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杭州城员外庆寿 王家庄英雄故事

话说大明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夏(公元一四二一年)。南方浙江省杭州城内,当日艳阳满天。绿木花草丛间,处处鸟语蝉鸣。

那城西一条石桥大街尾处,有座幽静庄院。入眼观看,一派豪宅阔园,墙高壁厚,雕梁画柱,绝非寻常人家居住。庄门檐上悬挂一副匾牌,高照“明德上庄”四个鎏金大字。好似铁笔勾划,光彩照人。

这副牌匾颇有来历,乃是杭州几任知府稽考查核二十余年,经过一系列明察暗访,众百姓联名保举,府衙证实文案之后,知府奏折申报朝廷,为民申请佳绩功德。以作江南名流绅士之群伦表率。

时逢大明天子朱棣,迁都北京未久。看罢杭州知府上报这份奏章后,心意甚是宽慰。便在御书房内挥毫题书这四个字,御赐牌匾,用以嘉奖民间善士功业。

那庄园家,户主姓王,双名蒙业。生于洪武初年,一名杭州土著。

说起这位王蒙业,他本是寻常人家子弟。少年时期,不喜读书,最爱声色犬马,练习刀枪棍棒。后来出走杭州,一别数载,不知去向。二十六岁那年,又突然回到城里学做经商买卖,逐渐发迹起家,便收敛了那些浪子本性。

年至二十八岁,经人说媒撮合,迎娶了本城钱氏望族一位小姐,名叫钱文英。那钱小姐才华横溢,相貌美丽端庄。相夫教子,性格贤良。王蒙业得到岳丈鼎力扶助后,本身也上进拼搏。不出数年,便做成了杭州一位豪门名流。

这对伉俪不但家业富足,更有侠客心肠,常于杭州内外做功德好事,远近闻名遐迩。无论何人前来庄上投靠求助,也不问贵贱高低,皆以钱粮资助,颇具孟尝君之风。或有登门寻闹之人,夫妻也都好生相待,通明义理,以德服众,并不与人争斗输赢。二十多年来,如同一日行善,被百姓们誉为德高望重之家。

王蒙业三十岁那年,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德义。欲再生养,却没了结果。夫妻一心栽培这个孩儿,自幼鞭策正道,教导诚实信义。

那王德义长到弱冠之年,生得一表才俊,雄伟挺拔。学得父母那般仁义礼智信,聪慧过人。城里有人为他作歌赞颂:

“江南杭州人最善,城西王氏蒙业家。孝廉当举小德义,父严母慈无败儿。”

当天四月初三,是那王蒙业五十岁寿辰。庄园内外,张灯结彩,放着鞭炮庆祝。前院平敞地里,打着几顶遮阳大伞,摆放无数迎客桌椅。

将近正午时分,丫鬟们都在放置食用器具。庄客们也都把各类佳肴美酒流水般摆上桌面。

王蒙业一家三口并着几名庄客,站在那副御赐匾额下,欢喜作揖迎客。

这王员外乃是贤能名士,一向急公好义,仁慈待人,又有皇帝亲笔嘉奖。因此杭州里外,无论府衙官员、豪门绅士、江湖豪客等,纷纷携礼前来庄园庆贺寿辰。

院中一处长桌上,礼盒物品堆积如山。一名五旬管家汉子,名叫李明荣,是王蒙业身边一个心腹亲随,正在忙着书写四方贺客名号,以做来访登记。

进入庄园的客人,脚步来往频频,如同赶赴王公盛宴。

王蒙业正在庄门边热闹迎客,只见一名中年财主老宋,带人携着一份厚礼,快步走来面前,向寿星作揖祝贺:“王兄喜逢五十吉寿,大吉大顺,小弟特来讨杯寿酒。些许薄礼,不成敬意。”王蒙业欢喜回谢:“宋兄这份情义厚重,老哥感激不尽。”

钱文英笑盈盈作揖:“老宋兄弟,今日来客甚多,招待不周,还请勿怪。”就顺手接下礼物,交与庄客点收记名。

宋财主挥手:“无妨,理解。大哥与嫂子只管好生待客,兄弟自去喝一杯茶,就等开宴喝喜酒了。”

王蒙业夫妻欢笑几声,连忙迎请好友入门歇息。

这边刚接待过手,面前又奔来两名书生骑客,跳下马鞍,一人纳头便拜:“王老爷子,晚辈湖州进士蒋生,前来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王蒙业连忙扶起身来,未及寒暄客套,另一名青年士子也跪地叩拜:“晚辈绍兴秀才彭仪,来祝王老恩公寿若长春,福禄双全。”

王蒙业又扶起身来,笑说:“多谢两位贤侄远来探望。行此大礼,真是折煞老朽。你们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快请入庄歇息,少时便可开宴。”

两名士子递上礼品后,一齐作揖称谢:“我等当年若无恩公资助,怎有今日之福?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王蒙业说:“两位贤侄都是当世才俊,年轻有为,羡煞老夫。恨我当初眼拙愚笨,有眼不识妙才,未曾鼎力相助,如今更是愧疚在心。”

两名士子均言:“王老爷子有恩于我等晚辈,却还这般当面谦逊,倒教我们羞愧无颜了。”

王蒙业说:“老夫无才无德,怎能受此夸爱?”回头即唤庄客牵马照料,又唤其子王德义好生招待嘉宾,迎入客厅里去拜茶。

片刻间,又有本城一个酒楼老板刘掌柜携礼走来面前,拱手笑说:“王哥,小弟前来恭祝喜寿。都是老兄弟了,客套话我也不必多说,今天我只管喝个痛快便是。”王蒙业接过礼物,欢喜回礼:“这是当然,刘兄一定要开怀尽兴。”

刘掌柜说:“今夜我要与王兄大战九十九杯,一定不醉不归。”王蒙业回答:“那就要看你酒量练得如何,能不能把老哥灌醉一回。”两人拍手欢笑。

闲话不作赘絮。当日王蒙业一家三口,相陪百十名来访客人,热热闹闹度过这场五十寿诞。

到了酉末时分,客人们都已尽兴畅饮过了,陆续拜辞散去。住城里的,王蒙业找来马车接送回家。住城外的,也早预订好了客栈留宿。凡是来访的客人,皆已照顾妥当,并无考虑不周之处。

庄门口外,停放一辆马车。少庄主王德义与一个庄客,搀扶最后一位客人刘掌柜走出庄门。

那刘掌柜喝得手脚发软,烂醉如泥,嘴里只顾自语:“今夜这酒,喝得真是畅快。你爹那个酒鬼,肚量总是惊人,我一次也没赢过,心头真不服气。”

王德义劝说:“刘叔,您喝醉了,天色这么黑暗,回去也不太方便。不如就在庄上住留一宿,明日回去更好。”刘掌柜挥手:“不行,不行。我今夜要是不回去,你那婶婶可就闹上门来了。”

二人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多劝,便把人扶进车厢坐着。王德义在前驾车,缓缓走在街上。只见皓月之下,有两名骑士并着肩膀,腰带上各挂一柄唐刀,手捉缰绳,迎面策马走来。

王德义一时好奇,便打量那二人模样:左边那汉子,骑着一匹膘壮黑马,六尺魁梧身躯,二十八九年纪。头戴一顶范阳毡帽,身穿一领皂布衣裳。手腕扎着一对皮革护巾,脚踏墨布官靴。面相刚猛,目若朗星。脖子上刺有一道模糊纹青。胸膛厚实,掀出一派盖胆黑毛,显露几条刀疤痕迹。浑身肌肉结实,英气扑面而来。犹如龙腾虎跃,威风飒飒逼人。

右边那汉子,骑着一匹高大白马,年岁与那壮汉仿佛。也是头戴毡帽,身穿土黄色衣裳,踏双油布官靴。约有五尺八寸身材,豹头燕颔,猿臂狼腰。鼻下略有一些胡渣。浑身骨肌强健,模样清秀俊气。

那两个骑士满面冷酷,各不说话。瞥了王德义一眼后,只顾策马往前走去。两人来到王家庄院门前,翻身下马,按着**战刀,抬头看着那副鎏金牌匾。

那黑马壮汉把手指着牌匾,语气略有嘲讽地说:“好一座明德上庄,真有气派。”

身边那个白马汉子指说:“大哥,听闻这块牌匾,乃是永乐皇帝亲笔题书,特别嘉奖这位王老员外。时间刚好一个季度。”

那壮汉问:“猿月,你说皇帝为何要特别嘉奖于他?”那猿月答复:“听说这位王老员外,是位本份的大善人。发迹之后,不忘初心。数十年来,扶危救困,行善举义,有孟尝君薛公的风范。”

那壮汉听了这话,嘴里哂笑:“本份的大善人,孟尝君的风范。这可真是让我如雷贯耳。”猿月说:“我听别人都是这么夸赞,想来不会有错。”

那壮汉问他:“你告诉我,孟尝君真名叫作什么?”猿月回答:“薛公。”

那壮汉又问:“你怎么知道他叫薛公?”猿月答复:“我是听别人说的。”

那壮汉再问:“别人一说你就相信,那你去查证过了?”猿月愕然发愣,心想一个古人名字而已,别人有必要来骗我吗?

那壮汉给他解惑:“孟尝君与薛公,这两个都是衔号美称。他的本名叫作田文,列属战国四大公子之首。你说孟尝君名叫薛公,被读书人听见了,岂不是笑你无知?”猿月明白过来后,低头发笑。

那壮汉看着牌匾,把手指说:“这些假把戏,都是在捉弄糊涂鬼,咱们不必当真。”猿月疑问:“难道皇帝亲笔题书嘉奖,这还不足以取信于民?”

那壮汉说:“这个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明知道那玩意是件烂货,却还昧着良心去追捧。明知道那是精品,却视而不见。这种蠢人,长着榆木脑袋,都是下三滥货色。有时候谎言听得多了,他们也能当成至理名言。一旦被人戳破,却又死不承认。兄弟,人性之复杂,你无法想象得到。”

猿月虽然尊敬大哥,却在此事上不愿服输。以为他是在怀疑这块牌匾有假,不是永乐皇帝亲笔书写颁赐。就把话来争辩:“寻常百姓人家,再怎么有权势,那也不敢假冒皇帝的手书名义。一旦被人告发,那就是灭族大罪。他王家人能有几颗脑袋,为图一个虚名,就敢妄做这等蠢事?”

那壮汉说:“永乐皇帝酷爱打战,动辄御驾亲征。他居庙堂之上,又不亲临人间,哪里会知道江湖世界?自来人心叵测,是非复杂。黑可以洗白,白也可以变黑。其中多少离奇故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猿月听得一头雾水,好奇地问:“无缘无故,大哥怎么会有这些感慨?你不是专程带我前来拜访王老善人的?”

那壮汉说:“等会听个故事,或许对你有所启发。”猿月追问:“什么故事?”

那壮汉仰面叹气:“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以前我还不相信这句话,现在总算亲眼见识到了。”猿月疑问:“大哥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那壮汉也不解释,歪着脖子,盯看那块皇帝牌匾。猿月见他眼神里透出一股不屑之意,心中十分纳闷,不知道他到底有何企图。

两人站在门外说话,早惊动了庄里的人。那管家李明荣,前来打开庄门,见了两个骑士到访,一脸都是笑意。

那壮汉把眼盯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目不转睛。李明荣出门迎接,拱手询问:“两位壮士,可是来庄上贺寿的客人?”

那壮汉指问:“这可是王蒙业王员外家的庄宅?”李明荣点头嗯声。

那壮汉说:“听闻王老爷子今日五十大寿,我等兄弟特来拜访。”李明荣笑着指问:“现在已是亥时初分了,两位后生来得可晚了些,莫不是在路上耽搁了行程?”

那壮汉问:“来得晚了,就不打算招呼客人了?”李明荣挥手:“不是这个意思。来者是客,老汉绝不敢怠慢。”

他教庄客来给二人牵马入院,拴在内院槽里,又拂手请客入门。

那壮汉问他:“足下可是姓李?”李明荣答话:“老汉姓李,小字明荣,是庄内一位管家。”

那壮汉忽问:“你认不认得我?”李明荣仔细端详那壮汉面相,笑说不认识。

那壮汉指说:“你是不认得我,我可一直都记得你。”就从怀里拿出一锭彩金与他,足有五两,当作一份拜寿贺礼。李明荣眼睛发亮,连忙迎请贵客进屋。

两名壮汉随他走进一座客厅,丫鬟们端茶来伺候。那为首壮汉坐下交椅,摘去头顶毡帽,从容把茶来喝。

猿月疑问着他:“大哥真是来贺寿的?”那壮汉说:“为何不是?”

猿月说:“我怎么感觉你话中有话,言行举止,总是夹带一些弦外之音?”那壮汉挥手:“你不要多问,等会就知道了。”猿月不敢再说,按刀站在身后。

那睡房里,钱文英照顾丈夫王蒙业解下衣服,挥退丫鬟,正待熄灯休寝。忽闻管家老李走来门外报说:“老爷,夫人,刚才门外来了两位贵客,奉上五两彩金。一为贺寿,二为拜会。”

王蒙业听了,便又重新把衣裳穿好。

丫鬟嘴里自语:“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有人前来贺寿?”钱文英说:“那还用问?我们老爷行善积德,门生故交遍及江南。说不定是人家住得太远了,没来得及赶上这场寿宴。所以这个时候才到啊!”丫鬟笑呵呵说:“那又得辛苦老爷一趟了。”

王蒙业说:“夫人先休息,我去招待客人。”钱文英笑说:“无妨,等会我也去看看情况。”

王蒙业走出门来,去往客厅。见了那两个带刀骑士,一连抱拳致歉。那壮汉起身拱手,一言不发。

王蒙业笑说:“老夫今夜寿辰,因此多贪饮了几杯,颇有几分醉意。怠慢贵客,还请多多见谅。”那壮汉拱着手说:“江湖刀客蝮某、猿月,前来拜会王老爷子。”

王蒙业欢喜回礼:“多谢两位后生前来探望,老夫感激不尽。”就唤管家老李去正堂置办一桌家宴,要与这两位后辈把上几盏。

两人落座茶几两侧,互饮着茶。那蝮某说:“王老爷子,我今夜来此拜访,先给您说个故事听听如何?”

王蒙业见他一个后生青年,却要给自己一个老汉说听故事,心头疑惑不解。

那蝮某说:“看老爷子身躯健壮,气势不俗,想必以前也是一位练武之人吧!”王蒙业笑说:“年轻那会,倒也练过几年,懂得一些拳脚枪棒。自从弃武经商以后,功夫也就搁下了。”

蝮某笑了几声,把话问他:“赵氏孤儿,你可曾听过这个典故?”王蒙业回答:“老夫书读得不是很多,似乎也有所耳闻。赵氏孤儿,应该来源于春秋吧!”

蝮某喝一口茶,正要开始述说这个故事。只见那王夫人笑脸盈盈,走来客厅见面,坐在二人对面的交椅上。两个丫鬟立在身后。

蝮某见那夫人衣着鲜亮,一脸华贵正气。便拂手说:“正好夫人也来了,不妨一起听我述说这个故事。”

钱文英笑问:“原来你们在说故事,那是什么故事?”蝮某说:“我想给这故事取个名字,就叫蛇的故事。”

钱文英疑问:“蛇的故事?如此名称,这倒让我心生好奇。”王蒙业也静心听闻。

只听那蝮某从容地说:“记得那是在洪武年间,湖南永州府有对商贩夫妇,生育一个男孩。某日,要去外省经商买卖,顺便走访亲戚,于是结合一队同行人马,前往江西洪都。商队车马路过一处峡谷山道时,却突然窜出五个持刀劫匪。那男孩当年只有四岁,却在现场亲耳听闻,那个贼头大喝一声:“把货物留下,不伤人命。”

车夫们吓得一片哗然,议论纷纷,都把眼睛看着一个名叫阿根的人,也就是那个男孩的父亲,问他有什么主意。

那阿根犹豫一会,回头看着车厢里的妻儿,内心十分顾忌,于是挥着手说:“把货物都送给他们,把我们的马匹卸下来。”货主们无可奈何,只能把货物留下,将马牵走。那贼头又把刀一挥,嘴里大喝:“货物与车马都要。”

那群车夫吓得住了手脚。阿根也是满面无奈,便转身走去车厢,把妻儿带下马车来。一行人小心往前面走去。那阿根路过那贼头身边,不过只是看了一眼。那贼头突然眼色闪变,挥刀来杀。盗贼与车夫们瞬间杀成一片。阿根被迫与头目动手,拼命保护妻儿逃离山谷。片刻之间,恶盗们杀死了所有车夫,又跑去追杀阿根一家三口。”

那蝮某说到这里,声音停顿下来,把茶喝了一口润喉。

王蒙业听得连眨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他回头看着身边这个壮汉,见他说得从容自然,似乎身临其境一样。

钱文英听得一脸愤怒,嘴里大骂那群不守信用的凶恶盗贼。后又询问:“后生,那对夫妇与孩子,可曾逃过劫难?”

蝮某回答:“那贼头带人追杀上来,俘虏了货主的妻儿。贼头以他的妻儿为质,胁迫货主束手就缚,否则就要杀死她们。”钱文英怒骂:“这群该死的恶贼,真是罪不容诛。”

蝮某叹说:“货主无可奈何,只能束手被擒。那恶贼指使手下,先杀了货主,又杀了他的爱妻。父母的尸体倒在地下,鲜血溅在孩子的脸上。那孩子看着父母惨遭噩运,又哭又喊,突然扑咬在那行凶者的腿上,狠狠咬住不放。”

钱文英听得伤心难过,把手帕点擦泪眶。王蒙业却听得目瞪口呆,呼吸变得慌乱,缓缓把手拿着茶杯来喝。

钱文英又问:“后生,那个男孩怎么样了?是否也丧命在了恶盗手里?”蝮某答复:“还差那么一点。”钱文英满面惊愕。

蝮某继续说着:“那行凶者被孩子咬得痛叫一声,就把刀尖往他腰背狠狠插了下去。或许是那贼头还有一丝人性未泯,就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刀尖离那孩子腰背还差半寸。听那贼头说:“小孩你也要杀,还有一点人性吗?”

那行凶者问:“大哥,你要怎么处置这个孽种?”那贼头说:“我听说有个周大富,愿意出高价收买孤儿。你若把他出售过去,不就可以大赚一笔了?”

那行凶者一手提起那孩子来打量。在他眼里看来,那孩子的命,不过是件用来换钱的物品罢了。”

钱文英吐出嘴里一口惊骇的气,把手帕擦着额头。王蒙业脸色渗出汗水,眼神里闪现惊慌。扫手之下,不小心把茶杯打落在地。

蝮某手快如电,伸手接着茶杯,重新放在桌上。把话问他:“王老爷子,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王蒙业怯声回答:“这个故事,瘆人心寒。”蝮某哑然而笑。

王蒙业鼓足勇气后,转头盯看这个壮汉,嘴里疑问:“后生,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蝮某反问:“王老爷不妨猜猜看。”

王蒙业转眼一想,大惊失色,正要说话时,却见管家李明荣走来面前,笑说:“老爷,夫人,大堂已经准备好了宴席。”

蝮某对他摆手:“不急,不急。既然这位李管家也来了,就请坐在旁边听一听。这个故事很快就有了结果。”

李明荣见众人眼睛转看自己,便也坐在边上静听。

钱文英说:“后生,你继续讲来听。”蝮某又接着说:“那两个绿林大盗,把孩子货卖给了周大财主,不久,又转卖给了另一个恶主。那孩子手脚被拴上铁链,在山洞里为奴做仆三年,忍受许多非人的折磨。后来终有一天,那孩子揪准一个机会,拼命逃进树林。那群恶奴派人前来追杀,猎犬就在身后跟随扑咬。那孩子吓得就像漏网之鱼,只顾往前逃跑。”

钱文英或许是被这个悲惨的故事引入了戏中,流泪动问:“后生,那孩子最后逃离魔掌了吗?”

蝮某回答:“就在那孩子走投无路之际,爬到树上,准备自缢身亡。或是天见可怜,一位刀客却从树下路过。刀客杀死恶贼以后,把孩子救了下来。那孩子从此跟在刀客身边,拜他为师,勤练武艺,最后学来一身好本事。因他心中有恨,对天发下毒誓,一定要杀尽世上的恶贼。他为人好勇斗狠,无所畏惧,所以江湖上都把他叫作蝮蛇。”

猿月听到最后一句话,总算恍然大悟,身体不禁微微颤抖,显然是被这个故事给震撼到了。他把眼睛看着这位大哥,又盯看那王蒙业与李明荣,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事实。那主仆脸色紧张,呼吸变得急促。

客厅里一片寂静,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钱文英却还没有明白过来,嘴里哀叹着声:“那个孩子真是可怜,从小背负这种血海深仇,这些年过得真不容易。”

那蝮某问她:“夫人,在您看来,您认为这个孩子,要不要为父母报仇雪恨?”钱文英思考一会,默默点头。

蝮某再问:“夫人不会见怪?”钱文英摇着头说:“杀父弑母之仇,自古不共戴天。要报仇也是人之常理,这没什么好见怪。”

蝮某说:“这群强盗杀人越货,罪大恶极。无论他后来做过什么功德善事,终究还是不可原谅。”

钱文英叹气:“这些盗贼只为一念之恶,却让孩子的命运翻天覆地。无端杀人父母,毁人一生,这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干得出来,难道就不怕上天报应?”

蝮某说:“他们既为盗贼,拦路抢劫,这倒没什么仇恨可言。若他们只为劫财,不伤人命,那还不至于此。可这帮恶贼杀人全家,却还打着善士的招牌,简直天理难容。”

他把手狠狠拍在桌上,吓得王蒙业与李明荣一个激灵,浑身发起寒颤。

钱文英也把手拍桌,怒声大骂:“这群恶贼,真是该死。”蝮某点头称赞:“夫人正气凛然,恩怨分明,是个巾帼豪杰。有你这句话,那我就安心了。”

钱文英问他:“你说的那个孩子,后来找到仇人了吗?”蝮某回答:“那孩子长大成人之后,花费十年时间来打听消息。参与那次杀戮的人,全都被他处理干净。只有那两个作恶的贼头,目今还在逍遥法外。他们摇身一变,化作善人,欺世盗名,以为这样就能隐瞒过去犯下的罪恶。”

王蒙业哑然苦笑,低头沉默无声。

钱文英怒说:“那两个害人的贼,真是罪不容诛。”蝮某说:“夫人骂得很对,所以那蝮蛇今夜找上门来了,要与当初那两个恶盗做个了断。”

王蒙业满面惊恐,想要站起身来。蝮某却一把将他手臂拽落,眼如蟒蛇一样看他,使他动弹不得。

管家李明荣见势不妙,起身想要逃跑,也被猿月一脚踢翻在地,拔刀架在他脖子上。

丫鬟们惊叫起来,吓得抱头蹲在地下。

钱文英起身看着蝮蛇二人,此刻终于醒悟过来,吓得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把手指着三人惊问:“后生,原来你是故事里那个孩子,是那个蝮蛇?他们两个,就是当初那些恶盗?”

那蝮某应答:“正是。只怕夫人做梦都没想过,你这位被永乐皇帝亲笔嘉奖过的丈夫,竟然就是故事里面那个恶盗贼头。”

钱文英早已僵愣如木,呆滞半晌后,眼睛瞪看丈夫,上前摇晃着他,大声质问:“老爷子,那个恶盗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王蒙业哑然苦笑,闭眼泪流,无声默认了。

钱文英气得又打又骂,怒斥丈夫是个伪君子,谋财害命的歹徒。正怒骂着,突然气血上头,眼睛发白,无力晕厥在地。王蒙业急唤丫鬟把夫人扶回房间里去。

猿月把李管家揪跪在蝮蛇面前,在侧按刀看守。

蝮蛇问他:“王老爷子,这个故事里面,可有半分虚假捏造?”王蒙业摇着头说:“不曾捏造。”蝮蛇又问:“那么是谁,造成这个孩子的悲惨命运?”

王蒙业早已老泪纵横,哽咽着声:“都是老夫造下的罪孽。”蝮蛇问:“你想怎么死?是想千刀万剐,还是剁成肉泥?”

王蒙业跪地叩首:“老夫是个罪人,任凭阁下处置,死而无怨。”

蝮蛇询问:“临死之前,你还想交代一些什么家事?”王蒙业摇头哀叹:“老夫曾经误入歧途,一念魔心,亲手造下这等罪孽,终日悔恨不已。今夜刚过五十寿辰,已然油尽灯枯。只是一朝败坏了家门清誉,给子孙污面蒙羞,流毒无穷。”蝮蛇眼神利锐如刀。

王蒙业爬来脚下,一连磕头告求:“好汉,看在老夫这二十多年来,都在行善好施、忏悔罪行,恳请好汉务必周全一事。”蝮蛇默不作声。

王蒙业泪泣:“老夫罪孽深重,固然死不足惜。可是我的家人实属无辜,恳求好汉莫要株连。老夫情愿以死谢罪,给好汉偿还这笔血债冤屈。”

蝮蛇想了许久,把话回复:“我看在夫人的面上,不会株连你的家人。”王蒙业连忙跪叩:“老夫感谢好汉大仁大义,大恩大德。”蝮蛇立起身来,看着那个李管家,突然拔刀斩去,瞬间把他斩断喉咙。鲜血溅在王蒙业头上。蝮蛇把血刀插在桌上,让他自绝生死。毕竟那王员外如何自决命运,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