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终有昭昭日

可刘溪才喊出这一句,就被阎大人侍卫队长的刀,给架在了脖子上。

冰冷的刀刃激得他再吐不出下文。

而狄映也根本没有理会刘溪的咆哮,径直地一声声、一句句,将刘溪和曹基、以及一干涉案人员的所作所为给当堂掀了开来。

“刘溪,今年三月初五,莽达村赵庆进城找人写状纸,后下落不明,你敢说与你无关?

四月十六,南郊外的三百亩良田,一夜之间易主,原主一家不知去向,你敢说不是你做下的手脚?

五月初二,你的管家当街打杀一名童生青年,你却大肆包庇于他,以致他一直就逍遥法外,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能脱罪?

五月十九……”

狄映越说越生气,也越说越悲愤。

他才来这汴州上任几个月,就听说了这么多的案子。他也在暗中去一一查过,可最后都查无实证。

所有的证据线索一到了上头就全被掐断了,而所有源头,也清楚指向刘溪和为虎作伥的曹基。

此前,作为八品小官,他狄映没办法。现在,他觉得……阎大人和传说中的一样是个清正的好官,那他就可以一一质问出来。

而刘溪则越听、骨头越软,不消一时半刻,便也和曹基一样,软倒在地。

因为他知道:他安排做下那些案子的人,还都在他府里活着的呢,只要阎大人派人捉拿,他就再无从狡辩了。

他只能恳求。

“阎大人、阎大人啊,您……求求您、求求您法外开恩啊。卑职、卑职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卑职会改、会责令那些下人随从安分守己……不、不是安分守己,是卑职亲自去捉拿他们。阎大人……”

“哼!”

阎立本却看着刘溪和曹基那副现在才痛哭流涕的惨相,只觉碍眼。

事到如今,刘溪居然还敢狡辩推诿,真当自己是傻的吗?

自己一心为朝廷发掘治世之才,不惜各地奔波,就是想让国朝少一些这样的蛀虫贪蛇。

“啪!”

阎立本重重拍下惊堂木,断喝道:“刘溪、曹基,你们就是枉为朝廷命官!你们辜负圣恩、祸害百姓、殃及城池!你们罔顾人命、陷害官员,你们,罪该万死!”

随即,他便当堂宣判:“将这二人、以及他们的满门上下,皆押入死牢!即刻抄没家财、捉拿相关的一应人犯,待三日后午时,公开处刑!”

说完,见刘溪已吓得当堂尿出来……

阎立本皱着眉,嫌恶地撇开视线,再道:“判佐狄映,有勇有谋、不畏强权、敢于为民出头、为民涉险,冤屈已洗清,本官宣布其:官复原职!”

话音刚落,公堂外,听审的百姓们,瞬间沸腾。

“阎大人、阎青天!”

“真好啊,俺家的地能拿回来了……”

“爹,您在天之灵看到了吗?那些恶人,终于受到惩罚了……”

“狄大人、狄大人!”

“狄大人平安了,太好、太好了!”

“……”

欢呼着、兴奋着,然后齐齐又安静下来,齐齐朝着二位大人、朝着公堂之上的那块【正大光明】的匾额,深揖到地……

狄映侧开一步,敛袖躬身,深深还了百姓们一礼。

阎大人则走下高台,看着堂外的百姓们,再看看狄映,拍拍他的肩膀,开口夸赞道:“孔子说:'观过知仁矣。'你当真可以说是沧海遗珠啊。”

狄映连忙侧正身体,抱拳深躬。

“大人谬赞矣,映,愧不敢受。”

“受得、受得,哈哈哈,”

阎立本伸手将人给扶住,再抚髯大笑。

最后再道:“明日正午之时,你可来驿站寻本官。”

狄映闻言心神微动,面色却不显,只平静拱手应了声“是”。

对于阎大人的夸赞,狄映内心其实也是真的很平静。

他此时满心感慨着的:是来自百姓们的“厚爱”。

身为朝官、一地之判佐,破解案情、将清白还给受害人、让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本就是他分内之事。

若不如此,和尸位素餐又有何分别?

可百姓们回馈给他的,太多太多……

他们其实对官员们的要求挺低的吧?

别因贪腐祸祸他们、别拿权势欺压他们、能在他们有苦想诉的时候听一听、管一管,这就行了吧?可……

望着外面仍在欢呼的百姓们、看着那一张张面孔上简单的喜与怒,狄映陷入了沉思。

是不是刘溪和曹基犯下的案子、自己真的就做到完全尽力了?

是不是那对母子的事情,自己其实可以换种做法的?

是不是自己的被冤案,就处理得十分完美了?

他狄映,是不是每次就非得急赤白脸地、喜怒于形地、与人争辩?与恶硬刚?

这个问题,狄映想了很久。

想到阳光再次升起时,他都没能完全想得很明白。

不过,他记得阎大人的邀约,便洗漱收拾整齐,准时赶去驿站。

他想:既然自己琢磨不明白,那么,是可以问问久经官场的阎大人的。

他到的时候,见阎大人正在驿站后院的、一棵金桂树下等着他。

而他并不知道的是……

此前,阎大人也正跟同行的其他几位官员谈起狄映。

阎立本说:“本官初见狄映之时,从他的眼神中搜寻不到一丝畏惧之色,极为沉着冷静。

被本官凝视而毫无动容之色的人,实在从未见过。本官正是为其这份胆量所折服。相信他就是本官一直想找寻之人。”

几位大人闻言频频点头,他们对此,也是深有同感。

正聊着,阎大人看到狄映过来,便摒退左右,慈蔼地冲狄映笑着招手道:“来来来,怀杰,看看老大人我这幅画、且画得如何?”

狄映,字:怀杰。

闻言,加快脚步走上前。

冲阎大人认真行礼后,便依言站去书几旁边欣赏起阎大人的画作。

这是一幅花树图,就是对面的那棵金桂树。整幅画画得高阔辽远、意境开朗,端得是幅难得一见的好画。

然则,却看得狄映眼神微微波动。

阎大人,是朝堂一品大员,以匠人出身,其人最擅长的却是作画,也最喜画画赠友。

听闻其一画可值千金,足可见其画技之能。

然而眼前这幅画……

在狄映看来,却像是缺少些什么似的。嗯……就像画龙没有点睛、梅开不见花香一般。

“你这表情……怎么?觉得老夫所作不能入你的眼?”

阎立本看着狄映那深思的表情,眼带笑意、语含深意地问了句。

正琢磨中的狄映,闻问便迎向阎大人的目光,直接问出心中所思:“大人可是心有忧事?”

阎立本微怔之后,微微笑了笑。

他笑着捋了捋颌下长冉,慈爱地对着狄映。

道:“老夫是一个喜好作画之人。在老夫心中自有想画之人与不想画之人,想画的人物中,见其第一眼便有冲动下笔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而你就是那极少数之人,非画不可之人。”

狄映瞬间便听懂了阎大人的意思。

他敛袖抬手,正身认真地一揖到底,然后深吸一口气,站去了金桂树旁。

看得阎立本面上的笑容加深。

脚下踱回书几之前,提笔,挥毫……

金桂映杰,见画已闻香。

然!此一只在试探也。

画完后,阎立本抬手招呼狄映过来看画。

见其看得认真之时,就突然地问出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怀杰,你对朝局如何看?不妨跟本官坦言几分。”

正在赏画的狄映,浓眉不由就动了动,凤眼也微微眯了眯。

这幅画虽然已经画全,但是,颜色重于了线条,整体的风景也将画中的人物衬得有些渺小,且……

狄映在仔细地思虑了会儿后,才酙酌着回答阎大人道:“当今陛下有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胆魄和胸怀,然……”

说到这儿,看到阎大人眼里闪过的一抹戏谑。

狄映随即话锋一转,指着金桂图再道:“恕卑职直言,大人您这画的颜色,有些过艳了,看起来像是花团锦簇,然则,却有些混乱和模糊。

其纵织交错的也有些过于复杂,以至让它们乱了线矩,且花团部分占据了整体画面的位置太多,阴影也就留下更多。”

阎大人闻听,捋着颏下胡须,“呵呵”笑起来,笑着道:“小怀杰,你很滑头啊。初见你至至今,你一直给本官留下的印象是刚强勇毅、为了正义敢于一往无前的。

可现在说到大事,你却又缩了脖子只敢含沙射影。本官问你:若你遇到其中一道强色,你要如何处理?

是直接涂抹掉?还是补线条?还是重新绘制?还是中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