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周望坐在古董店的沙发上，面容沧桑，神色落寞。
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厅，这里前些天前还充满着欢声笑语。
沙发上还放着苏晓丢弃的书包，她在事情发生后再也没回过家。
周望出于担心去学校找过苏晓，却被告知她已经自行办理休学了。
还是群里的山神告诉他，苏晓被出狱的三尾族长收留，回到佘山古墓的狐群中修行去了。
周望凝视着书包，被疼爱的妹妹厌弃，虽然痛苦，但只要对方快乐，这样也好。
“只是，再也不能守护你的幸福了……”
就在此时，古董店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了。
下一秒，张久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阿菲没有事吧？”周望颓废地看着张久问道。
张久反问：“你怎么还有脸关心成是菲的？”
周望脸色一滞，无言以对。
张久继续说道：“她还在ICU昏迷着，这不是拜你所赐吗？”
周望听到成是菲没死，脸色稍缓。
“我被溯回妖迷惑，不仅没找到妲己，还伤害了阿菲，都是我的错，我不想给自己找借口。”
周望走到张久的面前，一脸憔悴而真诚地说：“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张久眼中凶光大现，他咬牙切齿地揪着周望的衣领。
“少装可怜！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老子连地府都捅了个底朝天，不差杀你周望一个！”
张久一击法诀扣在掌心，他正要动手，门外却忽然吹来一阵熟悉气息的法力狂风。
这种狂肆强大的力量非仙人莫属。
果不其然，云层中有人乘风而来，落到古董店门外，现了真身。
“住手！”
张久闻到一股让人讨厌的气息，耳边听到熟悉让人烦躁的声音，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口。
“穷奇？你怎么下凡了？！”
穷奇几步走进了大厅，他高鼻深目，气质野性，脖子后还趴着一条系着彩色珠子的小辫。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张久，说道：“貔貅，你这次闯的祸太大了，阎王在玉帝座前控诉了一个时辰。你若是不想被抽掉仙骨，就快放开周仙人吧！”
一股强大的金色仙力在张久和周望之间产生力场，张久被迫逼松开了周望的领口。
穷奇见他们分开，立刻上前一步对周望拱了拱手。
“周望上仙，许久不见了。”
周望倒退一步，勉强支撑颓唐的面色，对穷奇也拱手问好。
“穷奇上仙一切安好。上仙此次下凡，是有什么要事来这里吗？”
穷奇淡然地扫了眼一脸厌恶地看着自己的张久，眼中有种莫名的愉悦。
“可也没什么大事。一是听说人间有修道宗门冒我之名修炼邪功，二是貔貅受罚期间大闹地府，玉帝派我将他押解送往无涯山。”
张久脸色诧异地看着穷奇。
“无涯山那是什么鬼地方，我不信这是玉帝的命令，穷奇，肯定是你搞鬼的！”
穷奇见张久吃瘪，掏出一张敕令给张久看，脸上的愉悦简直就要压不住了。
“就是无涯山，五百年刑期。貔貅你好大的威风啊，大闹地府的时候可曾想过要还？还是跟我走吧！”
张久抢过玉帝的敕令，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封印无涯山五百年。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周望还颓废。
“不可能……我不能去无涯山……”
周望打起精神，对穷奇说：“上仙，可否替我向玉帝陈情？其实貔貅上仙他所做的都是因我而起，我愿意承担罪责去无涯山受罚五百年。”
穷奇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他完全没想到这两人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现在周望竟然还替张久求情？
张久见状，顿时来了精神。
“对！都是周望的错，赶紧抓他去吧。”
穷奇的掌心金光大盛，他虚空用力一握一推，张久本就在虚弱期，立刻被一掌打到沙发上，吐出一口鲜血。
穷奇上前低头看着张久，小辫从脖后滑落胸前，异域的眸子闪出金光，语气淡淡地威胁。“貔貅，你我相识多年，不要考验我的耐性。五百年刑期很快就会过去的。”
*
成是菲已经醒来了，她也从ICU离开了，被转送到了普通病房中。
她正坐在病**发呆，护士忽然笑嘻嘻地对她说：“成小姐，你男朋友来了！”
张久穿着帅气站在门口，手持一束鲜花，像过去十多天那样，今天又准时来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了？”张久坐在床前问道。
成是菲开心地接过花束闻了闻：“已经好多了，没想到愈合得那么快，医生说我过几天可以出院。”
张久点了点头：“看来法力珠对凡人的效果也很好。”
成是菲诧异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把法力珠给我用了？那以后要多做好多任务啊！”
张久脸上带着笑，但仔细看笑意却不达眼底。
“没什么大不了的。”
次日，张久把坐着轮椅的成是菲送回了她住的公寓中。
经历了一场生死，成是菲明显瘦了一大圈。
张久有些怜惜地把她抱上了床铺。
“虽然出院了，但医生说你还需要静养十几天，我给你请了三个月的假。”
“啊？好无聊啊天天这样躺着！”
成是菲在**哀叹着。
张久从背包中掏出PAD递给成是菲，又拿出成叠女生喜欢的轻小说放在她的床头。
然后他掏出一个苹果慢慢削着皮。
“听医生的话，无聊就打打游戏看会小说，来，吃苹果好得快。”
张久把手里削皮切块的苹果递到成是菲手边。
这十几天张久都是这样伺候成是菲的，他做这些已经很熟练了，他的耐心让护士都羡慕成是菲好命找到个体贴的男友。
成是菲在追剧的时候，张久戴上围裙开始做饭，她呆呆地看着张久熟练的起锅热油，切葱花，像模像样地做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片刻之后，张久给坐在床桌前的成是菲递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成是菲喝了一口，鲜美的鸡汤让她竖起大拇指。
“张久，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是不是被妖怪附体了？”
张久向上翻了个大白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女人！那时医生嘱咐我，说你伤口刚刚愈合，不能生气不能过度悲喜好吗？”
“是装出来的啊，我还以为你转型了！”成是菲笑着对张久说。
两个人吃着晚饭，客厅的电视还放着温馨的电影，张久偶尔抬眼看一眼电影，正巧演到爆笑情节，他边吃边发出闷笑。
成是菲看着张久，想不到两人也能有如此和谐、不吵架静谧的一刻。
一起看电影这个约定，在她经历生死之后，终于达成了。
就在此时，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滞。
“你回过古董店吗？”
张久听到这个问题，叹了口气。
“回过一次，小苏已经休学回到佘山古墓了。”
“那些族人不是对她不好吗？”成是菲问。
“听说小苏历险后觉醒了三尾的血脉，被族长收留了，不用担心，狐群会保护她的。”张久说道。
成是菲沉默了一下，想到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死才让苏晓和周望离心，她有些不忍。
“有机会，告诉她我没有死吧。让她不要心存遗憾。”
“遗憾？遗憾的事可太多了。”
张久一听，冷哼一声丢下筷子。
“成是菲，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如果不是去救她，你根本不会死。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我不是每次都能救你的。”
成是菲被张久骂得有点愣，她问道：“你怎么这么激动？”
张久生气地把碗筷都收了起来，他一边收拾一边嘀嘀咕咕：“你什么都不懂。”
成是菲却笑着躺回**，对忙碌的张久的背影说。
“张久，你对我可真好！”
*
成是菲公寓楼下的小路上。
穷奇一副异族风情的打扮站在绿化带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对身边的人说道：“我们斗了几千年，真想不到你有求我的一天。”
张久面沉如水，不发一言，以他的性格，他绝对不愿意开口求仇人。
穷奇觉得他已经大获全胜了，一边信手轻捻着挂满珠子的小辫，一边提醒张久。
穷奇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声音却依然传来。
“不要试图逃走，不然我会亲手送你的女人回地府。”
张久瞳孔震惊呆立当场。
原来，连穷奇都能看出，自己对成是菲竟然是不同的？
但为什么自己刚刚得知，就要分离了。
张久恍恍惚惚地回到了成是菲的公寓中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突然明白过来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心意。
看着正对着小说傻笑的成是菲，他忍不住问道：“喂女人，你有喜欢的人吗？”
成是菲正看到起劲，突然被张久这么一问，她低垂在小说书页上的目光凝滞了。
她有些紧张，下意识反问张久：“你有喜欢的人吗？”
张久看着成是菲，半晌之后回道：“有。”
成是菲一愣，没想到张久竟然这么简单就回答了她的问题。
但问题来了，是什么人才能让张久爱上？
成是菲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钻进被子。
“我要睡了。”
“晚安。”
张久走到门口，关闭电灯，屋子陷入黑暗。
成是菲并没有睡意，她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漫天满星。
张久走在沪上繁华的路口，他抬头向城市楼群望去，人间烟火。
张久走到门口，关闭电灯，屋子顿时陷入了黑暗。
成是菲并没有睡意，她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只看见漫天满星。
与此同时，张久则走在沪上繁华的路口，他抬头向城市楼群望去，只看见人间烟火。
第二天，张久和周望来到了佘山古墓前。
虽然张久那天狠狠骂过成是菲，但他还是希望在临行前完成她的的心愿。
于是他向三尾族长传递了成是菲的话。
而苏晓听到周望和张久来到的消息，还是放下修炼，来到了古墓入口。
苏晓悄悄打量周望，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阴郁和沉静了。
她心情复杂地隔着墓门对周望说：“我打算在这里闭关二百年到修成三尾，不会再回到人间的身份了。”
苏晓的话让周望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周望：“……”
张久觉得很意外，但看到周望自作自受的模样，又觉得解气。
苏晓在墓门关闭前，说了最后一句：“仙途无涯，有幸相识一场，苏晓感谢仙人在凡间的照料，就此别过。”
墓门隔绝了周望的视线，而苏晓则回到古墓内，趴在练功的蒲团上捂脸哭泣。
她其实一直向往人间的生活，也希望留在学校继续读书，躺平过完狐生，但前世的身份改变了她和周望的命运。
三尾族长来到苏晓的身边，他没有去安慰苏晓，只是对这个觉醒了血脉天赋极佳的少女说道：“强者不需要哭泣，他们只需变得更强。如果你现在痛苦，就努力修炼，等有一天飞升天庭，就可以见到想见的人了。”
周望和张久回到有间古董店后，便开始正襟危坐地谈判。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张久对周望说：“我明天就会被穷奇押送到无涯山，如果你还有一丝愧疚，就在我走后照顾成是菲，如果有人欺负她，或者她英年早逝了，等我出来不饶你！”
周望不解地看着张久狠绝的表情：“你对她……？”
张久点头，算是承认了：“很久以前你警告过我，可我就是动心了，但我永远也不会告诉她。”
周望久久地凝视着张久，这个和他相处二十年，和他情分深厚等同兄弟的男人。
他问张久：“你说过，智者不坠入爱河，成是菲根本不知道你为她失去了这么多，值得吗？”
张久也看着周望，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恶名昭彰的纣王。
周望明明已经成了仙，却不惜犯天条，屡次下界，寻找早就断了的姻缘，然而迄今苏妲己依然杳无音讯。
张久反问：“那你呢，值得吗？”
*
张久来到了成是菲家门口，摁响了公寓的门铃。
成是菲一打开门，见是消失了一天的张久，顿时一愣。
“怎么这么晚来？”
张久道：“想见见你。”
成是菲一愣，不知怎么接下去。
张久又道：“医生说你可以坐轮椅出门，明天出去散散步吧。”
成是菲犹豫着想要拒绝，但她忽然发现张久的目光中似乎有泪花，她正想仔细看，却又转瞬即逝了。
她福至心灵，觉得有事发生，但以她对张久的了解，她知道张久不想说的事，不管她怎么问应该都问不出来，所以她干脆没有问。
“好的，我答应。”
张久站在门口，他看着成是菲，露出一个哭一般的笑容。
第二天，张久推着成是菲的轮椅，两人来到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游乐场。
成是菲指着高处的摩天轮，兴奋地说道：“就是那里，我第一次体会到飞翔的感觉，当时就想做神仙也太爽了。”
“阿菲你真的不考虑修行吗？”张久也怀念地看着摩天轮，他忽然停下轮椅，在成是菲面前蹲下，给她盖好毯子。
“日后……可以增加寿命，我帮助你修炼，运气好还可以位列仙班。”
成是菲看着张久，有想答应的冲动。
但最终，她还是拒绝了，她眼神迷离地望着前方。
“张久，我其实还是个俗人，我、我只想生活过得简单舒适一些罢了。”
“比起成仙，我还是希望能辛苦劳累一天之后，拥有期待自己回来的家庭。这就是我的心愿。”
在成是菲看不到的盲点，张久苦笑了起来。
“好的。”
两个人逛完游乐场后，张久推着成是菲来到附近的一间日料店。
张久一直欲语还休，成是菲觉得他身上的怪异感越来越重，她几次犹豫着想要问他到底有什么心事。
就在她正欲开口时，四层餐厅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钢琴声。
成是菲抬眼向窗外望去，只见大厅正中摆放着一台斯坦威的三角钢琴，有位穿礼服的工作人员正给用餐的客人弹奏音乐。
她顿时忘了到了嘴边的问题，只是随着音乐打起了节拍。
张久见成是菲听得陶醉的样子，问道：“女人，你喜欢听钢琴曲吗？”
“对啊，小时候没条件，一直很羡慕会弹钢琴的人。”成是菲说道。
“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我在人间受罚20年，无聊的时候学会了很多技能，你喜欢听钢琴，我弹给你听啊。”
张久说着，推开椅子向外走去。
“喂喂！张久你别乱来啊！”
成是菲赶紧喊道，但没人推轮椅，她一时半会儿追不上去。
透过窗户，她看到张久坐到了钢琴前，开始弹奏前奏。
随着琴键跳动，一阵舒缓悠扬的乐曲从钢琴里传了出来。
成是菲顿时一愣，随后她喃喃自语了起来。
“原来真的会弹……”
张久在前奏过后，还伴随乐曲唱了半首粤语歌：
潮汐退与涨，月冷风和霜，夜雨的狂想，野花的微香。
伴我星野里幻想，方知不用太紧张。
没法隐藏这份爱，是我深情深似海。
一生一世难分开难改变也难再，让你的爱满心内。
让我的爱全给你，全给我最爱，地老天荒仍未改。
——最爱（词：李克勤）
张久动情地唱着，把自己的心情都唱在歌词里。
他英俊的外貌和出色的弹唱功底让很多路过的人驻足倾听。
成是菲也听得如痴如醉，她隔着窗户看着张久弧线优美的侧脸，耳边的词曲似乎唱进心里，这种感觉……
成是菲心想。
这首歌若是唱给她的，该有多好啊。
但是命运弄人，成是菲也只好把对张久的感激和一点莫名的情绪埋藏在心底了。
“一生一世难分开难改变也难再，让你的爱满心内。让我的爱全给你，全给我最爱，地老天荒仍未改。”
一曲弹完，张久离开了钢琴。
四周掌声响起。
成是菲推着轮椅来到钢琴边，张久恰好转身，两个人的目光交汇。
张久看到成是菲，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看，我弹的是不是很棒！快夸我！”
成是菲含笑点头：“你真不谦虚！”
围观的客人窃窃私语着，羡慕地看着成是菲。
“好深情啊，我又相信爱情了！”
“单身狗慕了慕了！”
大家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
成是菲和张久也听到了，但两个人默契一致，谁也没有戳破假象。
人群散场，张久推着成是菲离开商场。
半晌过后，成是菲坐在轮椅上对张久说道：“抱歉又冒充了你的女朋友，我只是，不想让那些相信爱情的人失望。”
张久推轮椅的动作顿了下，说：“我也是。”
成是菲的脸色一阵忧喜交加，她换了个话题。
“张久，你这两天是不是有心事？”
张久勉强一笑：“没什么，你想多了吧。”
把成是菲送回公寓后，他把成是菲抱到沙发上，站在她面前，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
成是菲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张久。
张久看着成是菲，面色忽而轻松起来。
“女人，我明天要回天庭了。”
“竟然是这样……”
成是菲惊呆了。
原来这就是他这几天心不在焉的原因？
那一刻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胸口一片酸涩。
张久一脸无所谓地冷哼了一声：“我其实早就提前做完了任务，只是舍不得人间美食罢了，现在觉得腻了，回去了。”
成是菲呆呆地看着张久，不发一言，片刻之后，她低头用手捂住了脸。
张久继续说道：“你的命格，我听说貔貅殿失窃，已经丢了，几百年后追回来你也早就死了，不如就算了吧。”
张久面无表情地用手抬起成是菲的下巴，却发现她早就红了眼眶。
他心中剧痛，却还是装作无所谓地说：“看你小气的，那算我欠你一个。”
成是菲推开张久的手，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不用，你从地府救了我，我们的恩怨两清了。”
张久听到“两清”二字，眼神闪了闪。
“祝你早点嫁出去，结婚生子。”
成是菲不想在人前软弱，她强撑着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恭喜重返天庭，貔貅上仙，祝你前程似锦。”
张久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那一瞬间，成是菲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反复告诉自己。
忘记这一切吧。
成是菲，你不能再想没有意义的事了。
与此同时，穿着异域服饰的穷奇正在街头等待。
很快，张久铁青着脸从夜色中走来。
穷奇看到张久混得如此凄凉的样子，不禁一声叹息。
他没想到两人斗了几千年，最后张久竟败在情关上。
“上路吧。”
张久哼唱着熟悉的曲子，踏上了前往无涯山的路。
五百年后，成是菲又会轮回九世了吧，还会记得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