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案

明,神宗万历年间。

中秋之夜,京师奋威将军府前。

两个黑衣人面门而立,一动不动,边上躺着几名将军府的看门侍卫。身后黝黑的巷子里,亦不知藏着多少刀光剑影。门内还能隐约听见歌舞之声,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已是初更时分,里面渐渐没了声响,月亮也不知何时藏到了云后, 漆黑的夜晚显得低沉而又压抑。

终于,为首的汉子缓缓抬手,猛地一挥,众人左右翻墙,瞬间隐入府内,脚法身形均深有章法,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不是普通货色。府内打斗声起,不时传出凄厉的惨嚎,不久又归于平静。

府门大开,两人踱步院内,血腥味扑鼻而来。稍稍环视,真如人间炼狱,男女老幼,横七竖八胡乱的躺着,还能听到血夜的嘀嗒声,好多人衣衫不整,似是刚刚宽衣就寝,就被黑衣人拽出杀死在院内。

“呼延庆啊呼延庆,你曾辱我先人,而今弹指间便灭你满门,哼!可笑你风光了半世,不久便也留在西北那蛮荒之地了!”

“大哥,外面人报,附近有东厂的犬牙出没,我等应速速离开!”边上的汉子催促。

“尔等收拾一下,莫要留下证据,至于这里,烧了便是!”转身离去。身后瞬时火光冲天。殊不知,大堂屏风后面的暗格里,一名丫鬟正紧紧的搂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眼神里的恐惧慢慢的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寒光划过。

茫茫深夜,街头喧嚣了起来,众人高喊着“走水了,走水了!”火光之外,十数名东厂的锦衣官校簇拥着一辆马车遥遥相望。

翌日清晨,大明乾清宫内,万历皇帝难得出来与众大臣见上一面,未等群臣发话,自己拍案怒骂,“我堂堂大明京师、天子脚下,竟发生这等滔天大案,奋威将军府上下五十多条人命,顷刻间被这些乱臣贼子斩尽杀绝,这是在向朕示威吗!”左右文武皆伏地贴面,大气不敢多喘一口。

等到皇上骂痛快了,但见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一撩披风,单膝点地,“此乃锦衣卫失察,惹圣心不顺,臣甘愿领罪!”

“爱卿呐,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起来吧。”言罢一挥龙袍,“倒是此等大案,还需你锦衣卫费心,朕要你十日之内擒得贼首,以安民心,可否?”

不等刘守有答话,边上站着的一位老太监说了,“这等区区小事,何劳刘大人出手,我东厂愿意为万岁分忧!”笑眯眯的低头斜视着刘守有,此人正是现东厂厂公张鲸。

“皇上…”刘守有还要上前争辩,却被打断了。

“两位皆是皇上的肱骨,眼下遇此大案,锦衣卫、东厂本应相互帮衬尽快查明真相,何来争吵?”说话的这人居于文官之首,而且坐着答话,约莫半百的岁数,身着斗牛麒麟袍、腰缠翡翠玉带、脚踩金丝软靴,手里还把玩着一串无价的小叶紫檀天珠,不是别人,益王朱翊鈏是也,虽说生于安徽凤阳,只因皇帝欣赏,一直待在京城未去封地,上朝议事也每每在侧,足见地位非比寻常。

“恩!益王言之有理!两位爱卿不要争了,这样吧,锦衣卫、东厂共办此案,谁先擒得贼首,朕有重赏!都下去吧。”随着京师戒严,鸡飞狗跳、严刑拷打自不必说。

次日傍晚,西峡谷口。

一彪人马缓缓而来,约莫三两百人,个个持剑立刀,面色严峻,皆为蒙古人装扮,队伍中间夹着两辆马车,马车被青布遮得严严实实,所载之物不得而知。

行至离谷口一箭之地,为首的三人齐齐勒马而立,左侧一尖嘴猴腮之人稍稍上前,打眼远瞭,而后转身一揖,“大哥,前方便是西峡谷,谷后三里曰‘望风亭’,我等今日可于彼处歇息,待明日一早快马加鞭,晌午前便可赶至嘉峪关。”说话的便是威宇镖局的二当家陆通。

威宇镖局立于山西大同,行镖所执“義”字乃是前任浙江总督胡宗宪亲书,以表彰其在东南抗倭中屡次负责官银押运而不取分毫,感其侠义。总镖头姓唐名榷,性情豪爽,二十年前与两个结义兄弟陆通、沈泰一起创了这镖局,由于薄利重义、扶困济贫,声名享誉方圆数十里,镖局的名号也逐渐在江湖中站稳脚跟,走南闯北多年,竟不曾折了一趟,就连皇帝老儿也有耳闻。

这次可是奉旨押镖,镖局上下深感责任重大,倾巢而出,一路小心看护。

闻得此言,唐榷似是轻舒口气,“如此甚好,等到了嘉峪关取得镖银,这趟镖就算成了,只是可惜了咱这三五十个死在道上的老弟兄,唉!”仔细一看,队伍中仍有不少人身上带伤,就连镖主右侧的黄脸大汉沈泰也吊着一条左胳膊,隐隐渗出血迹。

“大哥莫要伤感,这本就是刀尖上舔血的买卖,唯有回到大同好生厚待他们的家属,也不枉他们跟了镖局这十几年。”沈泰安慰道。

说话间,队伍后侧赶上来一匹青鬃大马,马上之人铜铃大眼、双眉直竖,一看便知是个暴脾气,离得老远便听见他大喊,“我说唐老英雄,怎的又停下了,莫非又遇到歹人了?”声如洪钟,直震的边上的人马瑟瑟一抖,此人正是名将呼延赞之后,大明奋威将军呼延庆。

“呼延将军,咱们自打离开大同,进入这西北之地,一路走来大大小小十几战,虽说折了不少兄弟,好在这两个马车安然无恙。将军打仗威武,但这走镖趟路,还得靠我二弟谋划,此镖非同寻常,你我当同心协力,以不负圣上。”言罢,唐榷朝着东方深深一辑。

“老英雄说的对,若不是陆二哥的慧眼,昨日在姚家老店,你我便把这马车丢了,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还有让我等换上这蒙古人的衣服,果真方便了不少,鬼才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哈哈哈哈…”

“呼延将军谬赞,倒是将军身上之物万望好生保管,我等提心吊胆多日,最后这段更要小心戒备!”陆通有意提醒,扭头对众人喝道,“尔等听令!前方谷深壁陡,小心防范,速速通过,我等今日谷后歇脚。大哥三弟,护好马车!呼延将军,劳烦殿后!”言罢镖旗一挥,独自向前,众人紧紧跟上。

此时西峡谷顶的长寿松下,齐刷刷立着两排黑衣大汉,谷檐的蒿草丛中,亦不知隐着多少弓满代发的杀手,带头的却是个女人。

“三娘,他们马上就要入谷了,何时动手?”说话的竟是蒙古人。

“莫急,且缓上一缓,以我‘破戎箭’为号!”声音确是优美。三娘红衣红靴,青纱浮面,身形窈窕,约莫桃李年华,露出的双目含情满满,甚是妩媚,腰间一条点苍鞭又显得英气逼人,说不尽的风情,有诗为证:

一袭红衣盖晚霞,两点秋波羞百花。

平生虽好江湖事,只待落入百姓家。

说话间谷中众人已行至脚下,三娘搭箭,转身吩咐,“此次不容有失,车上之物不得伤了分毫,其余人等一个不留!”话音刚落,伴着一声鸣镝,队伍后面的呼延将军应声落马,接着万箭齐发,惨嚎阵阵。真是:

萧瑟秋风掩月明,不闻中秋踏歌声。

生者可知长夜恨,是非黑白待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