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投身饲虎

前方道远,朱祁镇既然选择了任重前行,那便不会退缩,这条道路注定了他要披荆斩棘。

王甫洗了手,笑呵呵示意朱祁镇坐下,他有朱祁钰撑腰,四下无人,自然对现在远离了皇位的朱祁镇不怎么尊重。

“那口箱子里面到底都有什么?”

朱祁镇正襟危坐下来,看着桌上一道道的美食,不禁皱眉问道。

王甫示意朱祁镇动筷子,见他没甚动作,他笑呵呵拾起筷子,顾左右而言他道:“老将以前做商的时候,曾遇到一位贵人,他告诉老将三句话,老虎可吃草,老虎可吃肉,老虎亦可吃人。”

朱祁镇轻蔑一笑:“你像老虎吗?朕倒是有点怀疑那位贵人的眼光,朕眼前分明就是一头猪。”

王甫举筷子的手微微迟疑,旋即落落大方笑道:“皇上说的是,所以那些把老虎当成肥猪的人,都死在了老将前面。”

朱祁镇眉毛微微蹙在一起,心想这狗子说的倒也不假,似他这般贪名夺利的猪狗,为了上位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他苦叹一声,自顾自倒了杯热茶:“看来朕此刻算是以身饲虎了。”

王甫停下筷子,脸上横肉跳动,阴鸷的目光落在朱祁镇身上,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朱祁镇也不遑多让,抿了口热茶后,淡然翘起二郎腿,与王甫对峙。

二人心里均清楚,这顿早餐很可能会是对方最后一顿佳肴。

“您不是皇帝!”

王甫提起酒壶,笑容透着无尽寒意。

朱祁镇无奈一笑:“朕左看右看也觉得你不像虎,还是像猪一些。”

王甫将酒饮完,眼珠子一转,道:“皇上,您身边那两人一大早摸入老将的府上,是非要揭个底朝天不可吗?”

他讪讪一笑,开始招呼下人收拾碗筷:“老将说过,死一个风尘女子换皇上谨小慎微,这很划算!您可以怀疑这事情是老将安排的,但您一定找不到证据,再说您既已解脱,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也很好。”

朱祁镇面色一暗:“这么说,他们早在你的控制之下了?”

“是抓是杀,皆在老将一句话。”

王甫把玩着一串念珠,自信满满:“有时候,大家各退一步,都有好处。虽然老将只不过是一颗棋子,但与您对弈的却是您的胞弟,同是一家人,何必了!”

朱祁镇别过头,冷哼道:“也对,他为了皇位不惜千里迢迢追一口箱子,朕实在好奇这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王甫耸了耸肩,一副无关紧要地笑道:“皇上说话玄之又玄,请恕老将没法回答,不过那口箱子是老将亲自焚烧的,箱子已经被人搜过,除了些散乱衣物,别无他物。”

朱祁镇想起谢凌的话,自是笃定眼前这个满肚肥肠的死肥猪在撒谎,可他又不能说破,正自难为之际,忽听外面脚步声匆忙,下意识回头却见来人是王甫的贴身护卫。

“将军!咱们有位弟兄被杀了。”

护卫进门便禀报,似乎根本没有把朱祁镇放在眼里。

王甫拍案而起,怒道:“皇上在这里,你眼瞎了吗?还不行礼?”

护卫忙颤巍巍拜倒:“属下参见吾皇。”

朱祁镇不屑这种戏法,阴阳怪气道:“王将军治军有方,谁人这么大的胆子,敢杀你们?”

护卫顿了顿,压低声音回禀:“是......是您的兵马!他们聚众说......伙食不行,前来闹事,属下带人去调停,却被他们杀了一名弟兄。”

朱祁镇不禁变色,疾步走了几步,转身道:“朕那两名手下不懂事走错了地方,还请将军海涵。”

王甫连连点头:“不敢!老将怎敢为难他们。”

朱祁镇也不客气,哼道:“如此最好,既然双方的军卒发生了冲突,咱们自不能置之不理,你随朕一起去问个究竟。”

王甫立马谨慎起来:“是!”

军营外墙之下围了数万人,他们一个个像是被人拎着脖子,双眼痴痴盯着同一个方向,有的暗自叹息,有的指指点点。

外墙旁边搭着十几口灶台,但灶上的锅悉数被打翻,稀粥更是撒了一地,白花花的稀粥里面躺着一具尸体,旁边单膝跪着一位身披崭新战甲的士卒,他的头压得很低,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全定格在他身上。

“闪开!”

一声雄浑的声音响起,数万人纷纷退避出一条道路。

朱祁镇来了!

在他身后还有王甫和张辅两人跟随。

见到这等场面,朱祁镇眉头自是紧锁,叹息之余,对单膝跪地等待责罚的士卒道:“抬起头来!”

那士卒抬头,与朱祁镇四目相投。

朱祁镇惊讶道:“是你?”

没错!此人就是跟随朱祁镇从土木堡逃离的百姓之一,路途中,他受朱祁镇感化,立志从军报效国家,今天是他入职的第一天。

“末将张雄有负皇上信任!杀人偿命,末将没有任何怨言。只是......”

他说着说着朝王甫身后的随从指去,含悲忍痛,目眦尽裂:“可他们欺人太甚!给咱们这些新兵克扣粮饷,煮一锅清汤似的粥也就罢了,可恨的是......他们在粥里面掺碎石、泥沙,对待猪狗也不至于这般吧?”

朱祁镇早就觉得这事不可能无中生有,他瞪了眼王甫,寒声道:“你不问问你的人都做了什么好事吗?”

啪!

一个耳光打在随从的脸上,王甫笑吟吟上前,道:“这些混账总想着赚钱,克扣粮饷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将曾三令五申告诫他们,他们也曾答应过老将以后不会再犯,却没想到发生了今日惨事。”

见朱祁镇怒意刻在脸上,一旁的张辅更是脸色铁青,王甫忙喝道:“负责粮饷的军卒,全过来跪在这里,跟皇上道歉。”

张雄凄然垂泪,拔刀架在脖子上,呜咽哭道:“皇上,小将死不足惜,但请您善待我的家人。”

说罢,就要抹脖子自杀。

朱祁镇忙一个箭步赶上,右脚抬起,想也不想踢在张雄的小腹,张雄手中长刀脱落,人也倒飞滚出好远。

“没出息的东西,早知道你就这点气度,朕还不如不收留你在军中,让你在田野劳作累死算了。”

训斥完张雄,朱祁镇红着双眼转身望向跪了一地的粮官,怒意陡然上涌:“你们克扣粮食,朕可以不管,但是咱们有多少粮食够你们挥霍?竟然在稀粥里面掺和碎石、泥沙之物,你们还是人吗?不是!你们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似乎在下着一个很难的决定,最后想起土木堡跟随他离开的百姓,终是硬气了心肠:“张辅!”

张辅拱手上前两步。

朱祁镇并指怒道:“杀!将这些禽兽一个不留。”

下令的同时,寒光直直逼视眼神中满是吃惊的王甫。

朕就算投身饲虎,你还不见得敢吃!

周围数万将士齐声叫好,气势如虹,更有不少伤残老卒跪在地上山呼万岁不停,老泪纵横,其状甚哀,看的出来他们已都被朱祁镇此举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