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比艺双飞

转过天来,几人早早梳洗打扮,递过拜帖,由一精致的丫头领着,终于进了这香盈袖。

话说在杏花春雨的江南,此一处玲珑俊秀的四层楼显得尤为惹眼,外表看去翘脚飞檐、妙处横生,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借秦淮河莹莹闪闪;里面更是银銮金柱、雕栏玉砌,蜂歌蝶舞、目不暇接,说不出的风趣恬然,也难怪无数浪子留恋其中,哪管什么仕途功业,今朝醉生梦死便是足了。

上了四层楼,来到这“香竹雅致”,更是赞不绝口,四层楼中间平台露天,三面小阁环绕,供达官子弟消遣,既能欣赏平台的歌舞,又能俯瞰秦淮艳景,简直美不胜收。

此时平台正中已摆下紫檀香榻,硕大的遮阳伞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上绣九凤求凰,活灵活现,除了点头自羞,无以言表。

“几位,先尝尝我香盈袖的雨前龙井,当与别处不同,稍后我家姑娘便至,多谢赏光。”小丫头很是客气,说完退下。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林善渊虽是清修之人,此刻饮一口清茶,望着四边美景,也是有感而发。

“哈哈,林长老好雅兴。陵古形胜,晚望思迢遥。白日余孤塔,青山见六朝。燕迷花底巷,鸦散柳阴桥。城下秦淮水,平平自落潮。”亭儿也是接上一曲,众人叫一声好。

说话间,一小哥引着一妙龄姑娘缓缓而来,姑娘手捧古琴,素衣薄如蝉翼,肌肤若隐若现,发髻高高盘起,搭一青丝斗篷,半遮秀面、千呼百唤,此时楼下早已人声鼎沸。

亭儿目不转睛的轻吟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被双飞掐了一把,这才呲牙咧嘴的缓过神来,装着正襟危坐。

一切妥当,姑娘来到香榻前,边上小哥赶紧搬过来两个琴撑,轻轻跪下,似宝贝般护着姑娘将琴搭好,这才能看清这古琴真容,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

双飞大吃一惊,“这难道便是四大名琴之一,当年司马相如所抚之琴‘绿绮’?原来如此,难怪要绣出一幅凤求凰来!”当下对这位楼姑娘也好奇起来。

且说楼心月稍稍欠身,引来楼下一阵**,“心月多谢各位抬爱,不胜惶恐,今日抚一曲《阳春白雪》,只愿国泰民安、大明永昌!”声音似银铃般悦耳,又是山呼海啸。

“叮…”琴音一响,瞬时安静下来,只见楼心月十指联动,一弦清一心,七弦**凡尘,一指指应法,一声声爽神,只觉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欣欣向荣,旋律清新流畅,节奏轻松明快,仿佛汨汨流水,又带着淡淡清风拂过,行至动情处,楼心月竟将古琴抱在怀里,只用一只脚的脚尖着地,边舞边弹。

“掌上舞!快看,是掌上舞!”刹那间,楼上楼下惊呼一片。

白袂飘扬、琴声激越,连绵回响、久久不绝,加之舞姿曼妙、轻盈如蝶,当真如痴如醉,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人群先是鸦雀无声,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呐喊,“好啊,好啊,楼大家不愧是秦淮之冠!”“楼大家之琴艺果然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云云之类,一片赞美之词。

这边亭儿也是轻赞一声,“万物知春、和风淡**,凛然清洁、雪竹琳琅,好一曲《阳春白雪》,奈何夹杂了一丝幽怨,平添了几滴眼泪,可惜…”声音虽小,可还是被楼心月听得明明白白,当下娇躯一震。

楼心月放下绿绮,转身看着香竹雅致,悠悠问道,“敢问是哪位公子借了北斗先生的地方,来此捧场?”

付策赶紧摇起垂帘,拱手行礼,“四海帮付策见过楼大家,这几位是我帮的几个朋友,如有叨扰,还望恕罪。”

楼心月并未答话,再问一句,“方才是谁说我的琴曲夹杂了一丝幽怨?”

亭儿一看瞒不过去,站起身来,稍整衣冠,“方才是在下无心惊扰了姑娘,这厢有礼了。”

楼心月一看面前的亭儿年龄与自己相仿,长的眉清目秀,打扮的也不像是琴师,接着说道,“公子不像抚琴之人,莫非也通晓音律?”

“姑娘见笑了,在下五音不全,只是师姐平日里会弹些曲子,渲染的久了,自然听出一些好坏来。”亭儿一指边上的双飞。

楼心月微微点头,“哦…可否明示?”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姑娘的琴曲自然美妙之至,纵然师旷转世也不过如此,只是姑娘应是有些心事,初始倒是无妨,舞到兴处时情难自抑,不自觉的便流露出来,又刚好被在下捉住,仅此而已,见笑了…”亭儿娓娓道来,楼心月听得痴迷。

“那公子倒猜一猜,本姑娘心事为何?”这边步步紧逼。

“这个…”亭儿有意顿了一顿,“恕在下斗胆,此曲名为《阳春白雪》,虽是曲高和寡,实则借春风十里扬政治清明、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一副盛世万象。姑娘应是见时下我大明每况愈下,空有一副气囊,自从万历皇帝继位,早已不复当年太祖、成祖之基业,内忧外患不断,心系黎民苍生,这才有了方才一叹。”

楼心月被眼前这位二十几岁的少年深深折服,想不到在这四层楼上,也不都是纨绔子弟、山野村夫,竟还有一个蓝颜知音,心里突突跳个不停,脸上却仍是平静,“公子谬赞了,听你说了这许多,想必你的师姐定是抚琴高手,不知可否领教?”

边上的双飞早已忍耐多时,听闻至此,卸下背后的七弦梦瑶,一抖肩膀,铺琴拉弦一气呵成,楼心月暗叫一声好。不等准备,铿锵之音磅礴而涌,一时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

此时楼下一片喧嚣,“就这腌臜之音也配跟楼大家比较?”“简直乱弹琴、聒噪聒噪!”“快别在此丢人现眼!”一类的污言秽语一浪高过一浪。

双飞却不为所动,琴声越发的激昂,金声、鼓声、箭驽声、人喊马鸣,誓要将楼下的声音盖过一般。俄而一片哀怨,悲悲切切,仿佛英雄末路、慷慨凄楚,最后夕阳西下、万籁俱寂,隐隐落泪之声,无不心痛。

此一曲弹罢,楼下竟真的有人啜泣,没了方才的起哄倒喝。

“这位姐姐原来真是高人,心月诚服!”楼心月缓过神来,微微欠身。

双飞没想到楼心月如此的谦逊有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还是亭儿眼明手快,赶紧站出来打个圆场,“师姐的《十面埋伏》只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依在下看你们两个不分胜负、皆为空绝之才,哈哈…”后人有诗评曰:

阳春白雪艳群芳,十面埋伏泪断肠。

萧萧马鸣长剑冷,蝶舞掌中袂飘香。

楼心月转身对着小哥说道,“小由,清场,今日有幸得遇两位知音,已无心再应付别的无趣。两位,请随我来!”说完独自下楼。

亭儿、双飞相视一眼跟了上去,其余人等都被拦下,那位唤作小由的小哥客气的说道,“付舵主、诸位请回,稍后我会亲自护送他们到迎仙楼,不必挂怀。”

楼下的众人东张西望,不知发生何事,等了半天见没人搭理,也都陆续悻悻离去,时不时听见小声嘀咕,“方才那位姑娘还真有些本事,我都听得迷了。”“可不是,感觉她与楼大家不相伯仲,不知是何方高人,今日算是没白来。”“直听得我心潮澎湃,忍不住要去沽两壶酒来吃吃。”“走走走,我请我请!”

香盈袖三层楼的东北方向突出一角,悬于半空形成一个小阁,取名“冰心一壶”,乃是香盈袖的机要之地,亦是楼心月的独居之所。

阁内布局简单,几盆幽兰散着淡淡的香气,靠墙一侧摆下一张大理石的书案,上有几方宝砚,边上的三层书架填满了古籍,整整齐齐,仔细一看却都是兵家谋略之典,书案后面挂着一副《武穆伐金图》,画中岳帅骑一高头大马、金盔金甲,气宇轩昂、长枪一指、山河激**,点睛之笔自然是那首老幼皆知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