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她连哄带吓地拖着王瑜到了隔壁房东家门口,找房东做人证。

房东家的帮佣一看见王瑜,立刻露出一脸了然的表情,显然早就有所耳闻,也知道她们为何而来。

“可是这种事,您也知道,我一个下人做不了主……不然,我先去问问老爷,您二位坐这儿稍微等一下吧,好吗?”

帮佣一脸为难,犹豫再三,转身往里去了,一去就是半个小时不见踪影。

路津京陪着王瑜,左等右等,终于不耐烦地站起身往里张望,差点就要闯进去找人。

好容易,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穿着长衫马褂,手里盘着颗油光锃亮的核桃,从里头出来了,就是帮佣口中的“老爷”,王瑜家的房东。

“这不是王老师吗,又是为了什么事啊?”经理说话的态度倒还算是和善,虽然透着一股不情不愿的敷衍疲态。

“您应该听见了吧。”路津京立刻迎上去,把王瑜护在身后:“她昨天晚上被打了,我们要去报警,想请您做个人证。”

说的时候,她故意留了个心眼,没直说打王瑜的就是冯雷,就怕房东一句“夫妻不和,家庭纠纷”就给她堵回来不肯管。但若是只要房东说一句“听见了隔壁的女人被人殴打”,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王瑜一直唯唯诺诺缩在她身后,都不太愿意被人看见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六神无主的小动物。

房东似乎对王瑜这个状态并不意外,就直接问路津京:“她是我的房客太太,你是她的什么人?”

路津京想也没想:“我是她的姐妹。”

房东点点头,竟然笑了:“昨儿晚上我虽然确实听见一些动静,但也听得不真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哪能你让我作证我就听你的呢。不然你们先去警察局报个案,等警察来了,让我给你们作证,我就作证,好不好?”

这明摆着就是不想给王瑜作证的意思,指着她们两个年轻女的,无凭无据肯定不敢上警察局报警,吃力不讨好不说,还要招惹闲言碎语自毁名声。

大约和那个电车上的猥琐男,指着一个文静柔弱的女学生肯定胆小怕事不敢声张,就上下其手,也只有一步之遥。

路津京这一口从大清早就憋在心头的火气,终于彻底无可压抑地爆发了。

“非得先把警察请过来才行是吧?行!那你们家电话借我用一下。”

她说着,也不管房东阻拦,就强行挤进门,拿起墙边柜子上的电话,摇了警察局的号码。

王瑜大约没想过她竟然真的要报警,慌忙又拉住她:“不然算了,我们回去吧……”

但路津京牛脾气已经顶上来了,哪里肯听,执意不肯挂断电话。

她报了警,说这边发生了暴力事件,她的朋友被打了。

接电话的小警员简单问了两句,就和她说:“我们这儿现在人不够用,都出去查案去了,一时半会儿肯定没办法派人过去。反正你们这事儿都是昨晚的事儿了,也不是刚发生。要不你们自己过来一趟?有什么人证物证的你也都给带上。”

房东说,警察来了他才给作证。

警察又说,都忙着呢,不能来,要她们自己带着证人去警察局。

路津京顿时觉得自己的表情一阵扭曲。

“房东非得要警察发话才肯给我们作证,不然我把电话给房东,您自己跟他说吧。”

她一边这样说,一边把电话听筒递给房东。

谁知房东接过电话,竟然和那一边的警员寒暄了几句,就说:“其实他们这两口子天天拌嘴吵架,男的砸墙女的摔碗的,我们早就习惯了。对。这种事儿很常见的嘛。可是我们这做房东的,又不好老伸着脑袋往房客屋里看,就听见一点动静,哪里知道是在干什么,谁打了谁啊……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嘛!”

好家伙,这么大个男人了,竟然还有两幅面孔!

路津京眼睛都瞪圆了,劈手把电话听筒抢回来,刚想理论两句。

王瑜却已经一副再也丢不起这个人的模样,要死要活拽着路津京逃出了房东家的大门。

“我就跟你说了……什么法不法的,根本不会有人管的,你别闹了!早知道我就不找你!”

“……王瑜,你这是反过来怪我了?我月会都不去了来陪着你还欠你了啊?你有本事怪我,怎么就没胆子怪冯雷呢?”

路津京气得手都抖了。

王瑜却只无奈长叹了口气。

“我不是怪你。”她显然也并不是有心要惹路津京生气,就赶紧安抚地把人拽住,哑着嗓子开口:“你又没结婚,你不懂嘛。两个人过日子,都是要磨合要互相包容的,动不动就上警察局,到处闹,会被人说闲话的!”

“有什么闲话可说的,挨打的又不是他们!管好他们自己!!”

路津京原本咽不下这口气,可看着王瑜这幅委屈认命的样子,恨铁不成钢也没办法。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只能瞪着王瑜问。

王瑜拧着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不然算了,我先回我爸妈家躲两天——”

心里自然是还想要反对的。但王瑜这模样看起来,无论她怎么反对也不会有用了。路津京欲言又止,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正巧,有邮差骑着自行车一路按着响铃晃晃悠悠过来。

“王老师,有您一封信,您等一会儿,我拿给您!”

这邮差每天走街串巷派送信件包裹,都是熟门熟脸了,看见王瑜立刻打招呼:

“信……从哪里寄来的?”

王瑜脸上一瞬茫然,明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一封来信的样子。

邮差停好自行车,从斜挎在身上的绿色布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王瑜:“王老师,您拿好了。”

王瑜接过来,下意识先去看寄信人的落款。

“什么东西,谁给你寄的?”路津京也跟着凑过来。

信封上也不知在哪里蹭上了一片油污,正好把寄信人的部分遮盖得严严实实。

王瑜和路津京一边走,一边把信封撕开来。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直接从里头掉出来。

王瑜把纸捡起,展开,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惨白。

“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路津京急得直接把那张纸抢过来,匆匆扫一眼,好一阵发不出声音。

这是一页档案资料,确切说,是一份犯罪记录,上面赫然盖着民国政府的印章,写着冯雷的名字,还有户籍信息,以及一些简短的情况记录。

六年前,冯雷曾经因为虐待罪而被判刑入狱,直到一年前才出来。

所谓虐待罪,是指他长期虐打他的妻子赵女士,导致赵女士不幸身亡。

而一年前,正是王瑜经媒人介绍和冯雷相亲的时候。

换言之,冯雷才出狱没多久,就在媒人的撮合下开始和王瑜接触了。

“不不不,这不可能……李阿姨没跟我说过这些!”王瑜下意识就想把那页纸抢回来撕了。

“你干什么!我跟你说,不能撕!!”路津京连忙背手把纸藏在身后,“你那个媒人到底是谁啊?我当时就劝你,别那么着急,别那么着急,你还这么年轻,着什么急?你就不听我劝——”

“李阿姨是我妈妈的老姐妹,怎么可能骗我呢!”

王瑜嘶声哭出来。

“我不信!我见过雷子那么多亲戚朋友了,谁都没跟我说过这种事啊!雷子有个前妻我一开始就知道,可他前妻是病死的,他花了五六年好不容易才走出来——”

她神经质似的喃喃自语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连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旁人来劝,心里早已清楚明白。

为什么不可能骗她呢?

就算这些人没什么理由骗她,却也没什么理由非要对她说实话不可,不是吗?

何况,这一年以来,骗她骗得最深的,明明是她自己。

是她自欺。

浑身的力气似都在这一刻被什么看不见的存在抽走了。

王瑜腿一软,直接往地上瘫下去。

路津京慌忙撑住她。

“这纸后头好像还写着字儿呢。”

她把那页纸翻转过来。

纸的背面手写着一个电话号码,纯蓝色的墨迹十分纤细,想来是用那种洋人常用的钢笔写下的,还有一句话:

如果你感到十分难过,就打这个电话,预定一份炸鸡腿套餐吧!

没头没尾的,看起来像是卖炸鸡的写的广告。

路津京愈发困惑地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