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玫瑰花的葬礼

我叫郭雪萍,帝国大学中文系大三学生,因为精通各种文体与文学风格的创作被称为“中文系的雅典娜”。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虽然过得很幸福,但是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弟弟或妹妹,因为一个人很无聊,多个人陪自己说说话就再好不过了。

这一天在我九岁那年到来了。

那天,姑姑带来了两个八岁的男孩,一个叫端木清哲,一个叫欧阳信诚。他们都是孤儿,姑姑膝下无子,所以去领养了。

我当然是喜出望外了,不到几天,我们三个就互称姐弟了。我看得出来,清哲和信诚非常爱我这个姐姐。

好景不长,姑姑和姑父因为飞机失事去世了,遗嘱是把企业交给清哲和信诚。全家人都说这两个男孩来历不明,厄运连连。只有我力排众议。我相信这是上天给他们大展拳脚的机会。

他们果然没有令我失望,短短两个月,企业的业绩就翻了一倍。

后来,我和他们都顺利进入了帝国大学。在大学,清哲与茯苓正式交往。看着他开心,我这个当姐姐的也祝福他。

不过,三个月过去后,他们就分手了。我知道原因,也知道他心中必须忍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他们分手后没多久,清哲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是端木清哲吗?”

“我是,你是……”看着清哲疑惑的眼神,估计这是个从没出现过的电话。

“你的女朋友刘茯苓,现在在我的手上!”

他开着免提,所以我也能听到对方的话。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这种伎俩也想拿来骗我?”

“是吗?那我给你听听。”

这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刘茯苓的哭叫声:“清哲你别管我,别听他的……啊……”

“怎么样,这一巴掌够清楚吗?”

我第一次看到清哲如此慌张,道:“你给我住手!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我待会发个地址给你,你一个人来,要是敢报警,你懂的。”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挂断声音。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我问。

“在商场上这么多年了,这种手段还见得少吗?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些年的历练让他的个性变得从容淡定。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我实在担心他。

“不用了,姐姐,你留下吧。”就知道他不会让我一起去。

“可是你的身体……”

“放心吧,我没事。”

等清哲离开后,我立刻联系信诚,让他赶过去,然后报警。对于这种事情,我觉得不报警才是最愚蠢的事情。

清哲先赶到工厂。那里是一片废墟,的确是绑架的最合适地点。

清哲单刀直入,喊道:“人呢,都给我滚出来!”

十来个大汉拿着刀和匕首,为首的说:“你就是端木清哲?”

“没错。你们是谁,为什么要绑架茯苓?有什么冲着我来!”

“虽然我们都是你的仇人,但是绑架,这可不关我们的事。”

清哲正觉得奇怪,忽然后背被人捅了一刀,剧烈的疼痛支配了他全身的感官。清哲费力回头,却看到了一张难以置信的脸:“茯……苓……”

刘茯苓笑得很痛苦:“端木清哲,我要为我自己报仇雪恨!”

她拔出了小刀,清哲半跪于地,苦笑道:“对,这才是我该有的结局……”

那十来个人见清哲受伤,一拥而上,清哲为了保护茯苓,奋起反抗。因为为首的人下令杀了他们两个。

正在打斗之际,一个男人持着一把长刀刺向茯苓,清哲眼疾手快,用身体为她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啊!”

一阵又一阵连绵不断的剧痛在清哲胸腔中撕裂开来,鲜血从伤口流出,染红了他的衣服。

“不!”茯苓冲过去抱住他,“你为什么……”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正当那些人要再下毒手时,信诚及时赶到,几乎同时,我和警察也来到了。

犯人全部落网后,我看到清哲倒在血泊中,不由五味交杂,赏了茯苓一巴掌,骂道:“就为了你那愚蠢的行为,我弟弟就必须承受这么大的伤害吗?”

清哲已经奄奄一息:“姐姐,算了。”

茯苓看着他们,心中不知道为什么酸酸的。虽然从刚才清哲舍命救自己来看,她早就明白清哲心中还是有她的。但是,看着我和清哲,她那小女生的吃醋任性爆发了。兴许她认为,我和清哲虽然以姐弟相称,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要产生感情也不是不可能。

她慢慢地冒出了一句话:“清哲,我只问你一句,你和我分手,是不是因为她?”

我一听这话,刚想骂刘茯苓为什么那么愚蠢。令我没想到的是,清哲居然点了点头,这倒是令我颇为诧异。

“为什么?”

“因为只有她才配得上我。”清哲把头别过去,“姐姐人长得漂亮,聪明能干,家境又好,你拿什么跟她比……”

“够了!”我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怒吼了一声:“你为什么还不说实话?你不想说,我来替你说。”

我打开背包,把一份病历扔给她。茯苓打开后,一行字映入了她的眼帘:亨廷顿舞蹈症……

我把实情全盘托出:“你们分手那天,正是清哲被查出患有绝症的日子。他知道自己没救了,便不想浪费你的青春,所以才跟你分手。因为怕你轻生,他又让信诚陪着你。他为你耗尽心力,为什么你要……”

我早已泣不成声,信诚扶着清哲,道:“没错,我是他的弟弟。因为帝国大学人多口杂,所以平日里我们才没有公开兄弟关系。”

到此,一切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茯苓跪在清哲身边,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恨你?”

“傻瓜,与其让你活着伤心,不如让你恨我。只有你恨我,才能尽快忘掉我,重新出发,过你的幸福生活。”

茯苓抱着清哲的手突然松开了,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说:“我现在就来陪你。”

就是那么一下,茯苓拿起旁边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小腹。

“不!”清哲大吃一惊,我和信诚也是没反应过来。

茯苓倒在清哲怀中。清哲痛彻心扉,说:“我只是一个将死之人,你为什么……你不值得……”

茯苓摸着清哲的脸,说:“你就是我的幸福,我的支柱,我的依靠,我的天。你是我唯一的神,我是孤儿,没有你,我还能活着吗?那边的路你一个人走太孤单,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所以,我来陪你走。”

而这时,救护车也来了。

抢救了许久,医生出来了。

我抓着医生,说:“怎么样了?”

可是医生给我的只是摇了摇头,说:“病人失血过多,伤势太重,女方虽然伤得不算太重,但身体一直虚弱,我们已经输了很多血……”

“我只要结果,你告诉我结果!”我一时失控,忘了这里是医院。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信诚则双手锤墙,不断地喊着:“哥……”

其实,清哲的确时日无多,现在不过是早了点。有茯苓陪他,他应该会走得很幸福吧。

丧礼一切从简,因为我知道,清哲不喜欢奢靡。除了我和信诚,还有许多商场上的朋友都来了。清哲为人平和,做事不会赶尽杀绝,因此博得了许多对手的敬重。

当然,那次是个例外。

他们死了,正值大好年华。

夜影织网

“一想到毕业之后我们说不定再难见到一面,心里就很伤感。来一次毕业旅行吧,也算是在离别之前留个纪念。”豪哥边打游戏边道。

“这个建议不错,不过光是我们四个也太少了点,不如叫上另一个宿舍,反正都是同班同学,八个人一起热闹些。”华哥很是高兴。

“我没意见。辉哥,你怎么一直不说话,给个意见呗?”民哥看了看一语不发的辉哥。

辉哥点头道:“我都可以呀,你们决定就好。”

豪哥扔了鼠标:“那就这么决定了。”

到了周末,八个男孩踏上了毕业旅行的道路,这次他们选定的是一座久无人迹,还未开发的大荒山,据说这样既有美景,又有刺激感,能满足每个人的口味。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因为只带了四个帐篷,八个人便各自和平日里玩得最好的一人组好了队伍,准备休息。民哥见辉哥的食指头上包着创可贴,道:“什么时候弄伤的?”

辉哥笑道:“昨天吃水果削皮时不小心弄到的,大男人的一点小事而已。”

民哥关切道:“那你这几天尽量别碰水了,免得伤口感染,有什么我帮你拿就是了。”

辉哥很是感动:“谢谢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到了第二天清晨,大家聚在一起准备吃早餐时,发现伟哥和城哥都不见了。正当众人着急时,却看到城哥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豪哥递给他一杯水:“怎么了,慢慢说。”

城哥喘了一下气:“伟哥……伟哥他……”

众人心头涌上一丝凉意,忙让城哥带路来到了伟哥的帐篷,见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华哥松了一口气:“城哥你也真是的,大惊小怪什么,伟哥在睡觉你把他叫醒不就得了,害得我们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没等城哥开口,华哥就去拉伟哥:“伟哥,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伟哥却依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华哥心里也有点惊慌,把手伸到了伟哥的鼻孔前,这一试吓得他瘫倒在地:“伟哥……伟哥他……他没气……他死了!”

这一个“死”字,也让众人面面相觑,七手八脚地又是试探气息又是检查身体,终究不得不接受伟哥已死的事实。

恒哥首先反应过来:“不行,都闹出人命了,马上打电话叫警察吧。”

杰哥摇头道:“你忘了这里是深山,都没信号的。”

城哥目视豪哥:“也不知道当初谁选的地方,这下好了,够刺激了吧?”

听得这么一句,豪哥心中虽然不忿,但也只能忍耐,确实是自己选的地方。

民哥俯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下伟哥的身体:“这也太奇怪了,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伤痕,难道是猝死不成?可是伟哥平时那么健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猝死呢?”

辉哥想了想:“听说猝死好像就是没征兆的……”

“行了!”华哥断喝道,“唯今之计,只有赶紧下山,找人帮忙。”

城哥道:“不行,把伟哥一个人扔在这里,我做不到!”

华哥冷笑道:“当然不行,只不过若我们继续留下,岂不是都成了你的杀人对象?”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城哥一向最受不得冤枉,破口大骂:“你竟然血口喷人,有什么证据!”

华哥“哼”了一声:“证据?三年前,期末考试的时候,伟哥没有给你看他的答案,导致你期末考试挂科,为此你们还冷战了很久。这次出行,你就趁机报复。再说了,你昨晚跟他同睡一个帐篷,这荒郊野外的又没有别人,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你!还想狡辩?只不过没给你看答案,挂个科罢了,至于要他的命吗?”

城哥忍无可忍,一拳打倒华哥:“你……你强词夺理!”

辉哥见两人水火不容,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你们怎么还翻出来说?”

恒哥也劝道:“现在我们搞不清楚状况,确实不宜妄加猜测,自己内部先乱了阵脚。要不这样,我们今天都凑在一起过夜。华哥说得对,这里没有别人,凶手一定是我们当中的一个,只要我们在一起,谅他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

众人虽然胆战心惊,但目前来说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不找出凶手就离开,谁也不甘心。

只是,聚在一起的七人,第三天早晨还是有人丧了命。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城哥。

豪哥看着死状与伟哥一模一样的城哥,声音颤抖:“最有嫌疑的人也死了,这就说明凶手不是他啊!”

华哥见到豪哥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说话?要不是你非得搞什么破毕业旅行,要不是你非要搞什么刺激,我们至于到这个鬼地方来,还死人吗?”

豪哥也忍无可忍,反击道:“毕业旅行和选址都是跟你们商量过,你们也没意见才来的。怎么,现在出了事就全赖在我头上?你干脆说我就是杀人凶手好了!”

杰哥狐疑地看了看豪哥:“这提议和地方确实是你提出来的,难保……”

豪哥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围都是怀疑的目光:“好啊,你们说我是凶手,那我这个凶手现在立刻就下山,远离你们行了吧!”

辉哥忙拉住他:“大家也只是一时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华哥骂道:“他要走就走,没人拦着他!”

这句话无疑火上浇油,豪哥甩开辉哥的手单独下山去了。

民哥道:“那现在怎么办?”

恒哥抱头叹气:“还能怎么办?凉拌!”

华哥把脚下的树枝踢翻:“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不管了!”

杰哥跟着华哥离开,民哥、恒哥和辉哥不敢分开,便聚在了一起。

第四天,辉哥刚刚醒来,却发现民哥和恒哥都不见了,不远处还听到有争吵声。他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忙循声找了过去。

“民哥,你跟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置他们于死地!”恒哥痛心疾首。

“关我什么事,我们是一起发现华哥和杰哥的尸首的,现在豪哥又没回来,你凭什么说是我杀的人!”民哥据理力争。

恒哥揪着民哥的衣领:“你还在诡辩!我找到了你杀人的证据,虽然我实在想不通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时辉哥闻声赶到,见两人一个抓着衣领,一个抓着对方的手,忙上前用手扯开两人:“你们在干什么,有话好好说,接连死人,就剩我们了,还闹什么!”

恒哥见辉哥也到了,便拿出手里的创可贴:“辉哥,我现在可以确定,民哥就是那个杀人凶手!你看,这就是证据!这次出行,民哥自告奋勇,准备医药用品这个工作由他来负责。我当时觉得奇怪,这么繁琐复杂的工作居然有人愿意主动负责。直到今天我在检查华哥和杰哥的尸体时,发现华哥身体下竟然压着这块创可贴。我们这几天并没有人受伤,绝对不会问他拿创可贴,也就是说八个人中只有他才有创可贴,这肯定是他杀人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民哥,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辉哥拿过恒哥手里的那块创可贴,还没仔细看就被民哥抢了去,他看了看,吼道:“恒哥,这创可贴上是有血的,你也会说,没人受伤,就算是我留下的,那创可贴上怎么可能会有血?你要是还怀疑,我让你全身检查又何妨?反正清者自清,我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伤口……”

民哥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猛地看向辉哥的食指:“辉哥,你食指上的创可贴呢?”

“扑通”一声,恒哥倒在了地上。这下子,民哥什么都懂了:“原来,原来你才是那个杀人凶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辉哥眼神迷离,语气中带着伤感:“民哥,我不想的,他们都要离开我,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离开我,永远陪在我身边。民哥你不会走的对不对,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你疯了!”民哥难以置信,“你是个杀人凶手,我要……我要把你交给法律处置……”

民哥本能地想跑,但是没跑几步便倒在了地上。他看了看自己沾了创可贴血迹的手指,明白了一切:“原来……原来凶器是……”

辉哥慢慢地走近已经停止了生命活动的民哥,拿起那片创可贴:“为什么要走呢?不走,留下来陪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嘛……不过没关系,你们现在都可以永远陪着我了,哈哈哈……”

荒山里,只回**着那诡异的笑声……

致以辉煌的人

南方的十月虽然理论上已经进入了秋季,但教室外那被操场平地反射得刺眼的阳光,教室内弥漫着青春荷尔蒙的气味,分明在提醒我们,夏天还没有过去。

数学老师抱着一叠卷子,沉甸甸的步伐让我们都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压迫力。看来这次的考试又让他不满意了。

这是我上高中后的第一位数学老师,他是一位男老师,平日里挺严肃的一个人,说句实话我有点害怕他。

当他叫到我的名字时,我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那是愤怒和无奈的结合体,他把试卷扔给我,像是嫌弃到了极点。

是啊,我看着自己试卷上那鲜红如血的“36”两个数字,有那么一瞬间我自己都嫌弃自己。

数学老师把卷子发完后,似乎憋了很长时间的怒气,在这一刻如山洪暴发一般,倾泻在我们的身上:“同学们啊,这次月考成绩的平均分比上次整整下降了五分。五分在高考是什么概念你们知道吗?那就是一本和二本的差距,二本和三本的差距,第一名和第一百名的差距啊!”

他越说越激动,幸好三尺讲台还算结实,不然早已粉身碎骨。只是,讲台没碎,我的希望却已经碎成一颗颗粉末,不知道被风吹向了何处。

“不要以为你们现在只是高一,高三离你们还有两年时间远着呢,三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而且高中与初中完全不一样。在座有些同学初中的时候可能就是初一初二玩玩,然后初三临急抱一下佛脚,结果中考成绩也很好。但我可以告诉大家,如果以为高中也可以这样,那就大错特错了。在高中,从来都是从高一到高三三年如一日努力奋斗的人才能获得最后的成功。”

他停了停,喝了口水,继续道:“这次平均分之所以会下降五分,很大程度是因为全年级最低分就在我们班。我时常在反思,反思我自己,是不是因为我自己教得不好,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我看了看大家的成绩,除了这位同学之外,所有同学都及格了,而且全年级最高分也在我们班。这就可以说明并不是因为我的问题。”

我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似乎他说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原以为他不会把我点起来,可没想到事与愿违,他还是把我点了起来,瞅了我好一会儿,慢悠悠地道:“你自己解释一下吧。”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不语。

他见我不说话,便加重了语气:“你也无话可说是不是?我要是你也会说不出话来的,因为太丢脸了,我不好意思说什么了。36分啊,你知不知道36分是什么概念?我选择题乱蒙几个都比你高分。你在考试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老弟呀,你的逻辑思维在哪里?”……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其实他说什么我都没听进去,也不知道他说了多久才让我坐下,我只知道那时候的我觉得世界都是黑暗的,前方连一丝光明都没有,根本看不到出路,我的希望与信心也在一场场打击中被浇灭,自此以后我越发自暴自弃,课也不听,题也不做,以倒数之名度过了浑浑噩噩的高一上学期。

高一下学期开始便文理分班。我自愿选择了文科班,或许是因为兴趣,或许是因为比理科容易,或许是因为成绩分数,或许是因为排名,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或许都有吧,只是分不分班对我而言意义不大,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放纵,也没有人管我,就像路边的一颗小石头那样,只要没碍着路,就不会有人去理会。

但是,她出现了。

上数学课前,由于第一位数学老师给我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原本我就对数学毫无兴趣,再加上遇到这么个老师,更是加深了我对它的厌恶。

新的数学老师是个女老师,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虽然一脸严肃但是又让人觉得她很亲切,这亲切中又有些威严,总之就是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一节课40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我的状态还是跟以前一样神游,冷不防被她点了名,我一脸懵逼地站了起来。原以为会迎来一场惊天动地的批评,谁想她只是很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下课后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周围的同学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在去办公室的路上,我的心中七上八下,明明素未谋面,她为什么要找我?难不成是以前的老师说了我什么?也不大可能,毕竟由于成绩的原因,老师们基本上都不怎么管我,自然也不可能费心思说我什么。种种原因都排除后,我实在是猜不到这位新数学老师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又想做些什么。

“到了?坐下吧,我跟你聊聊。”老师温和的语气打断了我的思考。

习惯了进办公室就是站着承受各种各样的批评,像这样坐下来,用上“聊聊”这种字眼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我尽力让自己加速的心跳恢复正常,端正地坐着。

她拿起桌上的纸张,依然温和:“我看了一下你的成绩,你的语文、政治、历史、地理成绩都非常好,这就说明你的学习能力非常强,不是你前边的老师说的那样。所以,能告诉我为什么数学成绩不好吗?是因为没有兴趣的原因吗?”

“是的,我不喜欢这门学科。”我一向不掩饰内心的所思所想。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变化,还是慢条斯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数学成绩不好,在高考是很难脱颖而出的。你的英语成绩也不好,以四拉二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拉的。但是如果以五拉一的话,还是有机会突围的。作为你的数学老师,自然是希望这以五拉一拉的是英语了。”

“高考,又是高考,难道你们的眼中就只有高考吗?除了高考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你生活在中国,就得接受中国的规矩!我也不喜欢高考,但有办法改变吗?既然没办法改变就只能接受,直到离开这个圈子为止!”她的语气虽然平和,但透着一丝强硬的气息。

我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对不起,我不想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如果你不喜欢数学,那就尝试着喜欢我吧,为我去学!”她说得既诚恳又自信。

“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人如果只为自己活着,那他不仅冷血,而且自私。你看看我,年纪比你大了三倍,经历的困难比你多了去了,我也曾经像你一样,但是很快我就恢复过来,因为我知道人活着不仅要为自己活,还要为别人活。既然这个困难凭你自己的力量无法解决,那就联合别人的力量,一起解决!逃避,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我愣在那里,久久不发一言,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着?人还可以这样活着!

三月的阳春,潮湿的课桌上,有个人在解答三角函数;六月的长夏,汗水浸透了纯白的校服,有个人在勾画立体几何;九月的金秋,刮来的风透着一丝凉意,有个人在演算概率统计;十二月的寒冬,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缕缕白烟,有个人在思考等差数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都是我。

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我至今依然记得她在班级毕业聚会上总结高考成绩时的场景。她说,我们班的数学成绩,近六十多人中一共有五个人超过了优秀分数线120分。而当她最后念到我的名字时,我抬头与她四目相对,不顾周围难以置信的目光。

也是,有谁能想到三年前那个仅有36分的人,会一步步走到如今的120分?那个致以辉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我唯一认可的高中数学老师。她不仅传道授业解惑,还让我的思想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

竹心

忆昔青年初学语,春风化雨笑颜生。雏鹰待哺传三俊,桃李成形梦一鸣。

盛夏炎炎劳教授,寒冬瑟瑟苦园丁。程门立雪扬千古,子贡尊师诉世情。

——《七律·师颂》

“老师,您为什么要当一名老师呢?”

“其实,我以前和你是一样的,都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要当老师,要当一个怎样的老师,以前真希望谁来告诉我。不过,最后我还是自己找到了答案。我相信,你也能找到属于你的答案。”

多年后,我依然在思考这个尚未有答案的问题。不曾想,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却让我找到了这个答案。

“余老师啊,你说这个新冠肺炎病毒怎么这么厉害,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就蔓延得全国都有了,你们家那边有没有确诊病例?”学校的同事在微信上发来了信息。

彼时,我正在排查班上的情况,回了一句:“我这边还好,确诊的病例离我家最近的那个也有两公里,不用担心。”

随即,我在班级的家长群里发消息道:“各位家长,现需统计孩子与家人的所在地,注意不是住址,是现在的所在地,具体到门牌号,因涉及隐私,请私发给我,无须在群里接龙,越快上报越好,谢谢。”

不一会儿,收到了一个家长的回复,我看了一下,所在地是A城的B区,我把它输入电脑后,回复家长:“收到,B区截止昨天共有确诊病例50例,请小心应对,每天给孩子测量体温,如有不适请立刻上报。”

母亲把晚饭准备好,敲门道:“先吃饭吧,吃了再做。”

我边回复边道:“知道了,马上来。”

母亲走近看了看,道:“你直接群发提醒不就行了,干嘛这么麻烦,还一个一个说。”

我笑道:“因为每个孩子住的地方都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疫情的严重程度也不一样,对于严重的地方有一种说法,对于相对不严重的地方又有一种说法,如果提醒都一样,岂不是很敷衍?”

“可是你发的这些信息家长们都可以查得到,你不也是微博、微信上看到的,你能看到那他们肯定也能看得到,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们能看到是他们的事,我有没有说是我的事,再说了,从我这里说出去跟他们自己看到的意义完全不一样,我说出去,代表着一个班主任的责任和担当。”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赶紧来吃饭。”

饭后,我继续排查,当排查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发现表格里有一栏始终空着,那是小木的名字。翻看了一下手机,微信和QQ都没有她爸妈的回复。

我想起在学校的时候小木曾经说过,她寒假要回乡下C村去过年。C村那个地方我也略知一二,位置十分偏僻,这些年虽然当地政府加大了对C村的经济支持,建了不少基础设施,但由于地形因素,还是有不少地方无法覆盖网络信号。

难道小木没有收到信息吗?我心想,拨通了小木妈妈的电话号码。

“喂,余老师您好。”

“哎,小木妈妈您好,您和家人现在住的地方是哪里呢?”

“啊,我们现在住在D城C村呢,是有什么事吗?”

果然如此。

“没有,因为这次的新冠肺炎病毒传染性比较强,目前传播的速度也很快,所以需要统计一下班上每一个孩子现在的所在地。D城目前情况不算太严重,但还是要小心,不能掉以轻心。”

“是的是的,我们村都已经封村了,没有外来人进来,我们也不出门。”

“那村里有没有确诊病例呢?”

“没有,可能防护措施做得早,所以目前暂时还没发现有。”

“那就好,小木最近在家怎么样?”

“她好着呢,每天都会有专门的时间去学习,作业也差不多完成了。”

“小木确实是个很乖的孩子,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会的,对了余老师,您这个收集住址的信息是不是发在微信群里了?真不好意思,因为村里的网络信号还没行,所以手机上不了网,看不到,本来以为回来过个年就回来了,没想到遇上这个事了。”

“没关系的,小木也跟我说过她寒假要回乡下。以后有什么事我直接打电话给您就好,您如果有什么事也直接打我电话就好。”

“谢谢余老师了,真抱歉,给您增加工作量了。”

“您言重了,没有的事,时间不早了,不耽误您休息,再见。”

“好的,余老师您也早点休息。”

至此,班级所有的地址收集完成,我也稍稍松了口气。

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时间逝去的速度远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寒假很快就接近尾声。

然而,今年的寒假是特殊的,新型冠状病毒虽然呈现出了被控制住的趋势,然而情况依然不能掉以轻心,如果正常开学,学校是一个人群密集的地方,一定会带来不可估计的后果。为此,教育部发文规定,在疫情控制住之前,各地不得开学,而本省也发布了二月底前不开学的指令。

这应该算是史上最漫长的一个寒假了吧,不过,教育部也下达了“停课不停学”的指示,我们学校也积极响应教育部的指示,下达了具体的操作实施方案,我们老师也开始密锣紧鼓地备课。

为了保证线上课程的顺利开展,我也向家长们发了信息:“各位家长,为响应教育部‘停课不停学’的指示,学校即将开展线上学习课程,请各位家长在群里接龙,是否能参加。”

然而统计信息之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停课不停学”是以线上课为主的,所有的资料下载、作业布置、教师答疑解惑等都经过网络得以实现。但是小木远在C村,连网络信号都没有的她要怎么办呢?

想到这一层,那双正在打字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她是一个多好的孩子啊,我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就能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求知欲望,原本她可以顺利地回校,继续坐在课堂里接受老师们的教导。

而现在,说什么都不能让她来承担这一切,我一定要想办法。

是夜,我在睡梦之中似乎想到了解决之道:“有了!”

一周的线上课很快就过去了,孩子们也渐入佳境,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积极地配合老师的讲课,除了没见到他们的面,我仿佛置身在课堂之中,和平时并无两样。

当然,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

“喂,是小木妈妈吗?”

“哎,余老师,是的。”

“小木在家吗?”

“在家呢,您要找她吗?”

“对的,让她接电话吧。”

“喂,余哥,你来啦!”

“小木,寄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吗?”

“收到了,虽然村口不让快递小哥进,但还是允许我们出去取的。”

“那就好,那你现在把资料拿出来,我们开始上课吧。”

“您……您说什么?”

“上课啊,别的同学可都上了一个星期了,虽然是预习课,但肯定有些不懂的地方吧,当然咯,要是你说你能自学,那我就挂电话啦,哈哈。”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电话的那头,竟传来了一声声的啜泣声,虽然很小,但依然清晰。

“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只是……只是我以为,你不管我了。”

“傻瓜,怎么会呢,从开学第一天起我不就在班里讲过吗,我一定会叫醒一个睡着的人,除非你自己装睡。这一周的工作比较多,本来想打电话跟你说明情况的,但是实在没空,所以现在周末了才有空,不怪我吧?”

“不不不,怎么会怪你呢?一开始我收到快递的时候,就知道你没有忘记我。只是我以为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学,没想到……”

“那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嗯嗯,只是余哥,这样不是很费电话费吗?我……”

“行啦,我有那么穷吗?你呀,负责听讲就好了。抓紧时间,开始吧。”

“好……”

……

那天,我似乎明白了多年前我问老师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老师会说最终能找到答案的,还是我自己。

好像,那个问题,我已经找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