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节

上一节说到蒋介石请杜月笙去了一趟南京,让他帮忙平定上海的物价,黄金荣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生气,决定整杜月笙一下。

原来杜月笙从南京回来不久,得到“币制改革”的内部消息后,便指使儿子杜维屏暗中抢购囤积物资,套购黄金美钞。这些内幕都已经被黄金荣的门人知晓了。

在黄金荣的运作下,将这个内幕消息透露给蒋经国身边的亲信吴绍澍和蒋恒祥。

蒋经国来上海打老虎,先朝苍蝇下手,后来在舆论的压力下,大刀阔斧的干了起来,虽然抓了杜月笙的亲信万墨林这样的大老虎,但是很快就被保释了。苍蝇倒是拍了不少,大老虎一个都没有打到。

黄金荣一看不行,得再加一把火,暗中指使门徒,在报纸上发一些歌颂蒋经国打虎的文章,硬是把蒋经国描绘成了当代“蒋青天”,推上了虎背。果然,没过多久,有好消息传来,蒋经国已经派人暗中调查杜维屏的投机倒把情况。

证据一拿到手,蒋经国就以“连续非法交易,进行投机倒把”的罪名,把杜维屏与另外两人逮捕了。

这一下杜月笙急了,没想到小蒋来真的。另一边的黄金荣暗自开心,等着看好戏。

杜月笙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老狐狸,表面上他不动声色,暗地里却积极活动,一方面差使小喽罗抢购东西,制造社会混乱,一方面通过分布在四面八方的徒子徒孙,搜集蒋氏姻亲孔家在上海囤积居奇的材料。

当着众多商界人士和记者的面,杜月笙不惜背水一战,逼得蒋经国不得不下令查封孔令侃的扬子公司。结果孔令侃到宋美龄的面前那么一闹,蒋经国无功而返,“打老虎”就这么结束。

杜月笙很快就查到,这件事与黄金荣有很大的关系,想不到两人暗斗了几十年,都到这份上了,还不忘落井下石。

杜月笙多少是有些胸怀的,反正儿子已经放回来了,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并没有深究此事。

1949年上海解放的时候,杜月笙临走之前,还不忘去黄公馆问一句:你走不走!

黄金荣摇了摇头,他都80多的人了,能跑到哪里去?再说了,他在抗日期间,多少对中共地下党和新四军,有过一些帮助,应该可以相抵他1927年犯下的那些混蛋事了。

地下党派人向黄金荣传递了一个信息:中共中央的领导同志非常关心上海帮会的动向,曾指示过加强帮会方面的工作。已与中共有了接触的杨虎接受了中共派下的一些任务,前来向黄金荣做工作。一天,杨虎到黄公馆看望黄金荣,他们俩一同谈起了时局。杨虎对他说,共产党领袖知道他,真诚希望他不要走,就留在上海协助稳定当地局势,如果这样可以既往不咎。

同时,杨虎还递给他一张字条,说是共产党领导人写的,要他在解放后交给上海市的负责人,保证不会抓他。黄金荣拿了这张字条,心里有点踏实。后来,又有人带来一个重要的口信,原来是章士钊夫人,代表共产党特意来看望他,动员他。章夫人告诉他,只要拥护共产党,不再和人民为敌,共产党一定都会按“既往不咎”的政策办事,希望黄金荣留在上海,不要轻举妄动。黄金荣这下心动了,就凭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他知道共产党向来是守信誉的,这些话也非同儿戏。

为了向共产党表示自己有立功赎罪的诚意,黄金荣认为,应该做点什么事情,他认为,提供一些重要情报,也许是最及时的事情。他知道,洪门在上海也有相当的势力,弄不好,就会制造社会混乱。他马上根据自己了解的情况,将洪门头目列了一个名单,多达400人,然后,找了一个机会把名单送给了中共在上海的地下组织,以便对他们进行控制,防止其作乱。黄金荣打听到,共产党急需掌握国民党在上海的一些财产情况。于是,命黄振世造了一个表,将自己所知道的国民党财产全都登记列入。再请杨虎转交给地下党。他还告诫黄门弟子,不要轻举妄动。对国民党在逃离上海前进行的破坏和屠杀,黄门弟子绝对不能去参加。每遇地下党,都要尽量帮助和掩护。黄门弟子果然遵照师父的命令行事,没有发生什么恶性事件。黄金荣的这些措施,对于共产党顺利接管上海,稳定上海局势,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上海终于解放了。黄金荣则受到人民政府的宽大对待。人民政府没有逮捕他,而是对他实行了团结、改造的政策。

在人人都必须劳动的新社会,黄金荣的生活也必须随时代改变。因而政府派人向黄金荣说:考虑到你已经80多岁,不再需要多干些什么了。但在身体条件可能的情况下,希望你能早晨到“大世界”门口去扫扫马路。得到这一训令,黄金荣当然是非常不满的,但世道已经变了。不这样做也不行了,黄金荣只得提着扫帚出现在大世界的门口,出现在众多记者的面前。

当黄金荣在大世界门口扫大街的照片,刊登在上海各主要报纸上后,立即传遍了全国,乃至全世界。

远在香港的杜月笙看了这照片之后,感慨万千,同时十分庆幸自己离开了上海。但好景不长,他就于1951年8月16日在香港于凄凉中病故。应杜氏家属的要求,上海报纸刊登了这一消息。这次,黄金荣从报纸上看到发表的杜月笙死亡的讣告,回忆半个世纪的合作与恩怨,更是感慨万分。

在全国蓬勃开展的镇压反革命运动的形势下,上海市人民政府对黄金荣进行了教育,要求他主动坦白交待以前的罪行,让他为其他帮会分子做榜样,争取宽大处理。

于是,黄金荣终于写了《黄金荣自白书》公之于世。而且在《文汇报》、《新闻日报》等报纸上都有所刊载,一时影响海内外。

自白书全文如下:

我小时候,在私塾读书,十七岁到城隍庙姊夫开的裱画店里学生意,二十岁满师,在南门城内一家裱画店做生意,五年后考进前法租界巡捕房做包打听。那时候,觉得做裱画司务没出息,做包打听有出息。现在想来,做包打听成为我罪恶生活的开始。我被派到大自鸣钟巡捕房做事,那时我二十六岁,后升探长,到五十岁时升督察长,六十岁退休,这长长的三十四年,我是一直在执行法帝国主义的命令,成为法帝国主义的工具,来统治压迫人民。譬如说私卖烟土,开设赌台,危害了多少人民,而我不去设法阻止,反而从中取利,实在真不应该。

蒋介石是虞洽卿介绍给我认识的,国民党北伐军到了上海,有一天,张啸林来看我,他们发起了组织共进会,因为我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督察长,叫我参加,我也就参加了。就此犯了一桩历史上的大罪恶,说起来,真有无限的悔恨!后来法租界巡捕房的头脑费沃利,命令禁止共进会在法租界活动,一方面张啸林要借共进会名义,发展他们的帮会势力,所以对我不满意,我因为职务上的关系,就和他们闹意见,从此与张啸林不见面。不久,我就辞去法巡捕房职务,退休在漕河泾了。我在法巡捕房许多年,当然有些势力,有许多人拜我做先生,我也收了许多门徒,门徒又收门徒,人多品杂,就产生了在社会上横行霸道,欺压善良的行为。我年纪大了,照顾不到,但无论如何,我是应该负放纵之责的,因而对于人民我是有罪的。

解放以后,我看到共产党样样都好,人民政府是真正为人民的政府。几十年来,帝国主义军阀官僚国民党反动派盘踞下的上海,整个变了样子。政府根绝了贪污,社会上也没有敲竹杠仗势欺人的事情。我今年八十四岁,已经二十多年不问世事,但经过这个翻天覆地的变化,看了伟大的人民力量,再检讨自己六十岁以前的一切行动,感到非常痛苦。一方面我对于人民政府对我的宽大,表示深切的惭愧和感谢,一方面我愿向人民坦白悔过,恳切检讨我的历史错误,请求允许我立功赎罪。

我坚决拥护人民政府和共产党,对于政府的一切政策法令,我一定切实遵行。现在,正是严厉镇压反革命的时候,凡是我所能知道的门徒,或和我有关系的人,过去曾经参加反革命活动或做过坏事的,都应当立即向政府自首坦白,痛切承认自己的错误,请求政府和人民饶恕;凡是我的门徒或和我有关系的人,发现你们亲友中有反革命分子要立即向政府检举,切勿徇情。从今以后,我们应当站在人民政府一边,也就是站在人民一边,洗清个人自己历史上的污点,重新做人,各务正业,从事生产,不要再过以前游手好闲,拉台子,吃讲茶乃至鱼肉人民的罪恶生活。这样,政府可能不咎既往,给我们宽大,否则我们自绝于人民,与人民为敌,那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是应该的了。

现在,幸蒙共产党宽大为怀,使我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在毛主席旗帜下学习革命思想,彻底铲除帝国主义的封建思想意识,誓不再被反动派利用,决心学习自我批评及自我检讨,从今后,愿做为人民服务的人。

最后,我敢向上海市人民政府和上海人民立誓,我因为年纪大了(今年八十四岁),有许多事,已经记忆不清,也许说得不适当,但我的懊悔惭愧与感激的心,是真诚的!是绝不虚假的。

黄金荣

公元一九五一年五月

《黄金荣自白书》的公开发表,在海内外引起极大的反响。

由于心情恐慌和焦虑,黄金荣随即就病倒了。开始是整日坐在太师椅里颇为臃肿的身子几乎站不起来,即使有的时候能站起来也挪不开步子了。渐渐地连坐也困难了,只能整日躺在**了。黄金荣强烈要求家人不要送他去医院,他惟一的愿望就是在生活了近半个世纪的、有着他的大部分荣耀和成就的钧培里,静静地离开人世。

1953年6月20日上午,黄金荣进入了弥留状态,当天下午,黄金荣停止了呼吸,时年86岁。

一代上海大亨、青帮大佬,就此归西。涛涛黄浦江水,带走了多少人间的辉煌和凄楚,留下了多少茶余饭后的上海滩传奇……

在摩西路的一间小阁楼上,一个满头白发的妇人,颤抖着给一尊观音像上了一炷香,发出了几声叹息,流下两行浊泪。

她就是黄金荣的前妻林桂生,在黄金荣死后,她独自一人默默地生活着,直到1981年才在孤独中死去,终年10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