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断肠针

月色如水,照着何微茫瘦削而干枯的面孔,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异。

惊异的望着绣花针,仿佛望着他埋藏了许久许久的秘密,而且这一刻,这秘密仿佛已被人识破。

识破它的仅仅是一个少年,一个初来乍到天涯的少年。

少年为什么轻易的会捏住这根针,捏住自己的命脉?

何微茫终于在这一刻认真的记住了杜辉。

一袭青衣,一身轻愁,但又冷静的微笑着的少年。

他虽然眼神里充满了惊异,但在他的心里,又为什么会涌动起一阵惊喜?

何微茫认真的注视着杜辉,空洞但又混浊的双眼纵有一丝痛苦划过,但他还是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

“银计虽然能夺取别人的性命,但又何尝不会夺取主人的命?

我是它的主人,也是他的奴隶,它虽然可以为我所用,但我也必须遭它驱驶。

它是寂寞,我便永远只有寂寞,寂寞的针,寂寞的何微茫。

何微茫只要永远赶不走寂寞,寂寞的明月,寂寞的长街,便永远与我相伴,纵然老去,但却老去不死。

你捏住了银针,便等于捏住了我的命脉,捏住了我的灵魂。

灵魂之苦,犹如断肠。

我的针便是断肠针,断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何微茫额头的冷汗汵汵而下,说这一番话,他的痛苦,犹如在地狱的边缘徘徊。

杜辉静静的听着,听的似乎也是痛苦也是挣扎,也是无奈和寂寞。

他的手微微一颤。

手里的银针仿佛欢叫一声,愉快的一闪,没入了何微茫的眉心。

何微茫终于吁了囗气,眉间轻展,他的萧索和寂寞又重新回到了身上。

他又变回原来的样子,慢慢的踱到桌前,慢慢的饮一口酒,头也不回,只是低沉的说:“你走吧,离开这里,爱到哪里去便到哪里去。

街的东尽头是醉梦楼,那里有醉生梦死,西尽头是飘香阁,那里是谁怜天涯。

但无论你走哪一头,依旧和这里一样,用你的手,捏住他们各自的命脉,像刚才,捏住我的一样。”

何微茫说的很仔细,很认真。

杜辉点了点头,但他问:“其实你应该恨我的,恨不得杀了我,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这么多?”

何微茫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人,什么也瞒不了你。”

他只说了这些,然后转过身用混浊的目光盯着杜辉。

杜辉知道何微茫仍在试探自己,笑着道:“你是想借我的手,除掉他们其中一个,是不是?

但你为什么想要除掉他们?

他们和你又有什么利害冲突?

我实在是有些好奇。”

何微茫点了点头,有赞许的样子,低沉的道:“因为我想知道,明月街的我,在醉梦楼和飘香阁之间,是弱还是强。

我更想知道,天涯榜上,何微茫还有没有出头的日子。

这样回答,够了么?”

杜辉摇了摇头,微笑着道:“不够。我更好奇的是,断肠针真正的主人。”

何微茫的心又是一动,想了许久,空洞的眼神里有一抹恐惧一闪而过,但他终于低沉的叹了口气。

他茫然的望着窗外的月色,仿佛望着仰不可及的存在,低低的道:“如果你能活着走出去,走进桑干原,你一定会知道。”

杜辉奇怪的望着他:“你的意思是说,纵然是你,也不知道这断肠针真正的主人?”

何微茫又一次痛苦的闭上眼睛:“是。我甚至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又何况断肠针的原主人?

我只知道寂寞,无穷无尽的寂寞,每天每夜,时时刻刻压迫着我。

我想打破这无穷的寂寞,走出这冰冷的屋子,离开这清冷孤独的月,但时至今日,依旧是个梦。

正如这街上每间瓦房里每一个寂寞的灵魂一样。”

说完这些,他又巨烈的咳嗽起来,使他不得不弯下棍一样的腰,腰弓的像个虾米。

他艰难的挥了挥手,艰难的道:“走吧,离开这里,离开这艰难的寂寞,永远不要回来。”

他收了所有的心思,痛苦的忍耐着,只希望客人赶快离开,不要和他一样,留在这里,忍受寂寞的痛苦。

杜辉呢?

杜辉没有走,不但没有走,而且轻轻的走过去,抓起桌上的酒葫芦,拔开塞子,学着何微茫的样子,轻轻的泯了一口。

酒的味道辛辣而又苦涩,是最低劣的酒。

杜辉没有喝过酒,这是第一次,纵然辛辣苦涩,但他忽然觉得身心上下有说不出的痛快。

何微茫又一次怔住。

“你,为什么?”

他盯着杜辉,强忍着咳嗽,只有不解和困惑。

杜辉抹了一下嘴,笑意盈盈,他只觉得舒服和惬意。

“因为我也和你一样,有无穷的寂寞和无穷的惆怅,我也要打破它,冲出这个牢笼。

我的身上虽然没有和你一样的断肠针,但我的心里有。

心上的断肠岂非胜过身上的断肠,岂非更应该拔掉它,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何微茫更加的怔住,心中的困惑甚至把他巨烈的咳嗽都压了下去。

他没有问,只是听。

“所以我不会走,一定要留下,一定要饮下你的酒。

和你一齐,战胜寂寞,冲破窂笼,走出这冰冷的屋子,离开这清冷寂寞的明月街。”

杜辉一囗气说完,又饮了葫芦里的酒。

但酒的味道,似乎不再是辛辣刺激,反而有一种清香和微甜。

而且因为这第二口酒,杜辉竟似隐隐觉得,自己的筋脉有跳动之像,似乎有冲破瓶障的征兆。

这实在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但何微茫一点也没有惊喜的样子,反而像泄了气的皮球,呆呆的面如死灰。

这一次轮到了杜辉怔住。

“难道你不高兴吗?

难道你不想我留在这里?”

何微茫竟然是点了点头,而且大声的道:“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赶紧滚出这间屋子?!”

他的声音竟然也不再低沉沙哑,变的干净明亮而且愤怒。

他的人也已开始变换,从瘦小变成高大,从干枯变成英俊。

他竟然变成了一个不但高大英俊,而且风流倜傥的青年。

杜辉张大了囗,吃惊的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