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红云后发出的最后一抹余晖穿越窗棂,铺洒在他脸上。也许是这不甚刺目的光线,也许是心中另有羁绊,他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深陷在窗边一个独座布艺沙发内,夕晒使本就模糊的双眼更加迷离,他揉揉眼睛,用手遮挡晚霞,这才得以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宽敞空**的房间陈旧简洁,高挑的天花板、繁复的吊顶、泛黄的壁纸、晦暗的地板、古旧的吊灯,都显出这间房子的不同寻常。然而这一切复古风潮却又被填充其间的几个宜家风格的简易家具所解构,他的头脑中顿时产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戏谑感。

然而真正使他迷惑和惶恐的并不仅仅是这身外之地,还有此刻他的内心。

这是在哪?

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谁?

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再次闭上双眼,迷茫中他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回忆,可惜大脑却像一片漫漫无涯的荒漠般了无生机。

终于,他放弃了思索,睁眼看了看手表,时针分针呈现一个狭小的夹角,6:30。

这是梦境吗,也许,但窗外的夕阳、室内的家装,乃至空气中氤氲的那股淡淡的霉味都显得如此的真实。

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他从沙发中起身,他机械般的迈腿走了两步,呆滞的目光继续打量着周边的世界,仿佛刚清醒过来的植物人。

室内暗红色地板已能看出明显的裂缝,好在没发出什么响动。不需要敏锐的目光也能发现墙壁上那些边角翘曲的壁纸,其上的缠枝碎花图案依稀可辨。墙壁上有两个明显的浅色方框,想必当初悬挂着画框,但如今画作也如自己的记忆般不翼而飞了。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房顶那盏古铜色吊灯,如童话中的怪树般枝杈漫延,像要长满这间屋子。一张单人床、一个独座沙发、一张狭小的书桌,一个简单的双门衣柜,一张折叠椅,就是自己所处房间全部的家具。他摇摇头,感慨于房间主人怪异的品味,若他自己正是房间的拥有者,想必他绝不会原谅自己。因为这就像吃了一个薯条馅的饺子般一时难以下咽。当然,这种感觉一闪而过,他眼前的一切目前全部都笼罩在斜阳夕照中,仿佛全部被镀上了某种特别的气息,一种奇怪的熟悉感穿透这种气息在他心中产生,莫非,莫非以前来过这里?

透过窗户向外望去,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楼上。离他最近的住宅也在百米开外,其间树木葱茏,蝉鸣依稀。低头一看,自己穿了件灰色长袖Polo衫和轻薄的卡其色长裤,脚上是双白色的Vans板鞋。

所以,现在应该是初夏,但房间内凉意十足,甚至,幽静空**的房间还散发着一种微微的阴森感。

此时他虽未寻觅到多少记忆,但思绪逐渐明朗起来,理性一点点回归正位,一时而起的恐惧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寻求真相的迫切感。

正当他在诸多复杂的意识中挣扎时,楼下传来了不甚清晰但富有节奏的异响。他仔细一听,隐约分辨出是某种音乐。

他起身走向房门,轻轻转动把手,一拉开房门,就听见门外伴随着音乐传来的争执声。

“张锐强,跟你说多少遍了,能不能小声点!”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

“哦了哦了,上年纪了吧神经衰弱。”年轻男子的声音。

张锐强,他仔细回忆着这个名字。

音乐顿时小了一些。

“说谁神经衰弱,我忍你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切,隔壁老武都没说啥,就你耳朵尖。”

接下来房门打开的声音,“好啦好啦,都少说两句。小张,以后音响声音小些嘛。”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他瞬间轻松许多,于是决定走出房间一探究竟。一出房门,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不长的走廊。走廊内光线昏暗,但能清楚的看到包括自己身后共有四个房门。右侧走廊尽头是一扇狭长而尖顶的窗扇,窗棂复杂多变,暗红色的阳光暧昧的照射进来,使他产生了一种仿佛置身教堂的神秘感。

他循声左转,没走两步就看到了楼梯。

楼梯前是一个小厅,也就是他现在所处之地。一张小巧精致的双人沙发和长度相近的窄桌安置在两侧,他想不出此处这两件家具有什么实际用处,如他所见,沙发和长桌上积满了灰尘。

桌子上方的墙壁挂着一幅一尺见方的小画,他虽然对艺术不甚了解,但一瞥之间还是认出这应该是一幅浮世绘。画中一名日本武士挎着长刀,面色凝重的走在山路上。可惜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他无法留意到画面明快的颜色和动静结合的东方神韵。

心烦意乱的他不想留恋于此,转头穿过小厅。小厅左侧是下楼楼梯,右侧是上楼楼梯。他没有多想,不由自主径直走下楼梯。

楼梯的木板并没有房间里的同类那般好脾气,一踩上去便发出咚咚的响动,他赶紧踮起脚,轻轻迈步。

每级台阶不高,但级数不少,他手握扶手,低头走着,此时一阵相同的脚步声突然从下面传来,好像是对他的回应。紧接脚步声而来的,便是一位年轻女子。女子穿一身轻薄的淡绿色睡衣,趿着一双浅紫色的绣花拖鞋,披一头齐肩长发怒气冲冲的拾阶而上。四目相对,女子突然收敛了脸上原有的愠色,转而微微一笑,“Hi,帅哥,你刚才是不是听见很大的噪音?”女子音调很高,仿佛面对着一个耳背的老人。

他心里一惊,不知如何回答,不置可否的低声嗯了一下。

女子却像是听到了肯定的答案,转头同样高调地说道,“看吧,楼上听得清清楚楚。哼,总是这样,太没素质!”

他寄希望于上楼的女子给他解释,哪怕叫出他的名字,但怎奈好像女子与他不甚熟识,只是微笑的冲他眨眨眼。此刻他多想冲上去拉住女子问个究竟,但男人的理智压抑了冲动,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他不想显出自己的慌乱和紧张,于是他轻轻点点头,同样报以礼貌的微笑,不动声色中继续下楼。

虽然楼梯宽度足够,但两人均礼貌地侧身让过对方,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绝对还能再挤进一人。他不敢打量陌生女子的面庞,心里七上八下的来到一楼。

一下楼,他正对面是一个宽敞的空间,一张硕大的西式长条木桌和六张木椅占据其中。桌椅古朴大方,远观中隐约可见些许的雕花。

这是餐厅?他思索着,应该是了。

桌上摆着两只空花瓶,玻璃花瓶纤细瘦高,不禁让人担心房间内的某阵小风就能将它们吹倒。花瓶上方,各有一支百合状的吊灯悬垂下来,它们悬挂的如此之低,再降一点好像就要与花瓶相撞。吊灯点亮着,但昏暗的好似烛光。餐厅后面是一扇开启的大门,不知通向何处。

他左转,抬眼就看见前方的门厅。古铜色的双开大门乍看上去富丽堂皇,但斑驳的锈色还是在近距离的观察中显露出来。门厅暗红色地毯的斑秃更加无法掩饰,只有一侧的那面宽大的穿衣镜明亮如初,完美的映照出对面空空****的衣帽柜。

一楼深栗色的实木地板似乎久未返修,虽然没有像楼梯那般吱嘎作响,但走在上面略有些许空洞的感觉。他恍惚中好像穿越到了一座偏僻的博物馆,没有导游兀自踟躇,茫然的寻找着什么。东张西望间,他来到了门厅左侧宽敞的客厅前,客厅没有灯光,但中央那圈奢华的皮沙发仍然迅速吸引了他的注意。客厅的地板、墙壁与家具均是幽深灰暗的色调,好像经历过庞贝灭城那般的大灾难,这一切又在昏暗中更加朦胧起来,显得冰冷颓废。

他走进客厅,伸手抚摸着古典陈旧的真皮沙发,突觉自己穿越到了19世纪的欧洲,荒诞的梦境感油然而生。沙发共有两对,一对独座、一对两座,分别相对摆放,围着中间一座宽大低矮的木质茶几。

客厅一侧的壁炉看上去早已废弃,但像如今众多的别墅那样,仍具有十足的装饰意味。他好奇的走进观察,被铁架遮挡的炉灶漆黑幽深,微微俯身,炉灶内仿佛传来一阵微微低吟让他不寒而栗,他急忙起身,好像害怕被这炉灶吸走灵魂。壁炉外壁被熏得焦黑,失去的本有的颜色。平坦的炉台中央摆放着一只枣木色座钟倒是干干净净,只是象牙白钟面已经发黄,隔着不甚明亮的玻璃壳更显得几分陈旧。座钟的指针一动不动的停在了三点十分,看来是罢了工。他察觉到指针略显怪异,便将双眼贴近仔细观瞧,哦,原来是时针所停留的位置将上弦的钥匙孔挡住了大半。侧耳一听,隐约中有沉闷的滴答声传来,若以死人还能听见心跳作比恐显失当,但确实有那么几分诡异。

壁炉周边再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他的物件,他摇摇头离开壁炉,怀着压抑的心情快步来到窗边。

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又是一片浓郁的绿色,几丛叫不出名字的浅色花卉点缀其中,不远处一栋灰色的建筑物在绿植间隙显露出来,再一次勾起了他回忆的思绪。

那栋建筑应该在哪见过,这到底是哪?

思索中,他豁然发现,刚才楼上窗外的霞光早已散去,取而代之是低沉的阴云,这阴云比他的此刻的心境更加暗淡,就在他的注视中,天空哗啦哗啦下起雨来,雨滴搭在绿叶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随后很快便混成一片。

“小云,你下来了?”身后有个声音突然响起,他浑身一颤。

他回头,看见客厅对面站着一位中年男人。此人个子不高,身材清瘦,穿着一件米白色中式无领衬衫和藏蓝色宽大的亚麻长裤,一双温柔的眼睛藏在圆圆的镜框后,脸上满是笑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蓬松的灰白长发,轻松的披在肩头,三分儒雅三分不羁,剩下的便是另一种独特的气质了。

小云?我姓云?他的记忆在这位大叔的提醒下慢慢恢复。

“小云你还去取行李吗?你看到了吧外面下大雨了。”大叔好像没有注意到他此刻迷离的神情。

他啊了一声算是应答,慢慢穿过客厅,来到大叔面前。此人看起来年近半百,笑容可掬的面庞让人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小云你怎么了,刚是不是睡了一觉?你的房间还行吧?家具不多但该有的都有。就是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得和小吕共用一个,他就在你屋隔壁。”

他下意识的点点头,脑海中飘渺的信息逐渐聚拢起来。对对,我是个房客,来租房子的。

“我说你今晚就别回去了,这雨越下越大,干脆就直接住这吧。这个,我还存了一床被褥,一会儿取给你。”

轰隆隆,巨大的雷声响起。

他转头望望窗外,外面已是暴雨如注。

对了,我是来看房的,我的行李,我的行李还没带来,我怎么就在房间里睡着了呢?

“您是房东吧?”

此人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失忆者的肩膀,“小伙子年纪轻轻怎么记性差点儿,我说过我不是房东,这个,我叫武向天,也是一个房客,我住那间房。”

武向天伸手指了指餐厅旁边的一扇半开的房门。

他赶紧点头掩饰自己的窘迫,“啊,对对。”

“小云你吃了吗,我去下点儿面,这个,要不给你来点。”

“哦,不了不了,我吃过了。”虽这么说,他也记不起来自己是否吃过晚饭。

“哦,好吧。我一会儿上楼给你取被褥去。你明天去学校吗?”

学校?啊,是啊,我是学校的老师,嗯,不,是助教。

“啊……去的。”去还是不去呢?他完全没有印象。

“哦,没事这离你学校不远。”

说话间,大厅深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窜出,飞快的闪进餐厅后面的门里。

“小张,又吃泡面啊?”武向天回头说。

片刻后,那人双手捧着一盒看似倒满开水的泡面,小心翼翼的走回房间。

“小张,以后把音响关小点儿哈。我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房客——云端。”

云端,对了,我是叫这个名字——云端。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如飘在云端的心终于落了地。

云端赶紧上前两步点了点头,“你好。”

那人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点头算是回应,很快便走进房间。

武向天走近他的房门,“小云就住楼上那间空房间,你们以后相互关照哈。”

云端也紧跟上去,探头往屋里望去,屋内家具陈设和自己房间大致相近但十分凌乱,衣物和各种生活用品好像随机般的出现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那个圆头圆脑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坐在书桌前,小小书桌上一个硕大的显示器十分醒目,“嗯嗯,好嘞,我叫张锐强。”那人转头瞟了一眼云端,好像列车上应付查票般的点点头,又迅速回头盯着显示器。

武向天关上张锐强的房门,“哈哈,一闻着泡面味我还有点饿了,小云你确定不来点儿吃的。”

“哦,不用了,谢谢您。”

云端刚说到这,屋外突然传来一声炸响。

“又打雷了!”武向天嘀咕了一声。

雷声后,楼梯上传来了关门声,紧接着是一阵快速的脚步声,几秒后,一个身影闪了下来。

“小吕,要出去啊。”

来人略显清瘦但十分精神,穿了一身藏蓝色的运动装,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却梳着成熟的背头,下颚留着短短的胡茬,眼睛略小却炯炯有神。

“啊,是啊武老师,想出去跑跑步。”他边说边摘下蓝牙耳机。

“刚刚打雷了你听到了吗?下那么大的雨!”

“下雨了?没注意啊,刚才我看还晚霞千里呢,不会这么快吧。”此人满脸错愕。

正说着,昏暗的屋内忽然一亮,几秒后滚滚雷声如期而至。

这人快步走到餐厅窗前向外望去,窗外暴雨倾盆,笼罩在暮色中的景物更加朦胧。

“嘿!说下就下,刚我在楼上看着天气还不错呢,真见鬼了。”想要出去运动的人难免有些扫兴。

“小吕,这位是新来的房客,云端,就住你对门。”武向天不失时机的介绍着。

“哦,你好你好,我叫吕辉,欢迎欢迎!昨天就听武老师说起了,呀,这下我们可都齐了。其他人你都见过了?”吕辉热情的上前和云端握手。

经历了前一个人的冷漠,云端被吕辉的热情所感染,激动的连连点头。

“那以后多多关照哦,嘿你看我本想跑跑步,竟然下雨了,我先回屋换衣服,一会儿聊。”

“好的好的。”

“这个,小吕你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

武向天进了走进餐厅后的大门,看来那里是厨房所在。寻回记忆碎片的云端继续回到客厅,彻底安下心的他一边在头脑中拼凑着一边仔细打量起来。

一楼层高比二楼看似要高出不少,客厅顶部是一圈圈雕花繁复的吊顶,晦暗荒凉中记载着往昔的辉煌。在繁花包围着的核心,竟只剩一个巨大的吊灯基座,基座中部碗口大小的黑洞,像一只怪眼,默默的注视着他。

云端不敢再看,记忆正在逐渐恢复的他内心又似乎被一种幻觉所笼罩,好像自己此刻身处于诡异的奇幻地带,在真实与虚幻间挣扎徘徊。

他把目光转向了斑驳的墙壁,除了更加泛黄陈旧的壁纸,墙壁上还零散的挂着几条已看不出本色的帷幔,云端随手拉扯了附近的一条深色帷幔,灰尘伴随着霉味悠然而出,好像在迫不及待的向他诉说着过往。

“帅哥,看什么呢?”

云端回头,刚才擦身而过的女子又出现在楼梯口。

“哦,没什么,随便看看。”

“哈哈,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你不去取行李了?”

“雨太大了,先不去了。”看来我刚才和她认识过了,但我记不起来了,她叫什么呢,云端回忆着。

“你吃了吗,我去厨房拿点水果吃,你要来点吗?”

“哦哦,不客气,我吃过了。请问这的WIFI密码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