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钓叟

眼见风沙刮的厉害,亭儿招呼众人,“前方有家客栈,此间风大难行,我等今日便在此歇息吧。”

众人答应着,挥鞭打马,随亭儿来到客栈门前,抬眼一看,“四海一家”四个大字迎风呼啸,林善渊低头提醒,“此乃四海帮的地盘,你等打起精神,没我吩咐不得擅动,先搞清楚是官派还是民派再说!”

言归正传,众人栓马叩门,许久才有一睡眼惺忪的小哥好不情愿的露出条门缝,揉揉眼睛,瞥一眼门外,“这等鬼天气还有人赶路,不想活了吗?”

眼见门下有人要发火,林善渊抢言道,“叨扰了小兄弟,我等西去天山,不想遇到这鬼天气,还望能借宿一晚,不便之处敬请见谅!”说着掏出五十两纹银,递了过去。

小哥见了银子,伸手接过,闪身让众人进的店内,上下一打量,开口问道,“何为非商,何又为奸商?”

“于人有利,于已无利者,非商也;损人之利以利已之利者,奸商也。”林善渊答道。

“何为小商,何又为大商?”

“于已有利而于人无利者,小商也;于已有利而于人亦有利者,大商也。大商之经商,有如伊尹、姜子牙之于治国,孙子、吴起之于用兵,商鞅之于变法,其学问之精深、道法之玄奥、意气之宏远、境界之高明,岂是空想妄论之辈、几句俚谚俗语所能达到的。”

只见两人唇枪舌剑,眨眼间便是几个回合,亭儿倒是对林长老多了几分敬意,心想“想不到这只知道酒肉的老头还有这般学问,果然人老必妖啊…”

小哥见难不倒面前的老者,接着说道,“诸位非我帮众,怎知晓我帮中规矩?”

林善渊呵呵一笑,“老夫与贵帮姜家兄弟有几分交情,听得多了便记了一些,想不到在这偏远之地倒用上了。”

一听认识四大财神,柜台后面的掌柜颠了过来,“既然客官识得我家财神,便是本帮的朋友了,方才小二得罪,还请莫记心上。”

“无妨,记得多添两碗好酒便是!”林善渊又是一声爽朗的大笑。

“那是自然,小店藏有老酒桑落,不知客官识得否?”

林善渊两眼放光,轻敲木桌,低吟道,“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

掌柜的拍手叫好,吩咐小二速速上酒上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跟掌柜的熟了许多,于是邀来同座。

“敢问掌柜的如何称呼,贵店又归属姜家老几?若是方便老夫替你美言几句,保你回得中原,不比在这喝风沐沙强上百倍!”林善渊借着酒意,抬眼问道。

掌柜的叹一口气,“在下礼文堂堂主季青临,归属四爷帐下,在山东之地也曾快活了几年,后因见不惯官派的作风,转而广济穷苦,使得堂口生意入不敷出,几次纳缴少的可怜,引得四爷怀恨在心,将在下迁至这西北之地。在下问心无愧,只是害了堂内的兄弟们跟我一起受苦!”说罢干一碗苦酒。

“想不到姜老四竟是这班小肚鸡肠,老夫倒是看走眼了。”

“客官有所不知,本帮官民两派眼下已是水火不容,莫帮主有意周旋却是有心无力,四大财神离心离德,只想着自保自立,各舵各堂也是占山为王,哪还有一个天下大帮的样子,空有一副躯壳罢了!”

“听闻莫帮主早年得志,雄雄大才,雷霆手段,帮内上下无不拜服,怎的也束手无策?”

一听到林善渊提到莫帮主,季青临眼中露出神往之色,遥遥一拜,“客官所言非虚,本帮现帮主却是世间少有的英雄,虽出身官派,既无奢靡之风,兼系天下太平,在下佩服之至。”

林善渊点一点头,“老夫虽与莫帮主素未谋面,其武德武义,端的是如雷贯耳!假以时日,贵帮定能再现昔日荣耀!来来来,且干了这碗!”

酒足饭饱,众人美美的睡了一觉。

次日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季青临送众人出店,递给林善渊一块令牌,上书“礼文”二字,“昨日与客官畅饮着实痛快,现下西北之地皆我礼文堂管辖之地,客官入得店内,只管将此令牌示于掌柜,保你一路无忧!”

“如此便多谢季堂主了,后会有期,告辞!”一路西去。

不觉间便到了边陲之地嘉峪关,此关一出便不再是大明之地。自嘉靖三年,明王朝下令闭锁嘉峪关,将关西平民迁徙关内,废弃了瓜、沙二州,此地便是战乱连年,百姓流离失所,田园渐芜,如今已然衰败,变成“风播楼柳空千里,月照流沙别一天”的荒漠之地了,亭儿和双飞皆是一声感叹。

待出得关去,天地为之一阔,一座大山横亘天边,绵延无际。遥望过去,峰顶皑皑白雪,与天上的云相映成趣,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任意东西,当真无以言表,真是:

天空地阔容横恣,巨灵醉倒腰身肆。

划断白云不得行,羲和到此应回辔。

“这便是那天山吧,虽名为山,却是一片峰,正所谓天山雪云常不开,千峰万岭雪崔嵬。以千峰万岭横亘西域,东西逶迤、山势雄伟,当世罕见,此行幸甚!”亭儿不由得开口说道。

“少侠好雅兴,不如你我扬鞭一程,试试马儿的脚力如何?”林善渊亦是兴致大发。

“人少了无趣,算我一个!”双飞也来凑热闹,不等他们反应便飞奔而去,众人呼喊着追了上去。

跑了半晌,终于近得山前,吃过午饭,将马儿寄于客栈,留下几人看守,余者轻装简行,便要上山。

一路之上,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路上不少行人,有樵夫有清客,或小踱或疾行、千姿百态,亭儿他们也是边走边打听,离山顶却是越来越近。

“登山果然费力,我等休息片刻如何,方才有樵夫说在山顶见过药仙,当是不远了。”双飞说着便蹲在了路边的青石上。

“既是如此,不如一鼓作气登将上去,等见了家师再休息不迟!”念秋寻师心切,催促道。

“也罢,师姐,听秋妹的吧。”亭儿伸手拉起双飞,于是继续前行。

天山峰顶便是天池,池水清澈碧透,四周群山环抱,峰峦挺拔、幽谷深壑。面对此情此景,亭儿不由得吟道:“照曜天山外,飞鸦几共过。微红拂秋汉,片白透长波。影促寒汀薄,光残古木多。金霞与云气,散漫复相和。”

远处一钓鱼的老者笑了,“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境,把我的鱼儿都引过去了。”

亭儿与林善渊俱是一震,只有武学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才能感知到老者的丹田传声,两人相视点头,必是高人!

“前辈见谅,晚辈有感而发,不想扰了前辈,这厢赔礼了!”亭儿深深一辑。

“仁者乐山,渔者乐水。清风扑面,阳光照人身顿暖。柳绿桃红,碧波耀双眼。独持钓竿,且把水情看。鱼儿跃,嬉戏池边,乐煞钓鱼汉。哈哈…少侠无需拘礼,老朽只羡鱼情,不在鱼篓。你看,半日功夫依旧空空如也,想来是要饿肚皮喽。”

“晚辈这里倒是有些酒肉,前辈若是不弃,可以裹腹。”

“好极,好极!”说着竟从池面上脚踩轻舟缓缓飘了过来,直把众人看的一愣。

细细端详,老者青箬笠,绿蓑衣,右手握七尺银竿,其上隐隐雕了一幅地图,白丝半垂,末梢栓一金坠,立于舟中,不动自威,左手托起青须,借风而摆。老者卸下斗笠,寻着上去,童颜鹤发,满面慈祥。

“想不到在这池畔,我老寒竟能讨到酒吃,快快与我拿来!”老者伸出左手,显得有些俏皮。

亭儿倒是不在意,取下酒壶丢了过去,老者揽在怀里,咕噜噜畅饮一番,顷刻间壶已见底,大喊一声“好酒!”

双飞有些不乐意了,“娘亲酿的柳叶青仅此一壶了,平日里舍不得,今日真是便宜那个老头了!”撅起小嘴。

“师姐不必介意,一壶酒而已,前辈若是喜欢,改日来我武当,一定舍命相陪!”

“原来是武当的后生,武当素产枣花醉,怎的又多了这柳叶青!真是葫芦盛酒柳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之后始颠狂,一颠一狂多意气。哈哈哈哈…看来择日要去找张真人讨酒吃了!”

亭儿将来龙去脉简述一番,老者这才得知亭儿原来师从青藤先生,更是高兴,“想不到你是文长老弟的弟子,我与文长私交甚笃,每每把酒言欢,话说也是有些日子不见了。”抬头打量,“嗯,确有其风骨,不错!”

亭儿谢过,林善渊此时已猜出老者身世,“想必阁下当是四海帮辅星,人称钓叟的寒江雪寒老先生吧。”

“正是老寒,你是?”

“华山林善渊!”

“哦,是聆云轩的修士,见过了。”依旧看着亭儿,“老寒闲了半天,酒也吃了,该去管些俗事了。小子保重,若是得空,三个月之后本帮的年度盛会,还邀各位赏光啊。”说着也丢出一块令牌,上书“寒”字。

亭儿小心接过,“一定!”

闻言钓叟悠然而去,后人有诗赞曰: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壶酒,一人独钓一江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