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十四岁的爱情

其实追溯起来我的爱情应该就开始在十四岁,那一年它没有被爸爸的木棍打掉反而越发枝叶茂盛。

生病的那一个星期,我不能出门,我从来都不喜欢这样的“软禁”,虽然我不喜欢学校,但是我喜欢安静地看别人,看别人走路,看别人摔倒,看别人笑,看别人掉眼泪。家庭的影响让我过早地学会做一个旁观者。

那个男孩也就是里仰,因为心里有愧所以成了我的“傀儡”,成了我生病期间的特殊护理。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他来看望我来陪我说话必须躲开他父母的视线还有我爸爸爷爷的在场。于是我们的会面就只是局限在窗台,我房间的窗台外连接着是一片花香流连的院子。每天一下课,里仰就一路小跑来到我家,首先是猫在院子的小铁门边紧张地东张西望,然后将书包先抛进来,猴子般攀上铁门,一翻身闪了进来,我看着铁门上的尖锋心惊胆寒,还好,每一次他都能顺利地闪过,整个一猴精。里仰向趴在窗台伸着脖子的我呲着小牙笑了笑,抓起书包,很夸张地拍拍沾在书包上面的折断了的草根草叶。

里仰给我带来老师当天留下的作业。当然这些对我是次要的,我关心的是有什么好吃的野果,这时里仰看着我不怀好意的眼神就会立即明白过来,从书包里倒出那些还带着露珠痕迹的山楂柿子,我咯咯地笑着,这家伙肯定又是起了个大早去爬树了。有时,在我们说着话的时候,我会突然停顿下来,面朝门外谎称我爸爸来了,吓得他慌忙从窗台滑下去,看着他吓着发白的脸,我总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无耻大笑,他窘得又是擦汗又是挠脑袋。

有一天里仰来的时候,他的半张脸都红红的,我问怎么回事了,他说妈妈打的。我问为什么,他说今天早上爬树摔下来了,后来被妈妈发现了就被刮了一巴掌。这我才注意到他刚才爬门的时候半身子一直往外一边侧着,走路都有点边高边低。摔了还被打,你妈妈太狠了吧。我愤愤然。伸手碰了一下他红红的脸,疼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里仰没有哭,但是我哭了。但我已背过了身,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让里仰看到我在为他流泪?或许,我真的还没有做好表露爱情的准备。

我真的懂得爱情吗?

呵。是的。十四岁的时候我是那么不能确切我是否爱里仰。但是我喜欢他帮我背书包回家。我可以沿路欣赏风景,湛蓝的天空,棉絮的白云,轻轻的水,游动的鱼。

里仰短短的碎发一搭一搭安静地贴和在泌出细汗的额头,背着两个书包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清爽的鼻翼微微地喘着气。我总是憋着笑,想着我的书包常常乱七八糟装满了很多吃的玩的就特别出气,哼,累死他。

里仰对我奇迹般好起来总是很耿耿于怀,他总是问我好了没有。我瞪着金鱼眼,你烦不烦啊,我说我没事就没事了。

其实潜台词就是你里仰啊要对我负责到底。

负责到底?我打算让里仰负责到底了吗?我不禁让我的想法吓了一跳。

那可不行。我还不懂爱情。我不能在没有能够去确定它是否是爱的时候就不顾一切地踩进去。我必须离开石板。我要读大学。我要认识很多很多比里仰更帅的帅帅哥。

于是我不想在石板的街上闲逛了。我喜欢上了画室。爷爷的画室。

当我我用指尖去触摸略有发黄的宣纸上的风景和凝固斑驳的油墨时,呼吸到的是一种从岁月深处分泌出来的清香。我知道我从此被一种东西所着迷——艺术。我感觉它穿过了我的身体仿佛是一个我可以看见的穿越过我坟墓的透明身影。我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热爱,以至我凝视着大卫石膏头时,我深刻体会到他像深洞一样的眼睛里深情与坚毅,我眺望石板时,我能清晰地呈现出一幅色彩斑斓的地图,是的,我在为石板画地图,我喜悦中的石板,忧伤中的石板,无声狂笑中的石板。我喜欢用紫色来表达月光因为它给我梦幻的感觉。我喜欢用金黄来表达大山我喜欢在自己的胳膊上调试颜色感觉着颜色给我的温度。我喜欢夏加尔,喜欢保罗克利,喜欢凡高,喜欢毕加索,喜欢一切有坚硬线条丰富色彩的东西。它的磁场甚至能够排斥所有干扰它的外物包括懵懂的爱情。所以我对里仰很冷漠。尽管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里仰有时也跟着我来画室。画室总是被我弄得杂乱无章,椅子颜料画笔铺散满地。里仰象松鼠一样跳来跳去,小心翼翼怕踩坏我的宝贝。

你不要动行不行。我从画板后面伸出头来刮了他一眼。

他讪笑着,脸涨得红红。我想去那。他指了指里间。

不行。我一口回绝。

为什么?里仰扬着脑袋用少有的倔强问我。昏暗的画室里他的眼睛张得大大象星星般闪烁。我突然感动。感动里仰眼睛的执着。

我站起来轻轻地将木门推开侧着身让里仰进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庄重。是因为屋子里关着的是爱情?

里仰望着满屋的画。嘴巴张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我终于看见了他眼睛里真切的亮晶晶的东西,它沿着里仰干净的面颊蜿蜒而下。

里仰。我叫他。

他没有回头看我。

里仰。以后如果我爱别人了。你会为我画画吗?我问。问得很傻。

会。里仰接得斩钉截铁。

我笑了笑。你说,十四岁懂爱情吗?里仰那年就是十四岁。小胳膊小腿象豆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