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上一节说到黄金荣一面和杜月笙暗中较劲,一面对两个坑害过他的人进行报复,计划有条不紊。

1927年,对于黄金荣来说,是非常具有意义的一年,也是他再一次登上人生的起点。

之前他就知道,那个曾经拜入他门下的蒋志清,现在成了大人物,年初的时候,还派了亲信来上海探望他,送了师生之礼。

这个时候的蒋志清,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穷途末路时候的年轻人了。黄金荣庆幸自己收了这么一个好门生,可是他和蒋志清的关系,那是见不得光的。他很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关系,收下礼物之后,让那个人将蒋志清的门生贴给带了回去。

他这一手做得漂亮,令蒋志清对他刮目相看。

北伐军占领上海之后,蒋志清还特地找了一个时间,见了一下黄金荣,当面感谢他当年的相助,期间只字不提门生贴的事情,只当那事情没有发生过。

几天后,有一个人带着蒋志清的手令来找黄金荣,还有一件事要他出面帮忙,那就是动用帮会的势力,抓捕另一个政治阵营的人。黄金荣收下了手令,答应马上就安排人去办。

第二天,杜月笙登门了,还带来了张啸林,由杜月笙牵头,建议以三个人的名义,成立一个中华共进会。就是类似有政治色彩的团体。

黄金荣知道杜月笙的脑瓜子灵活,也清楚南京那边肯定与杜月笙事先有过某些方面的商议,他满口答应下来,但提出条件“以我的名字可以,但是我的身体不好,不宜多出面,有什么事情,月笙出面去处理就行。”

他想得很明白,凭他和蒋某人的那一层关系,还怕以后被杜月笙踩在脚底下吗?

他在法国人的手下干了那么久,知道政治的厉害,有时候某个重大的政治风向,就是朝夕之间的事情。从大清到民国,从袁世凯到孙中山,从国共合作到分裂,这些政治因素,他已经看得透透的了。

他是这么想的:既然杜月笙那么愿意出风头,就让月笙去好了。一旦那个阵营的人要报复,自然会找月笙。如果能够借别人的手除掉杜月笙,这可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因此,诱杀汪寿华的那些事,都是杜月笙出面干的。

在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黄金荣任凭杜月笙和别人怎么邀请,都以年纪太大身体不好为由,留在了上海。(至于黄金荣凭什么留在上海,我这里不想过多解释,留给读者朋友去分析。以黄金荣的谨慎性格,他若是没有什么仰仗的话,是不会做出如此决定的。再者,根据一些历史揭秘资料,上海“四一二”白色恐怖期间,有不少人成功逃出了上海。以当时上海的局势,没有强大的江湖势力帮忙,那些人其实根本无法逃脱。)

在黄金荣和杜月笙等人的运作下,上海的帮派首先动手,上海滩很快笼罩在腥风血雨中。

在这场运动中,黄金荣没忘记“照顾”一下那个给他戴了绿帽的薛老二。

杜月笙和南京的人正频繁接触,他的场面大,人也忙,不像黄金荣,相对比较清闲一些。

黄金荣已经想好了对付薛老二的法子,他不能要薛老二的命,但要薛老二掉一层皮。

薛老二在马场的那些活动,黄金荣早就了如指掌,他等的就是机会。

这一次,薛老二没有露兰春陪同,一个人独自进马场下注赌博,照例输了钱,败兴而出。加上烟瘾又发,哈欠连连,连抬腿的力气也没有。他急于回家,可是现场出来的人特别拥挤,都抢先坐车而去。正在他左顾右盼时,有一辆黑色汽车迎面驶来,在他身前煞住。左右车门一下子全被打开,有三条汉子下来,把薛老二架上汽车,直驶丰林桥。

薛老二先以为遇到绑票,等到被关进“清党委员会”的监牢后,才明白自己不明不白地被人坑了。这正是上海“四一二”之后大肆搜捕的时候,许多人都被抓了,不经审讯就莫名其妙的杀掉。薛老二看到同牢的“犯人”都被打得遍体鳞伤,只自己竟受优待,不但没挨打,捉他的便衣反而还偷偷地塞给他两个让他过瘾的“烟泡”。

他安心下来,知道自己最起码不会死,坑他的人无非是索要一点钱财。他央求看守人给他家里送信去,拿钱来救人。

以当时上海的混乱形势,黄金荣要想杀掉薛老二,就如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但是他不愿那么做,因为他明白,即便薛恒死了,露兰春也不可能回到他的身边。最高明的报复手段,就是让对方生不如死。

且说薛恒失踪后,露兰春急得惊惶无主,四处打探丈夫下落,但诸亲好友都茫然不知。她奔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第二天下午才收到薛老二的亲笔纸条:自己被关了,可能会没命,请夫人赶快设法营救——另外送“烟泡”来过瘾。

露兰春闻噩耗,真像戏里常唱的一句词儿:冷水浇头怀抱冰,眼前发黑,差点昏倒过去。她怎么也不相信一个花花公子是共产党。可是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黄金荣在算几年前的旧帐,在薛老二身上向自己报复;其手段之狡诈,用心之恶毒,使受害者既无法揭露其报复目的,旁人也不敢同情。她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只有靠黄金荣开恩,可是她又不愿向仇人求告。

再说薛老二在监牢里,每天有“烟泡”过瘾,从来也没有被提出去审问。他知道这件事如果不是误会,也一定是场笑话,反正自己又不是什么分子,迟早会被释放,就安下心来,只在白天夜里做些荒唐的梦。没想到在第五天夜里,几个刽子手闯进牢狱,把同牢的几个人五花大绑,押了出去。最后轮到了他身上,他手脚发软,浑身发抖,连“冤枉”二字也喊不出来。就被押到刑场,站成一排。他仰望一下黯黑的夜空,惨叫一声“冤枉”,就闭上满含泪水的双目。耳边听到同难者高呼口号,自己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只会哽咽。猛听得从前面传来一阵枪响。他全身一颤,扑倒在地。他没有死。他不是和那些真正什么分子一样被处死刑,而是“陪斩”——和死囚一起上刑场,却不把你打死,只吓得你灵魂出窍。

这是陈群在“清党”中施展出来的敲诈手段。果然此法有效,薛老二活着回到牢狱,立刻咬破手指,再写了一封血书,向露兰春求救。

露兰春想来想去只好请杜月笙帮忙。

杜月笙假装郑重其事地询问经过,一边听,一边凝视哭诉着的露兰春的面容。他嘴上表示同情她的遭遇,心中却埋怨她自作自受,也不由得想到了桂生姐,认为桂生姐当初就是受她排挤而出走的,现在她本人却遭到比桂生姐更悲惨的下场。他清楚黄金荣报复的目的,不是残害薛老二,而是为了报复露兰春。但他不愿被人看作是黄金荣的帮凶,而当他是露兰春的支持者,这样可以落得个好名声。毫不掩饰地为她出了个主意:“我不知道薛先生是不是XX党,我与‘清党委员会’也没关系,但是这种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听说他们有个规定:要么死在牢里,想活着出来就需要释保,还要用钞票铺路。你和薛先生有办法,他有地产存款,你自己还有不少首饰吧?”

杜月笙是个精明人,既然猜到了黄金荣的意图,肯定就要“指点”露兰春一番。当初露兰春从黄金荣家里偷走的那些钱,多少该还回去一点吧?

杜月笙见此刻的露兰春,竟然没有以前那么清纯可人,眉宇间似有一些苍老的神态。原来露兰春跟了薛恒之后,也染上了吸食大烟的习惯,那玩意而可是摧残人身体的大祸害。加之薛恒失踪后,她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哪里还有好脸孔呢?

俗话说破财消灾,演惯了戏的露兰春,记得在很多剧目里有向官府行贿的情节。不过,这次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却比戏里的情节更曲折,也更微妙。从杜月笙的话里她终于明白这件“清党”案的幕后指使人是谁,抓薛老二又是为什么,自己是事由的总祸根。她不愿让薛老二在遭到委屈后再蒙受损失,就从银行里提出全部存款,连同自己所有首饰,一起送到杜公馆。请他找别人出面,去保释薛老二。

杜月笙犹豫不决地望望堆在桌上的钞票和一箱首饰,搔一下平顶头,推说另外有事。到另一间屋子打电话给黄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