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定陵每日的游客数以万计，却几乎没有人走到宝城下来。也许，那些游客只不过是走马观花，跟着人流，匆匆浏览地下宫殿的壮观，匆匆感受些皇帝的权威与奢华。随着旅游车慢慢驶离十三陵地区，大部分的人会把此行当作人生中若干次旅游中的一次，很快淡忘。万历帝的皇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对参观的人起不到半点影响。他曾经的快乐，曾经的烦恼，曾经生活中发生的点点滴滴，除了那些研究历史的学者专家，现在还有谁去在乎？享有至高无上权利的真龙天子，现在想来，也不过如此。时光真是无情。
方程轻轻抚摸着灰色的墙砖，明知道这并不是造于大明的原砖，但他仍能通过厚厚的城墙感受到历史的悲怆。
“就是这里。”刘志远严肃的声音传来。
方程扭过头去，除了他以外，其他四人围站成一圈，低着头查看。方程三步并作两步，很自然地停在了米娜身后。
“这里的土很明显被翻松，你们看。”刘志远捻起一撮土，“就在这里挖吧。”
没有人反对，没有人提出异议，冲虚道长与米娜令人惊讶地一直保持着沉默。这不代表他们没有想法，相反，米娜的心情从没有如此的激动，即使她根本无法预知下面埋的是什么。
方程随手捡了块瓦片，黄色的碎瓦片在外罗城城根下随处可见，这些是定陵多次修整后残留的废品。张建国与刘志远拿着勉强可用的工具，三人一起挖了起来。
土质疏松，三人并没费太大的力气，方程对考古学一知半解，这里的地面不久前被掀动过，根据土层判断，东西应该不会埋得很深。果然，不到半个小时，方程的瓦片触到坚硬的石面。刘志远丢开工具，小心地用手拨开土层，两三块残瓦拼在一起，逐渐显露出来。
“怎么是瓦片？”冲虚道长终于开了口，“难道你们要找的是这破瓦片？”
“不！”方程蹙着眉，立即打断冲虚道长，小心翼翼地慢慢掀起瓦片，瓦片不过是起了隔离的作用，真正的东西，应该在瓦片的下面。
一块，两块，三块瓦片相继取出。
瓦片的下面是一个深棕色的木盒。刘志远探下身去，双手的指甲抠进泥土，谨慎地把木盒取出。木盒为长方形，虽然四角粘上泥土，却仍可以看出木质纹理细腻，四角圆润、没有棱角。刘志远抱着木盒，冲到阳光下，举起来仔细端详。瞬间，他的眼中迸出惊喜：“这是明代真品！”
方程看到木盒的第一眼，脑中马上闪过一个名词：海南黄檀。海南黄檀俗称黄花梨，多见于明清家具。如果这个木盒真的是黄花梨质材，价值一定不菲。方程从刘志远手上接过木盒，上下左右查看，边看边说：“这应该是黄花梨，没错，这就是黄花梨。”
刘志远惊讶地看向方程，他丝毫没有料到，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书卷气未脱的年轻人能一眼认出真品。刘志远赞许地附和：“不错，看它的线条，很明显的明代风格，这应该是一个首饰盒。”
“首饰盒？”呆立在一边的米娜醒过神来，“我奶奶说，我家原来有一个明代的首饰盒，但我爷爷失踪后，那个首饰盒也一起不见了。”
米娜的话把沉浸在喜悦中的刘志远与方程骤然拉回现实。是的，他们不是在考古，不是在挖掘明代真品，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那个明代女人。刘志远与方程的表情重归严肃。
“你们快打开看看，盒子里刻有什么字没有？”米娜心急，她隐隐感觉出，这个盒子就是她家曾丢失的那个首饰盒。
方程看向刘志远，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处理。刘志远的眉头紧蹙，低头沉思片刻，默然把首饰盒从方程手中拿过，轻轻放到地上。他的手张开、合起，始终无法决定打开盒子。
“刘总，我来开吧。”张建国看出刘志远的为难，不等刘志远反应，一个健步冲过去，快速打开了盒子。
“不要莽撞！”刘志远已经来不及阻止，木盒在五人面前打开，清晰地呈露在灿烂的阳光下。
盒内别无他物，只有一张已经陈旧泛黄的纸，阳光穿透薄薄的纸张，可以看出里面用墨笔写满了字。
“这是什么？”张建国说着把纸拿出，轻轻展开，“是一封信。”
刘志远凝神向盒内看去，内部顶盖上依稀可看清几个字，刘志远小声念了出来：“戌辰年六月……”
米娜激动，接着说：“六月初八？”
刘志远看向米娜，点了点头：“这首饰盒真是你家的？”
米娜的鼻子顿时酸了起来，奶奶曾告诉她，家传首饰盒造于戌辰年六月初八，明穆宗隆庆2年（公历1568年）。现在，首饰盒在这里，爷爷呢……他人在哪里？
“程敏芝……”张建国拿着信，慢条斯理地读起来。
“你说什么？”米娜冲动地打断张建国，“程敏芝？你把信给我！”米娜冲到张建国身边，摊开手，她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纸张看上去太过脆弱，她等着张建国把信放到她的手中。
刘志远同时表情骤变，但仍忍耐着迫切想去看信的欲望。他知道，这个时候，米娜比他更需要了解信中的内容。
信纸展开在米娜眼前，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信，眼泪突然成串地涌了出来，无法抑止。
“怎么了？”方程一脸担忧。程敏芝是谁？这是一封什么信？方程又转看向刘志远，后者一脸沉痛。
“程敏芝是米娜的奶奶。”刘志远幽幽回答。
方程惊住。明代的首饰盒中竟放着一封写给米娜奶奶的信，而这个首饰盒与米娜的爷爷一起失踪，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米娜终于泣不成声，把信递给方程后，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方程接过信，再次看向刘志远。
“你读吧。”刘志远用眼神鼓励方程。
方程定了定神，专心读起来：“程敏芝，如果你不幸看到了这封信，说明我已经离开了人世……”方程的心骤然一沉。这竟然是米娜爷爷写给米娜奶奶的遗书……他悲哀地看向米娜，无法再继续读下去。
冲虚道长默然站起一边，从大帆布包中取出一只看上去颇有年头的竖笛。竖笛送到唇边，冲虚道长微微阖上眼睛，一首道家乐曲瞬间响起，萦绕在众人的耳畔，随着秋风，徐徐飘上定陵宝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