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少年初长

恍惚间已是初冬,霜亦渐浓,山风萧索,还好月娘手巧,早早为众人备下冬衣。

双飞身为女儿家,不宜打打杀杀,文长便授之琴艺,没想到双飞与琴弦似有前世的缘分,几月下来竟将这“七贤梦瑶”拨出几分神韵,让文长喝彩不已。

话说“七贤梦瑶”乃是文长西出函谷关之时,西域琴师秦曦相赠,此琴采天山胡杨古木、精炼陨铁成弦,可与抚琴者心意想通,或谱出卓卓之音,或嘈杂无章,外表平庸实则绝品,据说只有“竹林七贤”中人方得天籁之音。

当日文长初见秦曦,不觉间被顺风而至的《流水》吸引,驻足细闻,竟然不夹杂一丝浑浊,随口道一声,“好一首清曲,想必抚琴者定是世外之人!”

秦曦知文长是懂琴之人,待到文长抚出一曲《高山》,终于惊叹,没想到茫茫西沙之地竟能遇到红颜之音,两人且弹且歌,不觉七日已逝.

文长知秦曦不是凡尘中人,不再勉强,决意东归,临别之际秦曦将琴相送,自此文长行走必带两物,一为“玄虹”,一为“七贤梦瑶”。

相比而言,亭儿要活泼的多,那日见师父如此厉害,整日嚷嚷着要学功夫,心里想着:等哪天老子习得上乘功夫,看镇上还有谁敢欺负我!但现实却是文长只教其读书习字,半点功夫也不曾教得,搞得小家伙甚是郁闷。

话说这日清晨,窗外雨雪交加,阵阵寒意,文长照例晨起准备打坐运气,却不曾听到亭儿小屋内传出任何声响,感到些许诧异,以为小儿贪睡,转身踱向小屋。

双飞与月娘同屋,亭儿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男子汉要独居,连日来倒也相安无事,以往此时月娘正生火煮饭,双飞练琴,亭儿诵咏《楚辞》、《诗经》,今日倒是只有琴音,双飞的一曲《离殇》为这冬日凭添了几分萧瑟。

文长来到门前,轻推木门,竟然未栓,进屋环顾一圈,**被子倒是整齐,独独不见了亭儿,看这情形应是半夜偷偷溜去,文长怕有不测,来不及细想,忙将月娘双飞唤出,分两路在山间呼喊寻找。

凤鸣山山路崎岖,加之雨水润了一夜,湿滑难行,山南、山北大部均植密林,仅有樵夫砍柴临行的几条窄道,且时常有熊虎出没,平日里鲜有人迹,想来亭儿半夜下山也不会选此路径。

东侧乃是一处绝壁,孤松一颗遥望武当,文长平日无事便在此处扫出一方平石用以打坐习武,并取名“静心崖”;西侧有一条缓径下山,平日里有人上山拜学来往均行于此。

三人寻遍一枝堂周围,没有任何线索,便合力沿着山路寻找。

待寻了半个时辰,在半山腰碰上山下村里结伴上山晨猎的两个猎人,说是一路上山未发现有孩子的身影,几人这才觉得亭儿可能并未下山,文长一下就想到了静心崖,于是三人重又折返山顶。

待到三人赶到静心崖,发现亭儿端坐崖前,身上已被雨水打湿,竟浑然不觉,口中念念有词,“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文长听的真切,微微颔首,心中默念:此子果然奇特,慧根不同凡人,今后定要好好**,来日定有所为。

月娘可管不得这许多,慌忙脱下外衣给亭儿披上,亭儿熬了半宿,本来就凭痴念撑着,这一惊可是不小,一头倒在月娘怀里,竟昏了过去。

文长将亭儿抱回草堂,煮了两碗热汤灌下,这才徐徐睁眼,第一句竟是,“师傅,你抱的我难受,没在月娘怀里舒坦!”

“你这小子,还有心思计较这些,真是负了为师的好心,哼!”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二人逗乐,说归说,文长还是起身把亭儿交给月娘照顾,终于放下心来。

原来昨夜二更时分,亭儿听着屋外的雨声辗转难眠,又想起自己的前世今生,立志成为一代大侠却不曾习得半点功夫,更是郁闷,索性低声背起刚诵过的《离骚》来,背着背着便心智不清,不知被何物引着就独自来到了静心崖上,直到被文长他们发现。

“你说这孩子会不会是粘了什么邪气,需请道长来做场法事才心安。”月娘心里惦记。

“无妨无妨!”文长摆摆手,“他只是在无意中窥到了屈子的心境,却又百思不得其解,这才有了心魔,驱使肉身寻根溯源,以至于此,老夫会悉心教导,去其心魔,修其正道,以滋世人,假以时日,定胜老夫百倍,小子可期!”月娘似懂非懂,跟着点头。

亭儿休息了两日已然无碍,这日天气放晴,文长依例早早来到静心崖打坐,不想亭儿却也跟来。

“师傅,我想习武,当然,我也会每日按照师傅的要求诵读,决不懈怠!”文长转身看到亭儿眼里似乎少了玩世不恭的神态,竟变得格外认真起来。

“为何要习武?”

“如果当年屈子不单是才压群芳,又是个武林高手的话,当可以除尽朝堂奸佞,以展报国之志,试问到时何人可欺,号令何人不从,国何以不强,民何以不安!”文长没有想到他小小的脑袋里竟然有这份见识,虽荒诞离奇,倒不失为一种可能。

“亭儿呐,吾辈习武,不是为了清除异己、以暴制暴,而是以包容之心接纳世间万物,凡事存在皆因天理,只不过有真伪善恶罢了,你要学会以己之力去伪存真、惩恶扬善,彰天道、行大善方是真男儿!为师让你诵读先人智慧,就是练你心性,只有正其本才能引其行,切记切记。”

“徒儿谢师傅教诲,但是徒儿仍然坚持要文武双修,文可治国,武可行天下,两者缺一不可,还望师傅成全!”

文长见亭儿态度诚恳,稍加思索,“也罢,那便从今日起,每日清晨随为师打坐呼吸,风雨不堕,上午习武,下午与众人一并求学,可好?”其实文长本就看出他筋骨结实,根正肌阔,是块练武的材料,亦有心成全于他。

亭儿闻言大喜过望,匆匆赶到师傅身边,依样坐下。

“打坐之法讲究身外无物、感知自然,呼吸之法讲究周天循环、无始无终,你需先试着参透其中道理。”文长闭目默念,呼吸丝毫没有波动。

亭儿心想,“师傅果然是高手,单是这打坐呼吸之法学会了,也定比常人多活几年!”照着师傅的坐姿,细细的琢磨其中的奥秘。

不觉间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凤鸣山上也热闹了许多,特别是一枝堂前后,被双飞悉心栽下大片的幽兰,此刻也争相斗艳起来,引得蝴蝶游戏追逐。

亭儿打坐已有四月有余,期间从未间断,却始终寻不得半点门路,很是懊恼。

文长却告诫他不要太过焦急,等何时心放下了,该来的自然就来了。

“我小小年纪,平日里无任何烦心之事,该吃便吃得,该睡便睡得,为何还有放不下之事?”“师傅说过,习武是为了行大善,我偷了东西,店家追着打我,师傅与我素不相识却如亲人一般相待,又是为何?”“我习武是为了将曾经受过的欺负还回来还是为了别的?”“到底何为天道,为何要不忘初心?”

带着许多的疑问,亭儿再一次来到静心崖,此刻文长已打坐许久,望了望初升的朝霞,亭儿轻舒一口气,小心的坐了下来。

悄然间,一阵暖流渐渐的在关元聚拢,走中脘、紫宫,经天突直达神庭,俄而绕过头顶,下风府,过神道、至阳、命门,归于阳关,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暖流周而复始,忽的生成第一道元气,在亭儿体内横冲直撞,仿佛想着要冲破束缚一般,亭儿靠本能拼命的压制,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师弟,师弟,快醒醒,要吃午饭了!”双飞对着亭儿的耳朵大喊,“咦?你方才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会全身湿透了?”

亭儿顾不得双飞的纠缠,只顾着自言自语,“方才是怎么了,明明还在苦苦思索,感觉刚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怎的就晌午了?”“师傅是何时离开的?”“我仿似没有睡着,时间怎会过的如此之快?”“刚才在我体内流动的是何物?”

这个懵懂的少年或许并不知道,此刻他已悄悄的打开了一扇门,门的后面是荣耀还是屈辱,都需要他自己把握,命中注定的,既然早晚会来,就痛快的接受吧!冥冥中的天意,岂是凡人皆有,正是:

柳抽新绿莫嫌迟,香藏花下花自知。

无人怜取眼前泪,回首春在已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