,特别是屡次被韩复榘给甩臭脸之后,他发现,原来北方军人身上并不是都有“古风”,一不爽时朝你翻白眼骂街的大有人在。

过去张自忠对自己倒是毕恭毕敬,不敢越雷池半步,不过那是以戴罪之身被剥夺了军权,现在重掌权柄,今非昔比,他还会把你放在眼里吗?

要知道五战区可是个十足的破庙,李宗仁这个穷菩萨于是也踌躇起来,想着见到张自忠时,没准还要看对方脸色行事哩。

但是,所有担心证明都是多余的。

进得长官部,张自忠立正,敬礼,全部一丝不苟,并且一口一个“李长官”,俨然供李宗仁调遣的普通一兵。

你别看老李贵为战区司令长官,但他原先也不过是新桂系山头的山大王而已,论层次,都没有指挥娘子关战役时的黄绍竑高,人家好歹也是政府重要部门的部长,中央一品大员,加上五战区的门面又这么寒酸,所以一直以来,基本上都是老李讨好别人,没别人给他敬礼的。

张自忠一不许愿,二无索求,麾下兵强马壮,还能这么把你当尊佛供着,那感觉真不能用语言来形容。

老李先前稳坐太师椅,那是为了维持一点“李长官”的起码体面,别像跟韩复榘在一起时一样,想跟对方套近乎,还反过来给弄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

现在一看张自忠这样知情识趣,赶紧起身,又是让座,又是递烟,不知道该怎样关心体贴这个宝贝爱将才好。

大勇之将

张自忠此时的一言一行,却皆为其内心真实映照。

59军进入第五战区,首要任务是守住淮河。

虽有淮河之险,但面对第13师团的大举进攻,于学忠第51军和桂军第31军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此时李宗仁手上还是有牌的,他的桂军共分三个军,但除第31军外,第48军和第7军都还离得尚远,一时赶不过来。

如果淮北的于学忠首先掉了链子,让第13师团过了淮河,徐州必将腹背受敌,成为第二个南京,这个道理,不光五战区的官兵明白,尚留在徐州的民众亦十分清楚。

但很多人仍对起用张自忠存有保留态度。

原因就是张自忠在众人心目中的不良印象并没有完全被抹去,对于淮河战场如此危急,政府还派这样有污点的将领出战,很多人心里都疑窦众生,而张自忠对此也十分敏感,因此举手投足间均谨小慎微。

张自忠的经历,其实就是民国以降大多数优秀军人的经历。他们当初大多怀抱梦想,欲救国救民,但真正从军之后,却纷纷堕入你争我夺的是非旋涡,乃至使外人得隙,趁势入侵。

用张自忠反思的话来说,就是中国之所以闹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军人的罪恶,要是军人早点认清国家的危机,团结御侮,东夷是决不敢来犯的。

在南下的列车上,当着随军记者的面,他沉痛地说,你问我现在的军人该怎么办,很简单,就是怎样找个机会去死。我们要洗刷罪恶,报效国家,也只有一条路——去死,早点死,早点光荣地死!

张自忠要与敌死战,但还未到达目的地,前方却传来消息,淮河防线已被突破,连淮河北岸最坚固的防御要地小蚌埠都丢了,东北军由此纷纷后撤。

如果张自忠此时不在军中,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59军的本能反应,准保也得像过去那样掉头就跑,或者被撤退的东北军所裹夹或拖垮。

张自忠的决策是,不退不跑,不闪不避,以硬对硬,以拳对拳。他斩钉截铁地对部下说,这次我们要赢!

不管对手多少,强弱如何,都必须赢,不能输,因为我有过。我的冤枉,只有一拼到底,拿真实的战绩,才能洗刷干净。

一个军对抗一个师团,并不一定能占上风,59军此前在津浦线上打过不止一仗,对手有时只是一个旅团、联队,甚至一个大队,但就是从没赢过。

若论实力,59军未必就孬。在原29军各部中,张自忠的部队训练最好,装备也最好,并非一般地方部队可比——步兵拿的都是中正式步枪,每班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另外还配有步兵炮和重机枪。

以前吃败仗的原因很多,或是上下不齐心,或是士卒不用命,但在这一刻,所有的不利因素都不复存在,即使是小兵都知道,眼前这一仗关系到老长官是否能恢复声誉,必须豁出性命去打。

部署已定,59军不仅未停步,反而加快行军,抢在日军前面展开队形。对手刚一露头,就猛地送上一拳。

第13师团正追得起劲,还没回过神来,已重重地挨了一记,于是一边喊疼,一边拥兵上前,双方战成一团。

当场面趋于白热化之际,张自忠亲笔给前线部队写去一纸命令:要忍最后一分钟,要撑最后一秒钟,定能得到良心上之安慰!

接到命令后,59军营长以上军官均在阵前盟誓:有进无退,以胜利为长官洗刷冤情,如有畏缩不前者,就地枪决。

59军山呼海啸一般地往前冲,第13师团并没有能全部过河,且立足未稳,遭此猛击,一下子就吃不消了。

几天之后,张自忠力夺小蚌埠,第13师团见大势已去,只得退回淮河南岸,中日两军重又形成隔河对峙的局面。

张自忠勒马岸边,壮怀激烈。

历史记载着,淮河战场是一个著名的古战场,一千多年前,东晋与前秦在这里鏖战,那也是一场文明与野蛮,弱小与强大的殊死角逐。

东晋仅能派出八万人马对垒,而前秦却拥兵八十万,整整差了十倍,若光论数量,几乎不在一个档次,但东晋大将谢玄却硬是创造出了“风声鹤唳”的典故——八十万前秦兵马被杀得大败,连听到风声和鹤叫都以为是对方追杀过来了。

我知道,假如前秦战胜,一定会有人在书上写下“民族融合”、“统一乃是历史的趋势”之类妙语,前秦的苻坚没准也会被大书特书。

可惜,汉民族赢了,江南文明得以保存,此皆谢氏家族之功也。

时光荏苒,然上赖先人庇佑,下凭勇将横槊,淮河再一次为我们挡住了异族强寇。

这是张自忠回师以来打的第一个胜仗,张将军真可谓大勇之将。

何谓大勇?

先轸是春秋时晋国一个很有名的元帅级将领。历史上著名的城濮之战便是这位先生的杰作,所谓“城濮之事,先轸之谋”。

他手下有一猛人,叫狼覃,素有如狼似虎的勇猛。可车轸觉得他还不够勇,不重用他。狼**为此很生气。

春秋时候,人重气节。很多大大小小的猛,一旦得不到上级的重用,通常做法就是:一赌气,死了算了。

狼覃的同伴便问他:你怎么还不死。要是你自己下不了这个决心,我可以帮你。

你听听,说的真不像人话,可是狼覃没有生气,他回答同伴说,我死是肯定要死,但是死而不义,非勇!

真正的勇,要“能供世用”。

秦晋大战,狼覃自为前锋,当场战死。

其实先轸也是这样一个人。他曾经因为公事分歧,当着晋文公的面“不顾而唾”,朝文公吐唾沫,很不讲公共卫生。

晋文公却大人有大量,没跟他计较,结果反倒是他自己觉得愧疚,最后在和狄人,也就是春秋时的游牧部落作战时,连甲胄都不穿,就冲锋陷阵而死。

《左传》上因此说,这些人都具备大勇,是君子一流的人物。

从大勇到铁石

就跟玩接力一样,南方淮河战场刚刚解除警报,北方临沂那一块,庞炳勋又大叫救命了。

所幸此时第48军和第7军已经赶到淮南,加上第31军,聚一块的桂军来了个三英战吕布,通过“转灯儿般厮杀”,总算又把第13师团夹了个不能动弹,这才使得张自忠得以从淮北抽身而出,并再次充当救火队长的角色,

也许老天都可怜李宗仁兵少将寡,这小家操持得颇不容易,因此替他安排得十分周到,几乎是环环相套,丝丝入扣,要是庞炳勋早一脚顶不住,或是两支桂军晚来一会,张自忠是无论如何抽不出来的。

张自忠要援救庞炳勋,可是两人之间以往却有一些过节。有一个说法是,当年中原大战老西北军分崩瓦解,老庞这家伙曾起过歹心,想借机并了张自忠的人马,幸得后者早有提防,才未得逞。

从庞瘸子原来一贯的油滑做风来看,这类乘火打劫的龌龊事他兴许还真干过。

早在张自忠奉调徐州后,就曾私下通过其他人向李宗仁转述过自己的苦衷,称自己在任何战场上都可拼死一战,唯独与庞炳勋在一起会感到尴尬。

李宗仁当然要做思想工作,而临沂危急,张自忠当然也不会真的不去,只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罢了,经过李宗仁几句劝解后,便立即答应领命前往。

淮北之役拔得头筹,使张自忠和他的59军声名大震,在国人心目中形象也为之一变。回军徐州后,各界民众公推代表来见这位得胜之将,请他发表讲话,以激励军民士气。

未料张自忠一开口就直接戳入了自己的痛处——

对我过去的一切,国人不谅解,骂我是汉奸,这是我终身所痛心的一个污点。我只有拿事实来洗雪这一切,现在无话可讲。

说到这里,张自忠忽然哽咽不能成声。

在情绪近于失控的情况下,他用一句话概括了自己的决心:在徐州战场,我们完全有把握战胜对手!

张自忠这句话并不是信口开河,“张扒皮”扒出来的子弟兵不是盖的,尤其是在具备必胜信念和决死精神之后,更是如同猛虎生翼。

整整180里路,59军一个昼夜便赶到临沂,当听到他们来援的消息时,前线阵地顿时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张庞会面,并没有原来预想中的难堪,对外战的共同关切,早已使双方在内战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几句客套之后,立即商量作战方案,也就是如何解临沂之围。

庞炳勋这些天被打得苦不堪言,自然希望张自忠能早点把他替下来,以便让自己坐旁边喘两口,这也是当初他企盼援军的本意。

大家的视线都朝向张自忠——以张将军淮北之役的神勇,想来决不会推辞。

不料与众人的想法相左,张自忠恰恰推辞了。

此前,张自忠已对59军在黄河以北吃过的种种败仗进行了细细分析。他发现,这些败仗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即单纯防守,而单纯的阵地防守却并非59军所长,他们平时训练中最拿手的不是阵地战,而是长途奔袭或者夜袭。

舍长取短,当然要吃败仗了。

因此,张自忠对庞炳勋说,要依我,就不得不为难老哥你再苦撑一下,我要抄板垣之后背,使其顾此失彼,如此,临沂之围自解。

张庞各提方案,最后交徐祖贻守夺。

徐祖贻判定,张自忠是对路的,遂在此基础上部署全局。

张自忠回营后,立即对本部兵马作出动员——

我知道,大家经过急行军,已经非常疲惫,按常规要休整后再战,但我们面对的是板垣师团,那是武装到牙齿的日军主力部队,跟他们打,一定要以非常规对常规,像淮北之役那样,超前出击。

传我命令,徒涉沂河,抄击汤头!

沂河宽百余米,但并不深,仅到膝盖那里,只是早春北国,春寒料峭,那河水亦是冰冷剌骨。

这时候看的就是一支部队的功底。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张自忠训练出来的军人,都是身上被“扒”掉过好几层皮的,普通的挨冻受伤,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张自忠亲自在身后督师。

天空飘起了霏霏细雨,更增寒意,然而这个人的心里却是热的。

雨,并不完全代表着诗意,有时它也会给前行制造各种各样的困难。比如,骏马会因为泥泞路滑而摔倒,雄鹰,也可能因为方向不清而迷失。

只有穿越,顽强地穿越,才能看到远处的风景。

那里,是无边旷野,是辽阔天空,是供勇士奔驰和飞翔的天与地。

拯救自己,也是在重塑生命。

张自忠自信他还能赢,不断地赢,因为他心中没有惧怕,有的只是超越任何私心杂念的力量。

但是当随军记者要张自忠预测一下,与板垣一战究竟胜败如何时,他还是变得谨慎起来。

板垣实力强劲,不容小觑,此战成败其实并无确定把握,不过我将全力而为,以求良心之所安。

果然,59军在登上沂河东岸后,行情开始还不错,连克日军多处阵地,但板垣何等样人,他马上反应过来,并且察觉出张自忠的意图。

板垣立即从正面抽出兵力,转而向侧翼反扑。59军虽然上了岸,却站不住脚,几个回合之后,便只好退回沂河西岸。

日军趁势追过沂河,眼见得形势不仅未有缓解,反而还急转直下。

一渡沂河的失败,令张自忠十分震怒和吃惊。

他撤掉了一个对此负有责任的旅长,同时调上预备队进行猛力反击。

两军以西岸的刘家湖村为中心进行鏖战,双方各自据守村庄的一半,隔着水塘射击,仅一天一夜之后,水塘周围便死尸累叠。

经过三天血战, 59军损失很大,两师的营长伤亡近半,连排长则全部易人。徐祖贻坐镇临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打电话向李宗仁请示,准备让59军暂时下去休整一下。

然而此时正是战至酣处的时候,张自忠哪里肯退。

我伤亡大,板垣伤亡也不会小,双方都在咬牙苦撑,胜利的关键,就决定于谁能撑到最后五分钟。

请再给我一天一夜的时间,我要倾全力给板垣以致命一击,如果不获成功,再遵令撤退不迟。

李宗仁复电:同意。

张自忠颁下命令,所有主官一律靠前督战,所有山野炮和重迫击炮推至第一线,在规定时间内,必须将所有炮弹,一颗不少地送给板垣尝尝鲜。

他一改几天前对记者的谨慎态度,严令参战的几位战将:此次攻击战,许胜不许败,否则军法无情。

这是与板垣决一胜负的最后机会,所以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3月16日夜,临沂大地忽然地动山摇。

在数不清的弹雨之中,张自忠集聚全力,霍地一拳向板垣的小肚皮击了过去。

临沂之役进入了最**。

张自忠动作之猛之快,完全出乎板垣意料之外,以致过河部队猝不及防,自家火炮全部失去效用。

经过一夜苦战,到凌晨时分,板垣师团的过河部队终于抵挡不住,包括刘家湖在内的西岸所有日军主阵地皆被攻破。据日军俘虏交代,他们自登上沂河西岸后,已经5天没有吃上一口饱饭了,可知张自忠所说的“双方都在咬牙苦撑最后五分钟”并非虚言。

战后清点,板垣师团仅在刘家湖就遗尸接近两百具。以往日军作战,想着天法都得把他们的尸首给带走,即使一时拖不走,仓促之间也会从死者身上弄个细零碎回去,比如一根手指,一只耳朵之类,回国后交给其亲属——也不知道这些日本人怎么想的,血淋淋的,有什么可看?

这次却是例外,由于张自忠出击极为迅速果断,日军根本没时间干这些活,剩余人马就自顾自地逃到对岸去了。

在将板垣师团驱出沂河西岸后,张自忠冒雨二渡沂河,一系列组合拳打过去,不给对手以喘息之机。

这次他不光是在后督战,而是亲自过河到了第一线。他的出现,使前线官兵士气达到沸点,即使是伤员都没一个肯下火线,非得张自忠出面劝说,伤势较重的才肯去后方医院。

张自忠侧翼进攻的得手,使板垣师团顾此失彼,庞炳勋趁势掩杀,临沂不仅成功解围,而且整个战场形势至此全面翻盘。

3月18日,距离张自忠第一次强渡沂河,刚满五天,板垣的最后五分钟已撑不下去了。

59军和庞军团在将临沂附近残敌扫**一空后,联手将板垣师团包围在了汤头,后者连兵站都被中国军队给端掉了。

当中国统帅部的特派慰问代表来到临沂时,他看到沿途日军死伤枕藉,仅被炸毁的坦克就有六辆之多,而丢弃的战刀、军毯、罐头食品以及其它各种各样的战利品则堆积如山,俯拾皆是。

蒋介石闻讯,喜不自禁,就好象一个巴掌打在了那个气势凌人的近卫脸上,心里这个爽。在他给五战区发来的嘉奖令中,便有“开抗日胜利之先河”一语。

美国大使馆上校武官、后来大名鼎鼎的史迪威,此时也在徐州观战。此君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是美国人中的“中国通”,平时和李宗仁吹牛聊天都不用带翻译。他开始对中国抗战的前途也是极其悲观的,甚至认为中国人是在拿筷子和日本人作战,实在看不到有丝毫取胜的可能,然而自此役起,他也有些乐观起来,认为中国抗战未必就没有一点取胜的希望。

“钢军”碰到打铁汉,尽管极不情愿,但板垣失败的命运已不可避免。

此前,无论南口战役、平型关战役,还是忻口战役,板垣的作战模式几乎都如出一辙,即两支部队作配合,一个走正面,一个出侧面。

这是板垣从迂回包抄战术中演化出来的一种特有战术,可称之为“双头蛇战术”,称得上是板垣的拿手绝活。说它绝,就绝在可以双拳出击,让你防不胜防,所谓正面、侧面皆不固定,能随战场形势移来换去,甚得进攻之妙。

应该说,不管与谁搭档,板垣始终都是“双头蛇”中的唯一主角,最耀眼的明星。若没有他来牵制大量中国军队,换任何一支日军部队,都很难从旁边偷袭得手,这也是板垣在东瀛军界能够声名鹊起的重要原因。

从战后缴获的军事文件来看,他此次南攻临沂,为的也是要像以往那样用双头蛇来咬人。

可是这一次,曾经屡试不爽的“双头蛇战术”再也玩不转了。

加上在临沂这里耽搁的时间,板垣的南下已被迟滞达一月之久,不仅无法如期和矶谷会合,连牵头吸引中方更多优势兵力的作用也没能体现出来。

通过临沂大捷,张自忠善战之名至此享誉五战区和整个国内军界。

能与板垣对阵的都不是寻常之辈。南口战役,汤恩伯把第13军的家底搬出来,还被板垣打得一退再退。到了太原会战,陈长捷则不惜以老底子死磕,并以百团大战的规模,才一度击退板垣。

应该说,这两仗虽没有完全把板垣给打垮,但是把他给打疼了,并种下了板垣师团的胎里毛病,只是在香月等人的百般掩饰之下,才没有露出其逐渐虚弱的内囊,而一般不了解内情的人,也以为板垣师团仍然是日本军界的第一流部队。

饶是如此,汤陈之外,能与板垣在马前走上两个来回,甚至战而胜之的国内将领,仍是屈指可数。

张自忠到此时,已真正走进了抗倭名将排行榜的前列。他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之所以能屡建奇功,除确有大将之才外,与其特殊的人生经历也有很大关联。极少有人能像他那样,每至战场险恶之时,都能始终不为所动,而一动则必达目的不罢休。

随军参谋的张克侠一语道破张自忠成功密诀:“公决心之坚决,盖如铁石也”!

撼山易,撼铁石之将难。

最后一秒钟

张自忠本已将板垣师团困于汤头,形势非常有利,但这时张自忠却忽然接到五战区命令:滕县失守,津浦线十分危急,需要马上增援。

现在的李宗仁,只要觉得哪里不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张自忠。

张自忠一战淮北,再战临沂,无一败绩,加上又对自己唯命是从,如此战将,谁不喜欢,所以早就成了老李心头的一块宝贝疙瘩。

张自忠受命之后,留了一个旅给庞炳勋,主力随其向津浦战场开去。

可是行到半途,李宗仁忽然又来了电报,让张自忠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这份电报却是蒋介石让发的。

徐州战场虽由李宗仁直接指挥,但很多大关节处,皆由蒋介石一手调度,后者不同意将张自忠调离临沂战场。

老李急于解西战场之急,他忘记了,东西战场原本一体,若只顾一头,就会陷入当年平型关战役或太原会战那样的困境:“双头蛇”必有一头能咬住你,并将它的毒液注入你的体内。

要知道,张自忠只是暂时击退板垣师团,击退不等于击溃,板垣仍有足够实力卷土重来并拿下临沂,对于防守徐州来说,这才是最大的威胁。

李宗仁接到蒋介石指令后,起先还犹豫不决,他不相信临沂战场会再陷危机,同时朝令夕改,不仅影响军事长官的威信,也必然会使所调之将感到十分为难。

一个“原地待命”,实际在观察临沂战场的动静。风平浪静,则原令不变,若有不测,再作计较。

然而蒋介石的推测不幸而言中,板垣果然又捅过来了,这次的声势比上次更大,庞炳勋被迫再次呼援。

眼见不对劲,蒋介石索性亲自给张自忠发电报,要其速返临沂。

当兵的是人,不是机器,这么来回折腾,谁也受不了。59军将士对上级的不当指挥颇有怨言,惟有张自忠,死且不避,安惧劳苦,在他的竭力动员下,59军于一天内便强行军赶到临沂。

张自忠的速度很快,可是已经迟了。

临沂战场的情况已今非昔比,不仅防守阵地失去大半,板垣师团还再次杀到沂河西岸,使得前几日临沂大捷之功近乎化为乌有。

战场之上,没有谁是真正的天神,一旦战机逝去,纵有回天之力亦难以补救。倘若当初不被调离,或早一点回来,乘胜攻下汤头或莒县,则决不致像现在这样被动。

在看清局势后,张自忠的心情十分沉重。

板垣师团是老虎,不是纸做的,只要它回过神来反噬,你要想再把它打趴在地,实在是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看到大救星王者归来。庞炳勋激动得眼泪鼻涕直流,一个劲地对张自忠说,要不是你及时回转,我就惨了,临沂肯定保不住。

这老爷子,他还真把张自忠当成了天神,以为后者一来,一切难题皆可迎刃而解。

张自忠不得不说实话。

战机没有了,所能依托的防守阵地无一在手,我的部队上次临沂大捷蒙受较大伤亡,刻下又疲惫不堪,惟今之计,只能另在日军侧背重建阵地,且宜守不宜攻,等板垣把锋芒朝向我,到时临沂之围自解。

庞炳勋一听就呆住了。

这就是说,他还要靠一把老骨头继续在临沂城支撑下去,可他实在已经撑不下去了。

此时的庞军团每个团仅剩可怜巴巴的两三百人,好一点的是特务团,可也只有七百人。老庞把临沂城里所有能扛枪的动员起来,连学生队都开到前线,全部人马也不过两千出点头。

板垣师团有多少,光在正面参加攻城的,就有四千多人,整整是庞军团的两倍,再加上重炮坦克这些特种部队的配备,确实够他受的。

想到张自忠纵来,仍不能帮助自己摆脱危机,庞炳勋不由老泪纵横,竭力央求张自忠采取攻势。

徐祖贻一直在临沂城陪着庞炳勋,他也很清楚,庞军团实在已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张自忠之策虽然稳妥,但风险也很大,如果板垣再使足劲往前拱上一拱,不光庞军团可能全军覆没,临沂城亦难确保。

另一方面,59军的损失,一本帐也明明白白。在临沂大捷中,整支部队付出不小代价,有的团只能缩成一个或两个营,尤其是张自忠在29军时的老底子38师更是惨重,包括给张自忠当过卫队长的一个营长在内,相当数量老兵均当场战死。

徐祖贻虽有协调之权,然而看着眼前的这一对难兄难弟,他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好了。

决定权在张自忠手里,无论他怎样做,都是对的,无可指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自忠咬了咬牙,攻,哪怕豁出去也要攻,以解庞军团和临沂之困为要。

他的本钱仍然是黄维纲第38师,这个师是临沂大捷的功臣,转败为胜全靠它,尽管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但舍此再无适当人选。

决心已定,更不迟疑,张自忠一声令下,黄维纲师火速出击,如同挥舞铁扫帚一般,开始猛扫沂河西岸的日军,并且当晚就廓清场地,使板垣失去了借以在西岸立足的凭借。

第一次临沂之战的失败,让板垣更加认识到占据沂河西岸的重要性,所以这次他发了狠,即使大门牙被崩一地,也得把西岸阵地给死死咬住。

就在双方你争我夺之时,沂河东岸的庞军团主阵地忽然被对方接连攻破两处要地,庞炳勋真的是顶不住了!

在西岸仍处于胶着状态的情况下,张自忠从黄维纲师中抽出3个步兵团,亲自督师,三渡沂河,以帮助庞军团夺回主阵地。

可是守住阵地相对容易,要想再夺回来就变得异常棘手。

庞军团修筑的工事曾挡住板垣师团,现在反被其所用,给59军造成极大伤亡。

战场之上,昏天黑地,张自忠眼睁睁地看着子弟兵在自己面前纷纷倒下,陈尸郊野,一日之内,伤亡竟高达2千多人。

38师很多官兵皆为张自忠从小看到大,一手带出来的,这种情感联系,绝非简单的上下级关系所能囊括。

第一次临沂之战,官兵死伤累累,负伤后运者络绎于途,张自忠还“屹然无动志”。然而这次不同,在私下独自面对张克侠时,他已掩饰不住内心的巨大创痛,“泫然流涕,痛切于心”。

从学兵团开始,张克侠跟着张自忠东征西杀,身经百余战,但在战场上从未见张自忠神色有过任何异样,这是生平所见到的“唯一之惨泪”,

落泪只能躲于帐中,伤口也只有自己悄悄抚平。一出大帐,面对麾下官兵,张自忠又恢复了“铁石心肠”:

看着多年的患难弟兄为国牺牲,我心里的难过,真比油煎还狠,但我深信,我带大家走的是一条光明大道,虽死犹荣,因为军人报国,此其时也。

张自忠看着远方,忽然喃喃道: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倒下去,这是一个军人在国家危难时应尽的责任。

在3个步兵团被抽走后,黄维纲在沂河西岸更显吃力,因为板垣正不断往这里增添兵力。

板垣是“双头蛇战术”的高手,他现在实施的仿佛是“小双头蛇”:要么把沂河东岸全让给我,要么让我在沂河西岸插上一脚。

张自忠自然不能让,因此严令黄维纲必须坚持。

黄维纲把最后的师预备队都用上后,前线仍然摇摇欲坠,不得不通过电话向张自忠直接求援。

张自忠回答他的,仍然是“五分钟理论”:我们困难,敌更困难,再坚持最后五分钟,你就能得到支援。

再听下去,所谓的支援,却是张自忠正调兵向日军的另外一侧进攻。

黄维纲一听就急了。

这么说,“五分钟”过后,给我的还不是直接援兵啊,我这边已经没有一个人可抽调到正面阵地上去了。

张自忠闻言大怒:没有人吗,那是谁在给我打电话?

张自忠是一时气急,对于黄维纲那里的情况,其实心里也未尝不清楚。通完话,他立即把手里最后的预备队集中起来,亲援黄维纲。

到了黄维纲那里一看,发现情况确实不妙,已经完全被对手压住打了。

此时的临沂战场,板垣占有压倒优势,临沂城也处于日军的三面包围之中。

城内的最后一个野战兵都被调到了一线,城池交由保安队防守。59军和庞军团双双在城外苦战,但都只剩下了招架之功。

其中,庞军团几乎完全失去了战斗力,59军则累计伤亡达到万人,人马仅剩一半且士气开始低落。

徐祖贻向五战区长官部紧急求援,然而援兵到来是要有时间的,这段时间成了守军最难熬的时刻。

张自忠能用以维持前线的,仅剩下了一个独立旅,他也随之产生有了一种不祥预感,但在给李宗仁发去的电报中,他仍然表示自己只要一息尚存,一定奋战到底。

为了能够继续支持下去,他给独立旅旅长写去一封手令:

援军今夜将到,再撑五小时即有转机。我估计,敌人也到了最后关头,谁能忍最后一秒钟,谁就能成功!

接到命令后,独立旅又接连两次击退日军进攻,但到第三次时已摇摇欲坠。

防线眼看即将崩溃,关键时刻,张自忠飞马赶到!

见到自己的军长,官兵的精神猛地振作起来,一齐跃出,挥刀猛砍,终保阵地不失。

“最后一秒钟”太重要了。

战神翱翔天空,却一直在冷冷地观察着地面人们的动静,它只钦佩意志最坚者,并随时转换战机。

3月29日这天下午,它看到了临沂城外的这一幕,也就随之确定了下一个幸运者。

这个幸运者是张自忠。当晚,他终于迎来了援军。

如果说有不幸者,那就是他的对手。由于矶谷迟迟拿台儿庄不下,第2军司令官西尾寿造向板垣发出急电,让其暂停进攻临沂,除留下2个步兵大队外,主力急速西进,增援台儿庄。

主力一走,2个大队在临沂实为孤掌难鸣。在坚忍和耐力方面,板垣又一次输给了张自忠。

第一次,他没有经受得住“最后五分钟”的考验,这次在“最后一秒钟”的较量中,竟再次与致胜良机擦肩而过。

所谓战机,就是电光火石,刹那间出现的事,它是战神所赐,归根到底,却又属人之所为。

一出一进之间,形势瞬间转换,一直处于苦战中的张自忠忽然再挥重拳。

3月30日深夜,张自忠发起全线反攻,迫使板垣向汤头以北仓惶溃退,史称第二次临沂大捷,临沂战场由此得以再次趋于稳定。

作为所谓的“东瀛第一名将”,板垣当然明白张自忠的反击成功意味着什么,那就意味着在台儿庄侧背安了一个钉子,即使主力增援台儿庄,亦随时都有后顾之忧。

纵使别人不说,板垣自己也觉得没脸见人。

据日本相关杂志报道,因两次临沂之败,这位曾经称雄华北的师团长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甚至曾一度羞愤要到自杀——当然是做秀,摆个pose而已。

张自忠坚忍抗战,三战三捷,其表现赢得满堂赞誉。前方报捷后,蒋介石按捺不住欣喜,当晚就颁令撤销了对张自忠“撤职查办”的处分。

功,总算能抵过了。

因居功至伟,张自忠还被正式任命为第59军军长(先前的名义仍只是“军政部中将部附”),随后又晋升为第27军团军团长,可以和庞老爷子平起平坐了。

这个曾经不知所措的人,现在终于看到了彼岸,而他脚下也早已是一条光明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