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病情恶化

一个月后,地震风波渐渐平息。人们纷纷拆除了地震棚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秩序。

里仰的妈妈病情恶化了,一直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状态,脸色苍白,越发消瘦。甚至有时会大小便失禁。

我和里仰夜间轮流着照顾她,因为里仰是男孩的缘故,一些给病人翻身擦身的活计他不便进行,我征求了爸爸的意见之后,晚上也都住在了医院。

有时深夜醒来,我常常听见里仰妈妈发出一些诡秘的声音,她的手指一直在伸张着,她大概想握住一些什么东西,我知道她内心充满了痛苦,她正挣扎在生命临近尽头生存与死亡水深火热的争夺战之中,她的身体有千军万马在厮杀,在破损,在受伤,她却将一切都残忍地吞了进去,隐藏在身体的内部,她给予了我们一具外表麻木平静几乎毫无所觉的躯体。而我们却不能帮她分担,哪怕是一点点。

我注视着她,我想伸出手来放在她的手掌上,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感到害怕,我害怕那只手突然会收起来,永远都不会张开,而我却无力掰开它。这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醒来的时候,我会换班里仰去睡觉。我们就在她妈妈的身边铺了两张简易的床,床板很硬,不过,我能习惯。里仰对我充满歉意地苦笑,他对我搬来医院和他照顾他妈妈的事情一直感到很愧疚,而我只有对他说地震发生的时候他不也曾救过我的命吗,他摆摆手,他说,应该这样做的。他不再言语,隐藏起了自己。

他从我身边经过,蹑手蹑脚,好像在蹑踪着一个影子,害怕惊扰了那个影子突然消逝了。他蜷卷起身子睡觉,呼吸粗重,好像在经历着一场被追杀的梦境。有时他会从梦中哭泣出来,他在哭,可是他并不是真的已醒来,他在梦中悲痛哭泣,身子不停的颤栗着,他的悲痛如山洪覆来,单薄有热度而饱满悲痛的身体让我感到震撼,我想上前去紧紧地拥抱住他,他常常在我手指触及的时候突然停止了哭泣,他只要一点点安慰,他只需要一点点安慰就能够平静下来。

后来,有一次,在他梦醒的时候,我故作无意地提起他在半夜有哭泣,他恍惚地抬头,有吗?眉头很快就紧锁了起来,他别过脸,他对他在我面前哭泣的事情感到难为情。我在那之后就不再提过。

爸爸也常抽空来医院。爸爸对里仰有了一种特殊的有点类似父子的感情,这我能感觉得出来,在这之前,我曾对这样的感情产生嫉妒,并会对里仰怀恨在心,但从地震发生之后,我奇怪地发现我们之间其实很需要爸爸这样的感觉来维系,它对我们必不可少。它让我感到踏实和愉快!

爸爸握着里仰的手,爸爸说,生活的大风大浪每一个男人都得经历,挺一挺,有时挺一挺就能过去了。

里仰眼光坚定地点头。

我面朝窗外,感觉眼光潮湿。

窗外离医院不院的地方是一个幼儿园,有穿着干净的小孩从滑梯上轻盈地滑下来,坐在托住他的那片柔软的沙滩上咯咯咯地笑,笑声伴随着阳光隐约传来。屋子一片安静,爸爸和里仰都不再说话,后来,爸爸沉默地站起来,爸爸说,厂里有些事情要处理他得走了。里仰懂事地点头,站起来送爸爸离开。

我能听见走廊上传来一轻一重的声音,我想起了一个情景,在孩提的时候,爸爸有空了就带我去铺满积雪的雪地玩,而我对打雪杖滚雪球堆雪人一点都不上心,我只喜欢跟在爸爸的后面踩着爸爸留下的一个个脚印,仿佛这样,我就可以眨眼之间穿越过漫漫的成长时光,我就可以变成和爸爸一样成熟稳重的成年人,这样的憧憬让我感到开心!

脚步消失在某一个尽头,后来那个轻轻的脚步又折了回来,好像童年的我又在向我归来,我只要站在那滑梯下来,轻盈地将她接住,她就不会再离我而去,她那咯咯咯的开怀大笑时那么让我怀念。

优优,你在想什么?里仰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对他转头微笑。我诧异地发现那一瞬间我们的眼眶里都蓄着了一层泪光,彼此眼睛中存在着彼此的影子,我们几乎同时笑出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