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刑讯

这一刻如一无比的激动,她这是找到潘华眉杀人的证据了吗?实在是太过巧合,但铜片实实在在地摆在她眼前,让她不得不相信。

如一在院子里不停地踱步,走得累了就半蹲在地上看着摇篮中的孩子。一直等到傍晚,铁匠铺的大门才突然被人大力推开,那名青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原来姑娘没走,太感谢了,实在太感谢了。”青年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孩子满脸感激,虽然他鼻青脸肿也看不太出来就是了。

“你既然将孩子托付给我,我当然不能一走了之。”

“小可朱三礼,请问姑娘名姓,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谢。”

如一摆摆手,“我叫纪如一,登门拜谢就不用了。我与李铁匠相识一场,帮个忙也是应该的。对了,你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朱三礼眼中带着愤怒,“那张借据是那帮赌场打手找人仿冒的,我姐夫从来没去赌过钱,幸得许多邻里作证,府尹大人明察秋毫,才能保住这间铺子,不然以后镇儿岂不是无家可归?”

说完朱三礼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孩子吧唧几下小嘴,似乎在梦中还在品味着甜甜的糕点。朱三礼看着看着眼睛渐渐发红,这孩子的娘死了,爹也活不了几天,天生还带病,他这个舅舅也没什么能耐,以后可怎么办?

对于朱三礼的答案,如一心中了然。别看李铁匠杀了人,其实在许多人心中,他杀的是侮辱妻子的恶徒,是有情有义,是行侠仗义。去衙门作证的都是李铁匠的邻居,这些人信任李铁匠的人品,就连如一自己,在赌场打手颠倒是非的时候,也忍不住上前帮忙。

“朱公子,我多说一句,我看镇儿这孩子对这里的环境比较熟悉,不如你带着他搬回来住,熟悉的环境也能让孩子舒服些。”

“对,对。”朱三礼连连点头,“在我那镇儿一直哭闹,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确实应该搬过来,多谢纪姑娘提醒。”

如一笑了笑,“朱公子如果真想谢我,不如把那些铜片送给我吧。”

朱三礼看了一眼地上的铜片,零零碎碎的也不值几个钱,很痛快就答应了。

如一把铜片捡拾起来,放进荷包中。赶回画眉小肆时,小元和齐明远正焦急地等在外面,如果她再迟几刻到家,他们就要出外寻找了。

“小姐,你到底去哪儿了?”小元满脸焦急。

齐明远一脸怒色,“如一,你出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还这么晚才回来,如果再发生坠河的事可怎么办?”

如一瞥了小元一眼,小元有些心虚。

“我太着急了,就……就把上次事告诉了齐阿公。”

齐明远突然叹了口气,“你别怪小元,她也是担心你。你有什么事都不跟师父说,师父知道你是怕我担心,但有些事你不说师父会更担心。”

如一内心柔软,“师父,我知道了。今天晚归确实是有不得已的缘故,你还记得麻雀街的李铁匠吗?”

齐明远回想了一下,点点头,“我记得他,他年纪不大,打铁的手艺却是不错。”

如一把今天的遭遇讲述了一遍,小元和齐明远听得目瞪口呆。

“那些人可真是无耻!”小元气愤。

“这世上的苦命人可太多了。”齐明远叹着气背着手走了,他的腰背有些佝偻。

如一知道,师父是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师兄弟,那个曾经热热闹闹的地方,如今已经荒芜。即使他们某一天查明了真相,那又如何呢?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伤痛的记忆也不会消失。

洗漱过后如一躺在**,她有些睡不着,索性起身把铜片拿出来,放在灯下一一排列起来。

有了铜片这个证据,她明天可以去见魏凌洲了。魏凌洲一直在找杀死周婉儿真正的凶手,看到这个想必很高兴。

想到这里,如一微微有些兴奋。

“不,我为什么高兴?他早就说过对我不感兴趣,纪如一,你醒醒!”

如一回想了一遍魏凌洲曾经说过的话,效果很好,很快就变得心如止水。她把自己平摊在**,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如一起晚了,齐明远早就吃完早饭出去了。如一简单的装扮一下,带着铜片准备出门。

小元叫住她,“小姐,你要去哪儿?”

“我有事要去一趟大理寺。”

“去那种晦气地方干吗?”小元嘀咕。

“有很重要的事,放心吧,办完了事我就回来,不会很晚。”

大理寺离雁尾街不算太远,如一甚至不用叫驿马,步行两三刻钟就到了。

此刻的魏凌洲正坐在幽暗的刑讯室内,面带审视地看着前方。

犯人被铐在行刑的木桩上,一名小吏正卖力的鞭打他。他光**上半身,身上布满了无数的新旧血痕,已经看不到一块好肉。

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小吏满头大汗的过来禀报。

“魏寺正,那名犯人晕过去了。”

“泼醒他,继续打。”魏凌洲面容冷酷。

小吏犹豫了一下,“这名犯人受刑已至二百,是否……”

魏凌洲明白小吏为什么犹豫,因为《刑统律》中有明确规定,讯囚不得过二百。如果刑讯太过,一是容易将犯人打死,二是怕屈打成招。

可规则是规则,真正遵守的人并不多。只要不将犯人打死就行,又有谁会为了一名犯人出头呢?

“泼醒他。”

小吏端起一盆冷水泼在犯人的头上,冷水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下,犯人悠悠转醒,冷水顺着他的身体流下,在他脚边形成了一摊血色的水洼。

“葛炊,我没想到你这么能忍。”

葛炊身体颤抖,牙关打架,“彭家的事不是我做的,我死也不会画押。”

“不承认吗?好,来人,继续打!”

“堂堂大理寺……青天白日……居然屈打成招,没有天理呀!”

魏凌洲冷眼观瞧,只觉得葛炊这一声呼喊倒像是在唱戏。

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潘亦州带着两名小吏走进刑讯室。

“潘寺正怎么来了?”

潘亦州皮笑肉不笑,“老远就听见有人喊冤,我琢磨着是谁在刑讯,原来是魏寺正。”

“此人犯身犯重罪,又死不认罪,刑讯在所难免。”说着魏凌洲转过头对小吏说,“愣着干什么,继续。”

“慢着。”潘亦州看向小吏,“这名犯人受刑多少?”

小吏几次三番被打断,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已……已满二百数。”

潘亦州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凌洲,“没想到魏寺正也有犯错的时候。为了避免我们年少有为的魏寺正一错再错,这名犯人我就提走了。”

潘亦州盯着魏凌洲,火光在他眼中闪烁,他像是盯上猎物的狼,只要猎物露出一点小小破绽,他就会立刻扑上前撕咬下猎物的血肉。

“潘寺正这是说的什么话,葛炊的案子是我查的,我当然要负责到底。”

魏凌洲丝毫不让,幽暗的刑讯室掩不去他的俊美,反倒是闪烁的火光和沾着血的刑具,让他多了几分危险的魅力。

潘亦州嫉妒地盯着魏凌洲,魏凌洲有个丞相爹如何,他是个破案奇才又如何。大理寺这种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混的,这一次他就让魏凌洲尝尝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潘亦州再次开口,声音尖锐的有些刺耳,“魏寺正不知道吗?《刑统律》新规,讯囚过二百者,未免错案,可将犯人交付于他人重审。”

“潘寺正先看看这几份证供,再来说其他吧。”魏凌洲从袖袋里抽出几张纸递到潘亦州的手中。

潘亦州狐疑地接过,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将几份证供往桌案上一掷,扭头就走。

葛炊整个人都懵了,大喊道:“潘大人你怎么走了,潘大人快救救我!”

魏凌洲拿起证供走到葛炊面前,脸上带着嘲讽的笑,“你不用再喊了,潘亦州他救不了你。你的案子人证、物证一个不缺,即便你不画押,不认罪,但旁证已足,就可以定你死罪。”

葛炊脸色青白的像个死人,“你手中早有证据,为什么还要……为什么……”

“你是想说,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让你白挨了二百鞭刑吗?”此刻的魏凌洲跟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

“你杀了彭家七口,霸占了属于彭家的巨大财富,还对知情人进行威逼利诱,有不从的人都遭到了各种各样的“意外”。你熟知本朝律法,得知这个案子落到了我手里,自知难以逃脱,就打算扛过二百鞭刑。你得知我与潘亦州不和,所以就求到他的门下,以为把案子转到他的手上,你就有机会逃出生天。”

葛炊瞳孔大张,魏凌洲完全猜中了他的打算。

“可惜啊,葛炊,当年遭受意外的人并未死绝,还保留着你杀人的证据。但过早的暴露这一切,的确可以让你认罪,可是对于死去的人来说,远远不够。二百鞭刑只是帮彭家七口收的一点利息,往后,你就在死牢里慢慢地熬吧,这才是杀人者该付的代价。”

葛炊喉咙中发出“赫赫”的声音,他的希望被全盘打破,他的忍耐毫无用处。

他要死了……

葛炊野兽般嚎叫起来,他恨不能生啖了面前的人,由于太过用力,他身上的伤口崩裂,温热的鲜血溅到了魏凌洲的身上。魏凌洲用袖子拭去脖颈上溅到的血,不再给他一个眼神。

他转头离开了刑讯室,外头的天空很蓝,日头亮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在大理寺这种地方待久了,再纯白无暇的人都不会一成不变。虽然他仍然坚持着进入大理寺的初衷,但他做事的方法变了。

一想起那些犯人一开始轻蔑的眼神如今已经转变为恐惧,魏凌洲就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一名公差看到魏凌洲急忙走过来,向他行礼。

“什么事?”

“有一名叫纪如一的女子说要求见大人。”

魏凌洲一愣,“带她去理亭吧。”

理亭建在大理寺高处,两面通风,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到四周的景致。

如一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一时间甚至顾不上给魏凌洲行礼,伸长脖子四处眺望,整个大理寺尽收眼底,上次坐大牢的记忆都没那么可怕了。

魏凌洲呷了一口茶水,眼底有些疲惫。

“从这里看下去,大理寺还挺好看的。”

如一转过头,就看到魏凌洲的右眼下方沾着一滴血渍。

那血渍小小一点,好像一颗红色泪痣,衬着魏凌洲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无端让人觉得靡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