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吴国公到吴王 一、鄱阳湖决战

弥勒教徒彭莹玉从元顺帝至元四年(1338)袁州起义失败以后,在淮西一带秘密传布教义,组织民众。这人信仰坚定,有魄力,胆子大,又会说老百姓自己的话,给苦难的人以希望和信心,得到农民的深深敬爱。辛辛苦苦工作了十四年,成千成万人的指望到底开花结果了。至正十一年(1351)和铁工麻城邹普胜、渔人黄陂倪文俊发动号召,组织西系红军,举起革命的旗帜。

彭莹玉可以说是典型的职业革命家,革命是一生志业,勤勤恳恳播种、施肥、浇水、拔草。失败了,研究失败的教训,从头做起,绝不居功,绝不肯占有所播种的果实。第一次起义称王的是周子旺,第二次做皇帝的是徐寿辉,虽然谁都知道西系红军是彭和尚搞的,彭祖师的名字会吓破元朝官吏的胆,但是,起义成功以后,彭莹玉就像烟一样消失了,回到了人民中间,任何场所以至记载上,再找不到这个人的名字了。[1]十五年后,罗田还有人假借他的名义,铸印章、设官吏,结众起事,可见影响人心之深。

徐寿辉是罗田的布贩子,又名真逸、真一。生得魁梧奇伟,一脸福相。彭莹玉推其为首领。这年九月间起兵,占领蕲水和黄州路。建蕲水做都城,取意于西方净土莲台,号为莲台省。[2]立寿辉为皇帝,国号天完,年号治平。不久,疆域就扩充到湖南、江西,东边一直到杭州。天完军队纪律极好,不杀百姓,不**掳掠,口念弥勒佛号。归附的人民登记姓名,单运走政府官库里的金帛,极得人民拥护。相反的,元军军纪坏到极点,打胜仗抢一阵,打败仗更抢,克复城池,大杀大抢大烧。尤其厉害的是从湖广调来的苗军,无恶不作,抢得干净,杀得尽兴,见女人不管老少贵贱有夫无夫都不放手,驻防过的地方比经过战争还惨。[3]民间有民谣形容道:“死不怨泰州张(士诚),生不谢宝庆杨(完者,苗军统帅)。”[4]军队如此腐败,政治呢?蒙古政府恨汉人、南人,尤其是南人不肯服从,时常反抗,故有意压迫。民间地主为了保身家产业,组织义军。保卫地方。反抗革命势力的,即使立了功,即使守住了地方,甚至全家战死,因为是南人,不提赏功做官的事,连安慰激励的话也没有一句。也有地主带了盘缠到大都去钻一官半职的,不但落个没趣回来,还被挖苦奚落,给起外号叫“腊鸡”——腊鸡是南边土产,带到北边做人事的。一心一意帮元朝的,冷落得寒透了心。[5]真真造反叛乱的像方国珍、张士诚,政府军打不过,招降安抚,许做大官,照样带兵,反一次,官爵便高一次,不用几年便到极品了。一面是种族的歧视,一面又欺软怕硬。穷苦人早已参加反抗,而这样的措施,又使一些只知有身家财产,甘心做屠杀人民刽子手的地主们,也学方平章、张丞相的榜样。东一丛,西一股,像火烧荒山一样,到处都是。

徐寿辉忠厚老实,无见识,也没有整个的计划。所占的地方虽大,却守不住,打过来,打过去,拉锯战只苦了老百姓。蕲水位置不够好,迁都到汉阳,丞相倪蛮子(文俊)兵权在手,被寿辉给制住了,动弹不得。治平七年(元至正十七年,1357)九月,文俊谋杀寿辉不成功,出奔黄州。部将沔阳人陈友谅,家世打鱼营生,在县里当贴书,不甘心埋没,投奔红军,立了战功,做了领兵元帅,怀着一肚子野心,没处施展。文俊逃到黄州,正是他的防区,陈友谅就用计杀了文俊,夺过军队,自称平章,向东侵占安庆、池州、南昌诸地,和朱元璋接境。两军常起战事,互有胜负。龙凤六年(元至正二十年)五月攻下太平,大军进驻采石,陈友谅以为克日可以占领应天,使部将杀了寿辉。急性子人,也等不及择日子、拣地方,就以采石五通庙做行殿,暴风雨里,即皇帝位。国号汉,改年号为大义,尽有江西湖广之地。[6]

群雄中陈友谅的军队最精锐,疆土最广,野心最大。朱元璋在应天,在友谅看来是碗里的肉,伸手就能拿到。陈友谅使人和张士诚相约,东西夹攻,亲自带领水陆大军从江州(今江西九江)顺流东下。水军大舰名为混江龙、塞断江、撞倒山、江海鳌等,共一百多艘,战舸几百条,真是“投戈断流,舶橹千里”。消息一传到应天,大家都吓慌了,有人主张投降为上策;有人说不如放弃应天,躲过风头再看;主战的提出主动出击太平,牵制友谅兵力。七嘴八舌,乱成一团。胆子小的竟背地收拾细软,盘算城破后的去处了。[7]

元璋沉住气,单独和刘基在卧室内决策。投降不是办法,逃走更不是办法,目前的出路只有抵抗。抵抗有两种战略:一种是两线同时作战,东西兼顾,兵力一分,必败无疑;一种是迅速集中全力,看准敌人弱点,做致命的一击,然后再回师来对付另一线——这还是两线作战,不过有个先后缓急。问题焦点在于争取主动。第一种打法很现成,等着就是了,不过很吃亏。第二种打法当然好,可是第一,先打谁;第二,如何抓住有利机会来打;第三才是如何打。一句话,是要争取主动。研究两线形势,主敌是陈友谅,张士诚是配角。兵力陈强张弱,士气陈骄张馁,水军陈多张少,那么,就看得出来,只要有办法先打击陈军,造成一次大胜利,张军势孤,连进攻都不可能了。[8]

如何使陈友谅先来进攻呢?元璋部将康茂才和陈友谅相熟,茂才的老门房也侍候过陈友谅。茂才受命使老门房偷跑到友谅军中,带了茂才的亲笔降书,告诉许多军事情报,自愿里应外合,劝友谅分兵三路取应天。友谅喜极,问康将军现在何处,说现守江东桥;问是石桥还是木桥,答是木桥。约好友谅亲自进军江东桥,以喊“老康”做信号。[9]

陈友谅的进军路线明白了,军力分配也清楚了。元璋一面调胡大海进取信州(今江西上饶),捣友谅的后路,一面按友谅进军路线,设下埋伏。连夜把江东木桥改成石桥,一切准备停当,只等友谅自投罗网。

元璋亲自在山顶指挥,规定信号,发现敌人举红旗,伏兵出击举黄旗。友谅兴冲冲地赶到江东桥,一看是大石桥,就觉得不对头,再使劲连喊“老康”,嗓子都哑了也无人答应。山上黄旗招展,四周伏兵齐声呐喊,团团围住,在山上打,在水里打,这一仗把友谅的主力全部歼灭,杀死淹死不计其数,单俘虏就有两万多。元璋军乘胜收复太平,下安庆,取信州(今上饶)、袁州(今宜春)。[10]

龙凤七年(元至正二十一年,1361)正月,小明王封元璋为吴国公。[11]

友谅吃了败仗,不服输,七月间又遣将攻下安庆。元璋气极,开了一个军事会议,决定溯江西伐。龙骧巨舰上竖立大旗,写着“吊民伐罪,纳顺招降”八个大字。

友谅为人嫉能护短,从杀徐寿辉后,寿辉的将帅不服,纷纷投降元璋。部下骁将双刀赵(普胜)又被元璋使反间计,友谅一怒把他杀了,其他将官兔死狐悲,不肯出死力作战。元璋研究敌情,断定趁友谅将帅不安,军心离散,大举进攻,要比等着被攻有利。于是亲自统军顺风溯流,一鼓攻下安庆、江州,守将丁普郎、傅友德全军归附。友谅逃奔武昌,江西州县和湖北东南角,都归元璋版图。一个扩大,一个缩小,几年来的局面,完全转过来,元璋的兵力已经可以和友谅一决雌雄了。[12]

当江南朱陈两军血战正酣的时候,江北的军事局面也起了极大的变化,红军接连失败,形势很危急。元朝大将察罕帖木儿收复关陇,平定山东,招降红军丞相花马王田丰,军威极盛——几年来山东在宋朝大帅毛贵管治下,礼贤下士,开辟田土,治绩斐然。原来在濠州的赵均用和彭早住,驻军淮泗一带,早住病死,均用北上和毛贵合伙。二人作风不同,大闹意见,均用杀了毛贵,毛贵部将又杀了均用。杀来杀去,军力衰减,造成察罕的胜利机会——山东失去后,不惟小明王的都城安丰保不住,连元璋的根本重地应天也岌岌可危。元璋几年来的安定和发展,全靠小明王大军在北边掩护,隔离元朝主力,如今局面突变,要直接和元朝大军接触,估计军力对比,相差太远,实在抵挡不住。元璋两次派代表去见察罕,送上重礼和亲笔信,要求通好,预伏一笔,以为将来打算。这时察罕正在围攻益都(今山东益都),红军拼死抵抗,元璋料益都一时不致失陷,察罕在肃清山东之前还没有余力来进攻安丰,才敢趁这间隙,西攻陈友谅。察罕的代表户部尚书张昶带了御酒、八宝顶帽和任命元璋为荣禄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的宣命诏书,于龙凤八年(元至正二十二年,1362)十二月由江西到应天。其时察罕已被田丰刺杀,子扩廓帖木儿继为统帅。不久又得到情报,扩廓和另一大将孛罗帖木儿在抢地盘,打得正热闹。元璋眼见得元军不会南伐了,越发定下心,断了投降的念头,仍然做宋朝的吴国公。[13]

当察罕的代表带着元朝官诰到应天的时候,宁海人叶兑写信给元璋,劝其不要受元朝官爵,要自创局面,立基业,并且指出军略步骤说:

愚闻取天下者必有一定之规模,韩信初见高祖,画楚、汉成败;孔明卧草庐,与先主论三分形势者是也。今之规模,宜北绝李察罕,南并张九四(士诚),抚温、台,取闽、越,定都建康,拓地江、广,进则越两淮以北征,退则画长江而自守。夫金陵古称龙蟠虎踞,帝王之都,借其兵力资财,以攻则克,以守则固,百察罕能如吾何哉!江之所备,莫急上流,今义师已克江州,足蔽全吴,况自滁、和至广陵(今江苏扬州),皆吾所有,非直守江,兼可守淮矣。张氏倾覆,可坐而待,淮东诸郡,亦将来归。北略中原,李氏可并也。今闻察罕妄自尊大,致书明公,如曹操之招孙权,窃以元运将终,人心不属,而察罕欲效操所为,事势不侔。宜如鲁肃计,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此其大纲也。

至其目有三:张九四之地,南包杭、绍,北跨通、泰,而以平江(今江苏吴县)为巢穴。今欲攻之,莫若声言掩取杭、绍、湖、秀,而大兵直捣平江。城固难以骤拔,则以锁城法困之:于城外矢石不到之地,别筑长围,分命将卒,四面立营,屯田固守,断其出入之路;分兵略定属邑,收其税粮以赡军中。彼坐守空城,安得不困?平江既下,巢穴已倾,杭、越必归,余郡解体,此上计也。张氏重镇在绍兴,绍兴悬隔江海,所以数攻而不克者,以彼粮道在三江斗门也。若一军攻平江,断其粮道,一军攻杭州,绝其援兵,绍兴必拔。所攻在苏、杭,所取在绍兴,所谓多方以误之者也。绍兴既拔,杭城势孤,湖、秀风靡,然后进攻平江,犁其心腹,江北余孽,随而瓦解,此次计也。

方国珍狼子野心,不可驯狎。往年大兵取婺州,彼即奉书纳款。后遣夏煜、陈显道招谕,彼复狐疑不从。顾遣使从海道报元,谓江东委之纳款,诱令张昶赍诏而来,且遣韩叔义为说客,欲说明公奉诏。彼既降我而反欲招我降元,其反覆狡狯如是,宜兴师问罪。然彼以水为命,一闻兵至,挈家航海,中原步骑,无如之何。夫上兵攻心——彼言杭越(即婺州)一平,即当纳土,不过欲款我师耳——攻之之术,宜限以日期,责其归顺。彼自方国璋之没,自知兵不可用。又叔义还称义师之盛,气已先挫。今因陈显道以自通,正可胁之而从也。事宜速,不宜缓。宣谕之后,更置官吏,拘其舟舰,潜收其兵权,以消未然之变,三郡可不劳而定。

福建本浙江一道,兵脆城陋,两浙既平,必图归附,下之一辩士力耳。如复稽迟,则大兵自温、处入,奇兵自海道入,福州必不支。福州下,旁郡迎刃解矣。威声已震,然后进取两广,犹反掌也。[14]

叶兑指出张昶赍诏,是方国珍假托元璋名义请来,斥为“反覆狡狯”,其实是冤枉的。千真万确,请张昶来的是元璋自己,“反覆狡狯”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叶兑叫作明公的朱元璋。不过他所计划的攻取计略,倒是面面俱到,确有见识。元璋心服,要请做官,叶兑推却不肯,辞回家乡。后来几年平定东南和两广的规模次第,果然和他所说的差不多。

小明王从称帝以后,凡事由刘太保做主张。领兵在外的大将,原来都是福通的同伴平辈,不大听调度,军队数量虽多,军令不一。占的地方虽大,不久又被元军收复。有的大将打了败仗,不愿受处分,索性投降敌人,翻脸打红军;有的前进太远太突出了,完全被敌人消灭;其余又被察罕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两支地主军打垮了。只剩下山东一部军力,做安丰的掩护。到益都被扩廓包围以后,刘福通亲自率军救援,大败逃回。益都陷落后,安丰孤立。龙凤九年二月,张士诚的大将吕珍乘机攻围安丰,城里粮食吃完,粮道断绝,不但人吃人,甚至吃腐烂的尸首,和人油炸泥丸子。刘太保情势危急,派人到元璋处征兵解围。

在元璋出兵之前,刘基极力阻止,以为大兵不宜轻出,如果救驾出来,做何安置?不如让吕珍解决了,借刀杀人,落得省事。而且陈友谅在背后,万一乘虚来攻,便进退无路。元璋则以为安丰失守,应天失去屏蔽,从军事观点说,不能不救,遂亲自统兵出发。刘太保趁黑夜大雨突围逃出,元璋摆设銮驾伞扇,迎小明王暂住滁州,临时建造宫殿,把皇宫里的左右宦侍都换上自己人,供养极厚,防护极严。小明王名为皇帝,其实是俘虏,受元璋的保护。[15]

三月十四日,小明王内降制书,封赠元璋三代:曾祖九四资德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右丞、上护军、司空、吴国公,曾祖母侯氏吴国夫人;祖初一光禄大夫、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上柱国、司徒、吴国公,祖母王氏吴国夫人;考五四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录军国重事、中书右丞相、太尉、吴国公,妣陈氏吴国夫人。[16]

当元璋出兵安丰的时候,陈友谅果然乘机进攻,以大兵包围洪都(今江西南昌),占领吉安、临江、无为州。这回倒真正是两线夹攻,虽然张士诚还不明白。汉军规模比上次更大:友谅看着疆土日渐减小,气愤不过,特造大舰,高几丈,簇新的丹漆,上下三层,每层有走马棚,上下层说话都听不见,载着家小百官,空国而来,号称六十万。洪都守将朱文正死守,友谅用尽攻城的方法,文正也用尽防御的方法。八十五天的激战,城墙攻破了几次,敌兵涌进,都被火铳击退,连夜赶修工事,攻城守城的人都踩着尸首作战。一直到七月,元璋亲统二十万大军来救,友谅才解围,掉过头来,到鄱阳湖迎战。

这一次水战,也许是中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两军主力苦战三十六天之久。这一战的结局,决定了两雄的命运。

在会战开始前四天,元璋留下伏兵,把鄱阳湖到长江的出口封锁,堵住敌人的归路,关起门来打。两军的形势,一边号称六十万,一边是二十万。水军船舰,友谅的又高又大,联舟布阵,一连串十几里。元璋的都是小船,要仰着头才能望见敌人,两下比较,就显得渺小可怜。论实力和配备,都是元璋方面居劣势。但是,他也有便宜处。就士气说,友谅大军在南昌顿挫了三个月,寸步进不得,动摇了必胜的信心;元璋方面则千里救危城,生死关头决于一战,情绪大不相同。就船舰说,数十条大舰连在一起,转动不便;小船进退自如,运用灵活,在体积方面是劣势,运动方面却占优势。就指挥而论,元璋有经验丰富的幕僚,作战勇敢的将帅,上下一心;友谅性情暴躁多疑,将士不敢贡献意见,发生内部裂痕。更重要的是补给,元璋军队数量少,有洪都和后方源源接济;友谅军的后路被切断了,粮尽士疲,失去斗志。

元璋军的主要战术是火攻,用火炮焚烧敌方的大舰,用火药和芦苇装满几条船,敢死队驶着冲入敌阵,点起火来,和敌方几百条战舰同归于尽。接战时分水军为十二队,火铳长弓大弩分作几层,先发火铳,再射弓弩,最后是白刃战。短兵相接,喊杀震天,从这船跳到那船,头顶上火箭炮石交飞,眼睛里一片火光,一团刀影,湖面上是漂流着的尸首、挣扎着的伤兵,耳朵里是轰隆的石炮声、噼啪的火铳声。友谅船红色,元璋船白色,一会儿几十条白船围着红船,一会儿又是红船围着白船,一会儿红船白船间杂追赶。有几天白船像是占了上风,又几天红船又得优势。元璋激励将士苦战,多少次身边的卫士都战死了,坐舰被炮石打碎,换了船搁浅动不得,险些被俘。一直打到最后几天,友谅军已经绝粮,右金吾将军建议烧掉船,全军登陆,直走湖南,左金吾将军主张再战,友谅同意走陆路的办法。左金吾将军怕得罪友谅,领军投降,右金吾将军看情形撑不住了,也跟着投降。友谅军力益发减削,决定退兵,打算冲出湖口,不料迎面又是白船,前后受敌。友谅正要亲自看明情势,决一死战,头才伸出船窗外,被飞箭射死,全军溃败。部将保着友谅尸首和太子陈理,连夜逃回武昌。[17]

战事的胜利,取决于最后一分钟,造成陈军溃败的是友谅的战死。元璋虽然胜利,可是也险极了,始终弄不清是谁射死友谅的。第二天,元璋焚香拜天,慰劳将士,答应将来天下一家,和巴都儿[18]们共享富贵,做大官。[19]后来又对刘基说:“我真不该到安丰去,假如友谅趁我远出,应天空虚,顺流而下,我进无所据,退无所依,大势去矣。幸而他不直攻应天,反而去围南昌,南昌守了三个月,给了我充分的时间和机会。这一仗虽然打胜,可是真够侥幸的了。”[20]

运气特别照顾元璋,他怕察罕帖木儿的兵威,正接洽投降,察罕就被刺杀了。扩廓准备南征,又和孛罗帖木儿抢地盘,打得难解难分。陈友谅第一次约张士诚夹攻,张士诚迟疑误了事。第二次张士诚围安丰,陈友谅不取应天而围南昌,又被流矢射死。上天真是太眷顾了!他这样想着,越想越有理,再发展下去,就想成“天命有归”了,从此一心一意秉承上天的托付,做长远而广大的计划。[21]计划的第一步是称王,称王是不成问题的,小明王在保护之下,写一道圣旨派人送去盖印就成。问题是称什么王呢,张士诚在九月间已经自立为吴王了,应天正是孙权吴国的都城,而且几年前民间就有一个童谣说:“富汉莫起楼,贫汉莫起屋。但看羊儿年,便是吴家国。”[22]为着这句话,非称吴王不可。龙凤十年(元至正二十四年,1364)正月,元璋自立为吴王,设置百官,以李善长为右相国,徐达为左相国,常遇春、俞通海为平章政事,立长子标为世子。[23]发布号令,用“皇帝圣旨,吴王令旨”的名义。[24]同时有两个吴王,民间叫士诚作东吴,元璋作西吴。[25]军队服装原先只是用红布做记号,穿得五颜六色,也给划一了。规定将士战袄、战裙和战旗都用红色,头戴阔檐红皮壮帽,插猛烈二字小旗。攻城系拖地棉裙,取其虚胖,箭射不进去。箭镞开头是铜做的,现在疆土广了,有了铁矿,改用铁的。并且大批制造铁甲、火药、火铳、石炮,武器越发犀利耐用。[26]

二月,元璋亲率水陆大军征武昌,陈理请降,立湖广行中书省。到年底,友谅疆土,汉水以南,赣州(今江西赣县)以西,韶州(今广东曲江)以北,辰州(今湖南沅陵)以东,都为元璋所有,够得上说是“广土众民”了。[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