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九世呓语

【“我们在这世间无外乎生死,没有那么多对错可以去争辩,安心行事,就算最后寻不到冥月,这一切对于我都值得。”】

殷邑的天空电闪雷鸣,大雨磅礴而下。

未睁开眼的刹那,竟有那么一丝恍惚和恐惧,三千年来的往事排山倒海地塞进了他的脑海,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开来。

缓缓,他睁开了一双宝石般妖艳的狐狸眼。

暗夜里的朱雀宫死寂一片,除了酣畅的雨声。

长发未束,他身披红袍,猛然起身,随着宫人的惊叫声,甚至宫灯还未燃起,他已经大步流星冲出了朱雀宫,在混乱中腾空而起,消失在九天之中。

青丘的桃花依旧艳丽如初。

三千年来,他又踏上了青丘。

他炽烈的红袍赛过红透了的桃花,涂山之中三千桃色因他的归来黯然失色。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强按在自己的心口,闭上眼,他可以感受到胸口这颗勃勃有力的心脏,强大的力量令他湿了眼角。

他嘶声的吼叫回**在无边无际的涂山之中。

“冥月……”

三千年来,无论他是风华还是武丁,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他心中最痛的记忆。

他的心中还存在着一丝丝奢望——他醒来了,她依然在。

“冥月……”

“冥月……”

“冥月……”

他嘶喊的声音近似哀嚎,绝望地令涂山之中无数小狐簌簌发抖。

“风华……”玄女颤颤地立在涂山之巅。

他昂头,望见了水袖妖娆的玄女。

盯着他执拗的狐狸眼,玄女突然间疯了般冲下了涂山之巅,直直地冲进了他的怀中,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泪水湿了他的衣襟。

他僵硬地抬起臂膀,用力将玄女搂在了怀中。

“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他沉沉地叹息。

青丘水晶洞府中。

青丘国大小神祗匍匐在东华风华的脚下,东皇风华大踏步走向了七彩琉璃宝座中的虚弱老者。

他立于东皇太一的面前。

东皇太一抬起松弛的眼皮,懒懒地望了一眼浴火重生的东皇风华。

“是你对她使了‘剥魂噬魄’?”

“她以自残来求我,我没有办法。”

“那冥月呢?”

东皇太一怪异地再次睁开眼瞅着东皇风华,“你以为她‘剥魂噬魄’之后,还会留下什么吗?”

东皇风华猛然握紧了双拳,身子微微颤抖,眼角禁不住模糊。

“对了,她临死前只留下了一句话,‘我想他活着,为了……为了他,我什么都不怕,我不怕‘剥魂噬魄’……’”

突然间,一向狂放不羁的东皇风华失态地蜷缩了身子,痛哭失声。

青丘大小神祗低埋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哼一下。

望着座下痛哭失声的男子,东皇太一动容地站起身,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东皇风华的头,第一次语气柔和,“风华,冥月是个好姑娘,就连掏心时,都未喊痛,她消失时,我看见了她嘴角那抹笑靥,她是真的爱你!”

东皇风华猛地甩开了东皇太一的手,疯了般地冲出了水晶洞府。

他痛苦地上下九天,可是却再也找不到她。他去了桃花依旧的紫霄宫,见到了鲲鹏,见到了女娲;他去了帝都八宝山,见到了黎昕;他去了昆仑山,见到了陆吾,见到了红鸾,见到了王母;他去了月宫,见到了痛哭流涕的顾莬;他去了九夷国,将少昊的美酒喝得令少昊痛惜。他像个傻子一般问遍了所有的上神,如何才可以找到冥月,所有的上神都将他当作了疯子。

他昏醉在九夷国,每日每夜反反复复弹奏着《桃花诺》,直到少昊握住了他染血的双手,递给了他晶莹剔透的玉杯,里面盛着明晃晃的波光,“我实在看不下去你这个样子了,喝了它吧……”

“这是什么酒?”

“这不是酒,是一种可以让你忘情忘爱的药,叫做‘若何’!”

风华盯着手中明晃晃的颜色,嘴角泛起了一抹讥笑,猛地将手中的酒水倒在了琴弦之中,突然,随着少昊的惊呼,他挥手折断了他贴身珍贵的桐木琴。

他站起身,转身走进了无边的夜色中,红袍在夜风中飞舞。

“我从未想过忘记她……”

少昊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他幻化成黎昕的样子,回到了殷邑。

夜半,风华令如癸在朱雀宫准备了一桌子酒菜,备下了四尊酒觚,四双银箸。

当阿载恭恭敬敬走进朱雀宫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满眼的酒菜前,伶仃喝着酒。

“阿载,你坐吧……”风华放下了酒觚,盯了阿载一眼,“坐我对面,我身边的位置是留给你母后的!”

“父王,这剩下一尊酒觚和一双银箸是恭候何人?”阿载立于他的面前,疑惑地开口。

“等一等,这人就来了,你自然就明白了!”风华不语了,依旧喝着清酒。

阿载皱了皱眉头,坐在了风华的对面。

月色明媚动人。

当阿载把玩着手中酒觚,细数着沙漏之时,朱雀宫的门被一双芊芊玉手轻轻推开了。

阿载转头,不由得失手打翻了手中的酒觚,脸色登时苍白,忽地站了起身,双手止不住地战栗,他挪了身子,全然不顾地向着来者冲了过去,几乎蛮力地将她搂在了怀中。

“阿载……”阿渔轻轻叹息,抚着他僵硬的背脊,脖颈中猛然一凉,阿渔不由得红了眼圈,白皙的手指慢慢地将怀中男子紧紧地抱住。

“姐姐……”他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她,急切而失落。自他出世,便没有见过母亲,身边最亲最近的便是姐姐阿渔。阿渔是姐姐又像母亲,白日,哄他吃饭;夜晚,哼着小曲搂着他入眠。每当父王发怒之时,他很害怕,都是姐姐将他紧紧抱住,安慰他,告诉他不要害怕。姐姐去世之际,他像疯了一般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整天整夜不吃不喝不睡,若非父王将他拎到母后与姐姐灵前令他反省,怕是他要随姐姐而去了。

姐弟俩相拥哭了很久之后,阿渔拉着阿载的手来到了风华的面前,双双跪倒在地。

“东皇上神,阿渔知道这世上,阿渔与阿载的母后与父王都去了,上神怜惜我们,幻化成父王的模样,阿渔与阿载在这里万分感激……”

风华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砰砰”以头触地,阿渔与阿载晶莹的泪水滚趟在他的脚边,不由捏紧了手中酒觚,“叭”的一声,竟将手中的酒觚捏碎了。

“这大千世界,洪荒三界,竟无一人告诉过你们我与你们母后的过往吗?”风华望着手中破碎的酒觚,叹了一口,轻轻开口,“我不是怜惜你们才来这里,是因为我就是你们的父王,以前是,如今也是,你们的母后离我而去,我没有办法,可是我可以好好照顾你们……”

阿渔触目惊心地睁大了含泪的双眸。

“阿渔、阿载,当我是风华上神的时候,便与你们的母后相爱了;当我坠入轮回成了你们的父王,爱上的依旧是你们的母后,所以,我不是什么东皇上神,在这里,我只是你们的父王……”

“父王……”阿渔颤巍巍地唤道,禁不住爬向了风华的膝头,嚎啕大哭。

那一晚,他们三人酩酊大醉,风华被阿渔与阿载纠缠着,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遍又一遍他与冥月的所有的故事。

后来,风华留在了殷邑整整二十年。

他将王位禅让给了子曜,每日里阿载与阿渔伴在他的身边,抚琴、对弈、养花……日子过得悠哉自得。

阿渔已被黎昕度化成仙,可怜阿载毫无慧根,日日被阿渔逼迫潜心修行,竟毫无长进。阿渔着急了便攀着风华的手臂,恳求道,“父王,是不是阿渔资质尚浅,度化不了弟弟,父王,你是九天之上那么厉害的上神,你就把弟弟度化成仙吧……”

风华摇着头戳了戳了阿渔的脑袋,“真不知道,你这脑袋一天到晚都装了些什么?成仙成神都要靠自身的造化,岂是你我可以左右的呢?”

“可如果弟弟百年之后可怎么办呢?”

“傻姑娘……”风华笑而不语,推开了阿渔的手,转身出了朱雀宫,来到院子里,观望着这些年种下的红花。

“父王,这彼岸花竟被你种活了……”阿渔惊喜地跟在风华的身后。

朱雀宫外,火红点燃了宫苑,一朵朵仿若红伞般鲜艳的红花在九月中遥相竞放,美得如梦如幻。

风华身子一僵,眯着眼望着盛开的红花,心头腾地像是燃烧了一般,这些年隐匿的疼痛慢慢地扩散开来,遍布到四肢骨骸。

隐隐间,他闭上眼,似乎听到了冥月慵懒清澈的笑声。

“东皇风华,你每日里摸来摸去,不腻歪吗?”

“丫头,我今日里从少昊那里偷来了一壶藏了千年般若酒,你尝尝,如何……”

“真是好酒!”

……

“来人啊!”猛然间,风华捂住了胸口,恶狠狠唤道。

韦与如癸慌忙奔来。

“马上把这些红花拔掉,一株都不要让我看见……”风华说罢,转身进了朱雀宫。

“可这些都是……”如癸可惜地望向了阿渔,“二公主,这些都是大王亲手所种……”

这些年,阿渔幻化了容颜,以武丁义女的身份留在了风华的身边,宫里宫外都唤她一声二公主。

“你们先下去吧,我劝劝大王……”

走进朱雀宫的阿渔斟了一杯清茶,端给了风华,“父王,那些红花的种子可是阿渔辛辛苦苦从幽冥带到了殷邑,如今总算有了起色,父王怎舍得……”

风华无视眼前的清茶,径自捧起了案牍上的酒觚,一饮而尽,刚喝完,手中的酒觚就让阿渔夺了下来。

“睹物思人,因为盛开的彼岸花,令父王想起了母后!”阿渔一瞬不瞬地盯着风华,“这些年,父王从不敢再上九天,怕的是母后死在九天之上,父王在逃避……”

“我日日煎熬,疼痛地真想把这颗心掏出来,可惜就算掏了心,也换不回来你的母后……”风华叹了口气。

“父王……”阿渔匍匐在风华的脚边,仰头,颤抖的双眼之中皆是痛惜,“母后魂飞魄散,再也回不来了,你睁开眼看看,还有我和阿载,青丘还有姑姑和爷爷……难道,我们对于你都不重要吗?”

风华微醉的眼瞅了阿渔一眼,慢慢站起身,向着朱雀宫的深处走去……

“父王,爷爷病得就快死了……”阿渔的嘶吼令风华脚步僵滞,“爷爷日日夜夜最想见到的就是你啊……”

最终,风华没有回头看一眼,逃命般地奔进了朱雀宫的深处。

当风华再次回到青丘涂山的时候,已是东皇太一的葬礼。

那天,青丘漫山的桃花没有盛开,下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雪。

风华跪在雪地中,望着棺椁中父亲栩栩如生的面庞,时光似乎回到了小的时候。

那时候,母后还在,他和姐姐还是两条不懂事的小狐狸,常常幻化了真身在桃林中窜来窜去。那日,他遇见了一头猎豹想欺负姐姐,厮打中,他弄瞎了猎豹的双眼,第一次失手杀生,吓得躲进了涂山,父亲与母后寻到他的时候,他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地上,父亲拎起了他的两只耳朵,笑道,“我儿已经有出息了……”他化作人形,总角小儿难为情地窝在了母亲的怀中,却被父亲拉到了身边,父亲语重心长说:“风华,你要记住,以后你会是涂山的主人,杀生并不能解决一切,但是,为了青丘的万物生灵,你可以凶狠。那头猎豹本不属于青丘,九天之上惹了祸端,幸得我儿杀之,风华,你做得很好。”那时候,他仰望着父亲,心中是满满地钦慕。他常常跟在父亲身后,随着父亲处理青丘的大小事宜;他常常与父亲醉酒在涂山之中,父亲手把手地教他弹琴奏乐、一招一式;他常常与父亲上下九天,体察民情……那时候,父亲是他心中屹立不倒的明珠。

只是当他亲眼瞧见父亲令母亲替父亲挡下天雷时,他与父亲便成了陌路,所有的钦佩和仰慕全然倒塌。几千年来,他成了青丘荒唐不羁的少主,九天之上声名狼藉的东华风华。

直到,他遇见了天河中那朵不谙世事的金莲花。

如今,茫茫青丘,父亲与冥月都离他而去,他再也寻不到可以延续的恨与爱。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青丘的帝君。

继任青丘帝君的那一天,青丘连绵无际的桃花又盛开了,九天上下该来的都来了,各方神祗带来了丰厚的礼物,也带来了妖娆美丽的女儿。

他坐在青丘至高无上的水晶宝座中,笑容恒定地与各路神祗寒暄,大小上神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个声名狼藉的东皇风华,满嘴的倾慕与恭贺,太多的上神想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青丘新任的帝君。

这一天,青丘的涂山热闹非凡。

黎昕、姮娥、冰夷、鲲鹏、女娲、红鸾等亲自送来了贺礼,天地之中但凡有身份的神祗都不愿错过青丘帝君的登基大典。

当青丘的妖神喊到冥河上神的名号时,所有的上神不由地怔住了,不约而同地站了起身。上千年来,九天上下,老一辈的神祗渐渐仙逝,随着东皇风华的失踪,黎昕的落寞沉寂,所有的上神无不以北海幽冥马首为瞻,幸得冥河并无野心,守着北海幽冥偏安一隅。

东皇风华恒定的笑容猛然凝注,他从水晶宝座上站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宝殿洞口,冥河与东皇风华彼此凝视,竟谁也未先开口。冥河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东皇风华的心口,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与东皇风华擦身而过,轻声道:“那傻丫头的心始终在你身上……”

顿时,东皇风华脸色苍白,紧紧地盯着手中的阿屠剑。

“这把阿屠剑本是小妹随身之物,如今送给帝君,恭贺帝君新帝登基……”冥河定住身,朗声道,说罢转身,竟进了宝殿。

东皇风华怔了怔,随后也进了宝殿。

登基大典开始时,青丘水晶宝殿,各路神仙屏气凝神,整座绵延万丈的大殿竟无一丝声响。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宝座上那个红袍耀眼的男子——他仰望着大殿中可接九天的苍穹,绝艳中散发着不羁和疏狂,轻轻闭上了一双璀璨落寞的眼……

顿时,大殿之中霞光刺目,万狐游动,象征青丘帝君的王冠缓缓落在了东皇风华的头上。

“东皇帝君,此情此景不知冥月上神看到会是如何开心……”像是从地底中蜿蜒而出的叹息声令阙静无声的大殿诡异万分。

不知何时,大殿之中竟多了一个脸色苍白似僵尸的清俊男子。

“附媿……”黎昕脱口喊道。

大小神祗脸色骤变,谁也不知魔道之主附媿如何闯进了青丘水晶殿,他不是被拘在无间地狱吗?

“东皇风华,我来只想告诉你,辛月并没有魂飞魄散,青丘涂山,我留下了她的一缕阴魂……”

一句话,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狂风巨浪。

眨眼间,冥河、黎昕、东皇风华围困了附媿。

附媿不屑地哼了一声,一瞬不瞬地望着东皇风华如同自己一样苍白的脸。

“她始终最爱的是你,天上地下,无论何种面孔,她心中始终只有你东皇风华!我逃出了无间地狱堕入了轮回化作媿昊,却逃不过你们。辛月刀剑相向之痛,武丁铜甗蒸煮之恨,附媿我终身难忘,如今,我曾经有多痛,东皇风华,我就会让你们有多痛……”附媿惨白的脸缓缓透出一股子兴奋的绯红,看在眼中,是种触目惊心的骇人。

“媿昊!”东皇风华低沉的声音似有万斤之重,艰难中竟全是颤抖。

“附媿,冥月在哪里?”冥河难以自制地冲上前揪住了附媿的衣襟,惊喜的黑眸之中涌动着惊涛骇浪。

“你们谁也别想找到她……”附媿低低地笑,伸出手指扳开了冥河的铁腕,望着冥河愤怒的眼,“你们伤我一毫,我便伤她一寸……”说罢,他刚转身欲离去,风华一把握住了他惨白的手腕,“附媿,求你放了她,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求我?”附媿转身盯着苍白的风华,清俊的眉骨轻挑,他俯身,凑到了风华的耳边,带着一丝得意,轻轻低语,“东皇风华,她已经堕入了魔道,你永远别想找到她……”

顿时,东皇风华的身体僵死一片,死死地瞪着附媿。

“我就是想看你一直在找不到冥月的痛苦中活着,九天上下,神魔有别,东皇风华,这-也算抵得过无间地狱的滋味了吧!”附媿咬牙切齿地冷哼了一声,猛然甩脱了东皇风华的手,在众神的惊愕之中扬长而去。

“附媿……”突然间,东皇风华爆发了凄厉的惨叫,丢下了面面相觑的众神,循着附媿奔去。

青丘帝君,面美心厉,短短百年,便将青丘神界治理清明,大小神祗无一敢作乱。九天之中的青丘井然有序,桃林盛开,仙凡融融。帝君身份高贵,什么都好,却嗜魔成痴,每次酒醉后,常会跑到魔界自甘堕落地纠缠魔君附媿。

神魔有别,大大小小的神祗一遍又一遍地上折劝慰,甚至有上神将青丘帝君的荒唐之处禀奏给了天帝黎昕,天帝却一笑置之,听之任之。这魔君附媿毫不顾忌,光明正大行走九天,居于四明山,天帝、冥君、帝君竟任由其出没,不加制止,百年中,四明山魔道中兴。

阿喜是四明山中一只小野狐,源于山野,性泼冶艳,却被四明山中众魔所厌。众魔皆曰,青丘帝君醉酒在四明山的某次,阿喜冶****,贪慕青丘帝君的艳色,大胆引诱帝君,被帝君重伤,险些魂飞魄散,成了四明山中的一个笑话。

后来阿喜常常坐在四明山的山顶上,懊悔自己以往的举动,为什么一见到那个红袍猖狂的青丘帝君,自己就会像个傻瓜一般,没有大脑地去招惹那个高高在上的青丘帝君呢?帝君艳色可餐,每次令她的小心脏都会“砰砰”乱跳,可神魔有别,如今就是借她一千个胆子,见了帝君,她发誓一定绕道走。每每看到众魔厌恶的目光,都在深刻提醒着过去的她是多么得无耻和愚蠢。

“唉……”阿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怕身上的草屑,化作一只白色小狐,向着四明山的宫闱跑了回去。

四明山宫外众魔攒动,紧张万分。

阿喜挤进了宫门,遥望去,立即被那拢炙热如火的红色乱了双眼——青丘帝君醉眼迷离,红袍猖狂,揪着魔君的衣领,咬牙切齿地恨不得一口一口将魔君啃噬掉。

阿喜的小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地乱跳了起来,没办法,每次看见这个太过绝艳的青丘帝君,那股子从心底按耐不住的渴望和眷恋像是埋藏了几千年,深重地开始发酵,丝丝缕缕地缠绕住了她,令她喘不过气,回不过神。

阿喜恨自己竟是这么没出息。

“附媿,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青丘帝君美目渐冷,绝对比魔君附媿更像这个四明山的魔君,狂妄暴戾,每次如最烈的暴风雨,摧毁着四明山的万事万物,洗劫着四明山众魔的心脏。

“东皇风华,就算这次你把我的大殿拆了,你还是找不到她……”随着魔君的轻笑,青丘帝君的暴吼,众魔猛地捂住了双耳,整齐地逃窜,找到最安全的地方躲避了起来。

霎时间,四明山风起云涌,电闪雷鸣,青丘帝君与魔君不厌其烦地第千百遍地对决开来。众魔心中清楚每次魔君都不是青丘帝君的对手,每次青丘帝君都不会杀魔君,每次最终的结果是青丘帝君摧毁了一遍四明山,放下狠话,扬长而去;众魔千般委屈地开始修复四明山,等待着青丘帝君的下一次来袭。

当风暴停息,众魔纷纷从角落里爬了出来,瞅着满目疮痍的四明山,忍不住低低窃语。

四明山中只剩苍白的魔君附媿,已无青丘帝君的身影。

魔君附媿嘴角咧开了一抹得意的笑意,令众魔不寒而栗。莫非,魔君大人的脑子被青丘帝君打坏了,四明山被摧毁到如此地步,魔君大人却像是全胜而归。

“阿喜!”正当阿喜准备偷偷转身的时候,魔君大人清冷的声音令她身子一僵。她抬起雪亮的眸子含笑望向附媿,有丝无可奈何地跟在魔君大人的身后,进了幽冥殿。

四明山魔宫三大殿前后相连,阴冷蜿蜒,尤其幽冥殿令阿喜犹坠冰窖,冷得浑身打抖。

附媿进了幽冥殿,并不理会阿喜,径自端起了五弦琴,丝丝缕缕的声音清冷地传进了阿喜的耳中。阿喜一动也不敢动,静静地垂着头,候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戛然而止。

附媿抬起苍白的脸,端着一尊红色模糊的血酒,若有所思地瞅了阿喜一眼,递给了她。

阿喜习惯地颤了颤,眼中闪过惊恐,接过血酒,一饮而尽。

“后殿偏房隐蔽,痛也要忍着,我不想听到不该听到的声音……”附媿挥手打发了阿喜。

阿喜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后殿。

等到阿喜的身影消失在幽冥殿,附媿再也忍耐不住心口的剧痛,摔倒在五弦琴旁,心口翻滚,一口鲜血狂涌而出,浸红了五弦琴的琴弦。

他闭上了双眼,紧紧抓着自己的心口,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辛月时的情景。

那时他是媿昊,却真傻,明明到手的幸福,拱手相让给武丁;为了复国,他放弃了深爱的辛月;再回头,却再也找不回最初的感情。

如今,他坐在阴冷深广的幽冥殿,常常会想,如果当初他没有放手……

如果当初真的没有放手……

该有多好。

青丘涂山,他拼了性命,逆天留下了她的一缕阴魂,以心头血养在小狐狸阿喜的身上。

月月一尊心头血,他的生命所剩无多,但只要她活着,所有的付出都值得,哪怕他的生命。九天皆曰,魔君附媿,无情残忍,祸乱三界,当入无间地狱。不想,他偷逃出了无间地狱,躲进六道轮回,却给自己编织了比无间地狱还要痛苦的情网。

辛月,是他心头真正的魔道。

当阿喜从痛楚中缓缓苏醒过来,附媿盘膝坐在她的身边,脸色似乎比以前更加苍白,近似透明。

附媿静静地望着阿喜,心中却已是狂风巨浪。

每次阿喜喝下他的心头血,辛月的阴魂便会强大,逐渐形成元神,因此,阿喜容颜越来越近似辛月。只是,她喝了他的心头血,沾染了魔性,依靠修魔强大元神,魂变的过程会非常痛苦,犹似万蚁蚀骨。

她惊惶地盯着他。

“很痛吗?”附媿抬起手刚想去碰触阿喜的脸颊,却见她瑟缩了一下,又缓缓放下了手,他站起身,什么话也没有说,走出了后殿。

阿喜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很害怕魔君,魔君清冷无情,每月强迫她喝下那杯血酒,常令她痛得死去活来。

缓过劲来的阿喜跑出了后殿,窜进了四明山。

澄清的山湖水,**漾出她如花明艳的脸。

阿喜趴在山湖边,惊喜地瞪着湖水中的倒影。她不懂,每次喝下魔君的血酒,她的容颜就会有些变化,变得越来越动人,越来越美丽。

欣喜之中,阿喜褪了衣裳,跳进了山湖水,氤氲之中响起了阿喜清亮甜润的歌声。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当阿喜甩动湿发,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洋溢在斑斓的阳光下,震惊了山石上酒醉的红袍男子。东皇风华半眯着满是醉意的眸子,旋身,发了疯般地飞向了山湖水,扑向了阿喜。

“冥月……”随着阿喜的尖叫声,东皇风华铁腕般的手指抓住了她的腰肢,溅起了阵阵水波,梦幻般的映射在阳光下,“冥月,冥月,冥月……”东皇风华狠狠地将阿喜抱在了怀里,捧起了阿喜的小脸,狂喜地叫道,呼喊声锥心刺骨,令人心痛。

“青丘帝君……”当阿喜看清楚面前的男子时,脸上吓得几乎没了颜色,她一直忘不了上一次自己像个花痴般的去亲近青丘帝君,险些魂飞魄散的噩梦经历。阿喜伸手想要推开东皇风华,怎料,东皇风华的手太过用力,两个人身子不稳,猛地栽倒在了水中。隔着清澈的湖水,东皇风华的手像是长在了她的身上,她瞪大了双眼,恼怒地瞅着东皇风华,样子与冥月一般无二,瞬间,东皇风华这么多年凋零的一颗心突然饱和了,暖得令他红了双眼,他猛然上前,堵住了阿喜的双唇。

天,青丘帝君吻了她!这个爆炸的认知让阿喜僵住,大脑一片空白,一双艳丽的眼呆呆地瞪着他,在水里晕了过去。

当阿喜醒来的时候,依旧是在四明山中。

天上的月光温柔笼罩着四明山的崎岖蜿蜒,草地上传来一阵又一阵虫鸣声,透过红彤彤的篝火光,阿喜转动着目光,瞧见了坐在篝火旁一脸阴沉的青丘帝君。

“帝君……”阿喜颤巍巍地开口,胆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自己身上的外袍裹在自己身上,好歹也算是蔽体了。

“你到底是谁?”东皇风华阴冷地瞪着阿喜,全无吻她时的激动和温柔。

“回禀帝君,我叫做阿喜。”阿喜垂着头,吓得身子禁不住抖抖索索。

“你为何长了这样一张脸?”突然,东皇风华五指如钩狠狠地抓住了阿喜的脸,他在阿喜身上根本感觉不到冥月一丝一毫的魂息,他看到了阿喜的前生,只不过是四明山里的一只普通的野狐狸,但是他不懂,为何她长了一张与冥月那么相似的一张脸。

阿喜被迫抬起小脸,如水涟漪的眸子倒映着他火红的身影,一时间,头剧烈地眩晕开来,混乱的片段与场景让她抓不住任何头绪,最后剩下了一颗心空****地,让她只想抱一抱眼前这个好像无比熟悉的男子,她不自觉地抬起了双臂……

在她的手还未碰到东皇风华的手臂,整个人便被东皇风华甩了出去,撞在山石上,浑身的骨头痛得像要散架了一般,人还未明白过来,整个身子又飞了起来,被东皇风华扛在了肩上,直奔幽冥殿。

附媿的琴声悲伤彻骨,弥漫着幽冥殿的每一个角落。

当东皇风华犹如一团烈火燃烧在幽冥殿中,附媿的手停滞了下来,他轻轻抬起苍白的一张脸,似笑非笑地望着东皇风华,“东皇风华,你又来做什么……“

东皇风华挥手甩下了阿喜,顿时,阿喜连滚带爬地躲在了附媿的脚边,惊惶地瞪着东皇风华。

“冥月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她长了一张冥月的脸?”东皇风华红袍翻滚,一双媚眼像是长出了刀子,锋利而冷冽。

“你说这只野狐狸吗?”附媿慢吞吞地站起身,一只手缓缓揪起了阿喜的长发,苍白的手背上血管一根根清晰起来,开口绵绵却令人恐惧,“我是媿昊的时候,其实真的很爱辛月,可惜,那时候我抢不过你,所以我便在四明山幻化了很多精怪和辛月长的一样,这样让我不必那么思念辛月,如果你看上了,这个野狐狸正好送给你配对了……”讲罢,附媿手指如电,揪着阿喜的长发,使阿喜整个身子飞了起来,滚落在东皇风华的脚下……

“如果她还慰藉不了你,东皇风华,我还可以给你变出一百个一千个甚至一万个与冥月一模一样的女人统统送给你,只是冥月,你永远也别想找到她,永远也别想……”附媿一张张苍的脸剧烈地抖动着,笑得猖狂。

“附媿……”东皇风华大吼一声,冲向了附媿。

瞬间,四明山三大殿剧烈地颤抖着,众魔的心脏再一次被摧毁了,疯狂躲了起来。

阿喜静静地躺在地上,任凭大地战栗,任凭天空翻滚,整个人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之中,突然间,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她竟然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抓不住任何一丝脉络,理不清自己疯了般的思绪,她一定是被刺激地快疯了。

当一切的疯狂终于终止,当青丘帝君离开四明山,当万籁静寂之后,附媿终于再也站立不住,倒在了五弦琴旁,鲜血狂涌而出,浸湿了五弦琴。

“阿喜……”附媿抬起没有生气的脸,轻轻唤道,像是在叫自己最爱的情人,最珍贵的爱人。

阿喜跌跌撞撞地爬向了附媿,伸手扶住了附媿“君上……”

附媿将身子虚虚弱地靠在了阿喜的怀里,轻轻闭上了双眼,“阿喜,不要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一天,似乎一夜,似乎一生,似乎永远。

阿喜不敢挪动身子,静静地抱着附媿,直到附媿再次睁开眼。

“阿喜……”附媿强撑着一口气,抬起冰冷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阿喜洁白无瑕的脸,虚弱的眸子里发出了一股子眩人的光彩,一瞬不瞬地瞧着阿喜,喃喃叹道:“阿喜,我的大限就要到了,我再也藏不住你了……”他用心头血养着辛月的阴魂,用元神的魔气遮掩住了关于辛月的所有魂息,令九天内外所有众神都找不到她,只有这样,辛月才是他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可是逆天留魂终究令他费尽心血,元神渐渐磨灭。

“阿喜,真想从今往后是我陪着你,陪着你看尽九天内外所有繁华,把上一世我亏欠你的统统弥补给你……”附媿动人的眸子笑地凄凉,“可惜,我做不到了。”

“君上,你到底在说什么?”阿喜不懂,手指颤抖,轻轻擦着附媿嘴角的鲜血……

“你还记得辛酉年的那弯明月吗?”附媿双眼迷蒙,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辛月,那晚很美,我遇见了你,却做错了很多事情,如果可以重来该有多好……”

女娲静静地立于三大殿殿门旁,眼里只有躺在地上的白衣男子。幼年时,她是巫族的公主,他是华胥国动人的“第一公子”附媿,她喜欢他,可是未等她长大说出口,他成了魔君,与她势不两立。幽冥北海,他被东皇风华打入无间地狱,自此她的心被拘于无间地狱。后来他历经六道轮回,回到四明山,第一次找到她,却是为了补天练成的最后一块晶石。她什么都没有问便给了他晶石。

如今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冥月。原来,冥月真的未死。补天晶石可以聚魂,却需要消耗元神和心头血将养,这无疑于自我摧毁,附媿为了冥月竟然可以牺牲至此。这一刻,女娲心头深深的嫉妒渐渐弥漫……

“等我大限而去,辛月,你就会醒过来,他会找到你,辛月,你会很幸福……”附媿苍白的手指握住了阿喜的手,苍白的脸上那双本就动人的眸子散发出这世间最美好的笑意越来越弱,“请你一定要……一定要……原谅……我……”

“君上……”阿喜恐惧地望着闭上双眼的附媿,忍不住叫了出来。

“附媿……”女娲身子战栗,眼底打颤,猛地冲到了附媿的身旁,一把抱住了附媿的身子,将失神的阿喜撞在了一旁失声痛哭,“附媿……附媿……”

阿喜呆呆地坐在地上,脑海中突然间混沌成了一锅粥。无数的片段像刀子一样刺痛了她的大脑,无数的人在她脑海中出现,没有头绪,令她的头痛得钻心、发麻,令她抓狂尖叫……直到女娲一掌将她打昏,她的世界才彻底安静下来。

玄都玉京七宝山。

正在与众臣议事的天帝黎昕猛然身子一僵,手中的玉简失神间摔落在地上。这个刹那,他突然感受到了冥月的魂息。

“天帝……”众神不解地望着黎昕。

“轩辕,‘封神事宜’你与众神商议就好,父皇有些事情要办……”黎昕说罢,站起身,准备拂袖而去。

“父皇,人间需重掌秩序,天庭需振兴神力,封神事宜迫在眉睫……”

“轩辕,你定下就好……”黎昕轻轻展颜,转身,毫不留恋直奔四明山。

幽冥北海旁。

冥君冥河正与手下闫君对弈,突然间,他执子的手突然停驻在半空,身子似乎被定住一般,唯有一双古井般的黑眸绽放出如水的温柔。

在他再也不报希望的时候,他竟感觉到了妹妹冥月的魂息。

“冥君……”闫君轻轻提醒。

青丘涂山。

漫山的桃花正盛,酒醉酣意的青丘帝君东皇风华半卧在桃花丛中,一双琉璃般的美眸半眯,周身的红袍沾染着晶晶酒意,未系的黑发随山风飞舞,手中握着未尽的酒樽,一张绝代风华的脸却是说不尽的寂寞与伤感。

“帝君,如今,因这几千年来的洪荒大劫,洪荒内外神族凋零,九天之上天帝行封神一事,也算为洪荒做了个好事……”青丘掌事端着一张清丽的脸,跪在帝君的身前,轻轻缓缓地为帝君斟酒。

“黎昕将目光锁定了人族,这次他派谁负责此事呢?”东皇风华懒洋洋的开口,绵绵中却令人不寒而栗。

“天帝让太子轩辕负责此事,让元始天尊协助太子……”

“大商的气数将尽,人间将是杀戮无数,那元始天尊本就是个偏执的主,这人间还不被他搅和地乱成一锅粥,帝君对大商厚情,您看,我们青丘要不要插手此事……”青丘掌事絮絮叨叨地说着。

“黎昕不过想为天庭挑几个根基好的神仙,是好事;虽然我与大商有着一段渊源,但大商气数要尽,届时,人间杀戮起,必将血海腥风,我们青丘不要插手此事,以免人间之战更加惨烈……”东皇风华端着酒樽的手在空中划过一个美好的弧度,还未饮上一口,身子突然僵死,一双媚眼骤睁,手中的酒樽就势摔落在青丘掌事的脚边……

“帝君……”青丘掌事颤巍巍地唤道。

东皇风华只觉整个身子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一颗心瞬间沸腾了,已经多久了,他从未有过此时这样激动的时刻,在生命即将绝望的时候,曙光绽开,他禁不住“腾“地一声站起了身,红袍翻滚,嘴角忍不住的激动与温暖令青丘掌事更加惶恐。

这个刹那,他竟然感觉到了冥月的魂息。

他贪婪地感受着这汹涌的魂息,本就是两心始一,他与冥月从来就是灵犀相通,此时,他不仅感受到了冥月的魂息,更是感受到这魂息的强大。

他狂喜地脚步颤抖,一把掀翻了跪在地上的青丘掌事,向着四明山狂奔而去……

“帝君……”青丘掌事受不了地捧着自己的小心脏,看着帝君而去的方向,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这帝君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障,三天两头要去魔界折腾一翻,说出去都不好意思,好歹,他东皇风华可是九天上下举足轻重的上神。

四明山一片哀鸿。

众魔因为附媿的故去哀嚎连绵,痛哭惨烈。东皇风华火红的身影急遽地穿梭在众魔的哀恸之中,想要寻到冥月的魂息……

那魂息如此熟悉,如此强大,像是从东皇风华心底生出这多年来的唯一色彩,激**着他的整颗心,像是真正活了过来;那魂息却缥缈于天地之中,令他没有方向,没有着落,令他恨不得翻转天地,寻遍天地每一寸角落。

冥河与黎昕从九天之上落下,来到东皇风华面前。

“我们感受地到冥月的魂息,根本找不到冥月……”黎昕沉重地望着东皇风华。

“四明山根本就没有冥月……”东皇风华握紧了拳。

“若是九天上下我们都找不到冥月……”冥河叹了一口气,甚至有一丝绝望,“冥月肯定被藏在了轮回之中……冥月只是一缕魂息,这无疑是大海捞针……”

冥河的话绝望地好似汪洋,一股脑地淹没了东皇风华,那冰冷的感觉令他怔了许久,直到刺骨的心底突然透了一丝细微的光亮,慢慢地,慢慢地温热了东皇风华僵冷的感觉。他猛然转身大踏步向着幽冥北海奔去……

“师兄……”

“风华……”

奈何桥上,孟婆昏迷不醒,一旁的茶摊洒了一地。

望乡台头,女娲孤寂悲哀地矗立,翻滚的海水夹杂着风声,在北海上空汹涌着。她凝神注视着翻滚奔腾的六道旋涡,素色长裙被海风吹了起来,合着散乱的长发,将幽冥血红的天映衬着更加凄厉。

东皇风华疯了般地冲向了望乡台,冲到了女娲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女娲的手腕,一双眼含着血丝,一字一字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女娲浑身颤抖,抬起清丽凄厉的眉眼,直视着东皇风华,开口绵绵,像是秋日里潮湿的细雨,落在人心之上,说不出的难受,“附媿舍了性命护住了她,她凭什么?凭什么?可以让他比无间地狱还苦……”

“你把冥月的魂息怎么了……”东皇风华怒瞪着双目,几欲捏碎了女娲的手腕。

“她早就该死了……”突然间女娲像疯了一般挣扎着,大叫了起来,“她原来只不过是这世间救世的一件法器,你却让她活着,因为她活着,所有的一切都被她所连累,如若不是她,哥哥和师父也不会被反噬;如若不是她,附媿也不会舍了性命;如若不是她……”

“你到底把冥月怎么了……”东皇风华抓紧女娲疯狂的胳膊,猛地一声惊吼,北海的海水瞬间狂烈地沸腾起来,那吼声声嘶力竭,像是掏尽了一颗心,悲愤地无边无际。

女娲瞪大了双眼,清澈的瞳孔涌上了泪水,越来越浓,她猛地蜷缩了身子,缩向了地上,挣脱了东皇风华的手,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肩,头埋了下来,痛哭失声。

“女娲,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冥月到底在哪里……”东皇风华跪在了女娲的面前,他扶着女娲的双肩,沙哑的声音痛不欲生,“女娲,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冥月到底在哪里……”

“风华……”女娲扶着东皇风华的手,缓缓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眼底一片黑暗,“我恨她,我恨冥月……”女娲直视着满眼痛苦的风华,一字一句轻轻说道。

瞬间,幽冥北海望乡台上传来了东皇风华悲痛的长啸声。

青丘山接水,水连山。

青丘掌事小心翼翼地凝望着山丘中自己阴晴不定的主子。

“如何在轮回中找到一缕阴魂?”

主子青丘帝君给他出了一个抠破脑皮也难以解决的难题。一缕阴魂坠入轮回,犹如一滴水滴滚入大海,茫茫世间,未有任何记载,要如何追寻,如何寻觅?听青丘女子讲起主子那些艳闻,最引人入胜的莫过于昆仑墟下九重城的那场血战,主子单挑巫族,从万千巫人中救出心爱女子。九州之中后人常常说起那场血战,惊天地,泣鬼神,巫人死伤无数,在昆仑墟下汇成了炼狱血河。

他常思量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竟让主子疯癫痴迷到如此地步?只剩一缕阴魂,也饶不过主子那颗癫狂的心。

“帝君……”青丘掌事缓步走向了端坐在石台中的东皇风华。

东皇风华脸色苍白,醉意未消,睁开了迷丽的双眼,瞧了一眼石台下恭敬端庄的男子,“寻到法子了吗?”

“帝君,下臣上天入地,询问了无数上神精怪……”青丘掌事的心肝发颤,声音不由得有些发抖,“这个事情真得有点牵强……”

“你再说下去……”东皇风华斜眼认真望向了青丘掌事,缓缓从石台下来,斜飞入鬓的眉眼艳丽地让青丘掌事咽了咽口水,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在帝君那看似无害实则可怕的注视中全线崩溃,终于双腿一软,跪在了东皇风华的面前,颤巍巍地说道。

“帝君,这魂息入了轮回,没有记载,真真地难以寻觅,唯一之计……”青丘掌事将头埋下小心翼翼哼道:“但凡魂息都逃不脱司命姻缘命薄,或许从司命那里能……”

青丘掌事的话音未落,东皇风华已急遽离去。

少司命是被东皇风华从孔雀饰车上揪下来的。

少司命刚刚在云中君五采楼上偷喝了几盅小酒,粉面桃腮,荷衣裙上混杂着迷离的酒气和芳菲的香气。他倚着东皇风华笑得妖娆,“帝君,您怎么有空到阎罗殿……”

只是他客套的笑语淹没在自己的尖叫声中, 东皇风华将少司命扛起摔进了阎罗殿里的祭缸中,祭缸中的残息黑水即刻惊醒了酒醉的少司命,他尖叫着从大缸中爬了出来,浑身湿漉漉颤巍巍地来到东皇风华的面前,伸出芊芊食指,打着颤,牙齿咬得咯噔咯噔作响,“东皇风华,我与你向来无仇,你怎么……你怎么……”

“你清醒了吗?”东皇风华艳丽的眼浓烈地似一团火。

“东皇……不管怎样……”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如若你还未清醒,我便将你扔进北海……”东皇风华认真端详着少司命。

“我想知道冥月残魂的姻缘簿上写了什么?”东皇风华眉目动人,清朗的声音落在阎罗殿中,像是黑暗中闪过一道凄厉的光芒。

阎罗殿最深处阁楼中藏着轮回中的各段姻缘簿。

少司命与东皇风华在万千姻缘簿中寻到冥月那段时,已过月余。

少司命黑着眼圈,喜极而泣,那一刻忍不住抱住东皇风华痛哭了起来,“终于找到了,我真怕永远找不到,一辈子被封锁在这个小阁楼中……”

东皇风华抓紧了手中的姻缘簿,指尖忍不住微颤。

阁楼深处的灯微弱,黄纸上细细显现出了四个字。

“天狼星君。”

东皇风华几乎揉碎了手中的姻缘簿,幸得少司命抢了下来。

他咬紧牙根恨恨道:“她怎么会和天狼星君有姻缘……”

“这姻缘自古天定,我们都做不得主的,冥冥之中,或许冥月上神曾经与天狼星君有过瓜葛……”少司命小心翼翼解释道:“这姻缘也不一定就美满,也许是孽缘呢……”

“天狼星君的命薄在哪里?”东皇风华站起身,冷着眉眼。

“大司命句芒那里……”少司命讨巧地说道:“命薄都由句芒做主,帝君若是不喜,也可以掐着句芒的脖子,以帝君的喜好来修缮……”

东皇风华走出阎罗殿,刺目的余辉令他闭上了双眼。

北海幽冥,他一点也不陌生。

幽冥山上,他亲手种下金莲;黄泉路畔,他陪伴她一千年。

他一定要找到冥月,哪怕只余一缕魂息。

“师兄……”冥河的呼唤令他睁开了疲倦的双眸,冥河迎着落日走来,余辉在他的身后镀上了一层金色。

“冥河。”

“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冥河忍着心中的痛楚,轻轻开口,“冥月已经魂飞魄散了,已经消失在天地之中,一缕阴魂坠入轮回,再无生还,茫茫世间,这缕魂息终归要消失于轮回之中……”

“我知道。”东皇风华握紧了手中的阿屠剑,抬起颤微的脚步,与冥河擦肩而过,低抑的声音在阎罗殿外落进了每个人的心中。

“我们在这世间无外乎生死,没有那么多对错可以去争辩,安心行事,就算最后寻不到冥月,这一切对于我都值得。”

飘风先驱,暴雨洒尘。

大司命句芒手捧命薄,规规矩矩地立在黄泉路边。

“帝君,少司命已经都和我讲了,这是帝君需要的天狼星君在轮回中的命薄。”

东皇风华平静地接过大司命手中的命薄,缓缓打开,海风轻轻吹拂着他红袍上的锦纹,他艳丽眉眼微挑,端详着命薄上工整的记载。

“朱砂笔呢?”

大司命句芒迟疑了一下,终归从怀里掏出了长柄朱砂笔,咳了一声,“帝君,您要这朱砂笔做什么?”

东皇风华抬眼盯了一眼大司命句芒,伸手从他手中夺过朱砂笔,引得大司命惊呼了一声,他竟抬手将命薄上有关天狼星君的记载深深划去……

“帝君,使不得……”

“句芒,天狼星君罪孽深重,不易离开无间地狱,轮回中一世本帝君替他完成……”东皇风华将朱砂笔和命薄扔进了句芒的怀里,大踏步向着北海幽冥走去。

“你为我守着命薄,这一世,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