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景一逃亡

浑浑噩噩中,我越骑越远,漫无目的,感觉到体内深处的伤口痛的厉害,不过比伤口更为剧痛的是我为自己父亲的死感到不值。

我为他的死深深哀悼,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父亲,也因为他是雪狼,既是英雄又是勇士,既是男子汉又是磐石,一轮苍穹之上的太阳。

是的,他是一面坚固牢靠的城墙,可以抵挡世上的一切艰难险阻,抵挡自然的愤怒,抵挡狂风暴雨,抵挡在人们心中萌芽的邪恶。

他给我的安全感如今只剩下一场回忆,不再是现实,而无论回忆有多么生动,我知道我已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孤零零的一个活在冷酷侵略的世界里,处处是可怕的意外,连年的征战屠杀,而唯一可以保护我的东西就是我自己的勇气和战斗的意志。

晚上我停下来休息,仍不断自问为什么我父亲可以同时那么勇敢又那么冷静,我生起火来,以繁星为被,我觉得每一颗星都是一位羽士,活在天空里,而我父亲想必是无垠星河中最闪亮的那颗星。

躺在草地上,我明白我不会是唯一一个缅怀雪狼的人。那些一直不离他左右的忠诚良将们也会为了再也听不到他指挥的声音而哀悼,那充满了威严保护的声音,在战场上跟打雷一样震撼的声音,让他们知道他们在战斗中一定会受到保护,保护他们的人或许是雪狼,或许是众神,而战死的荣耀会引领他们到勇者的天堂。

众星做我的明证,孤寂当我的同伴,我终于肯让一点一点咬囓我胸口的痛苦发作,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像是关在笼子里的孩子一般。

那一刻,我不只是为父亲哭泣,我也深深懊悔自己犯下过的残酷行为,父亲不在了,他代表的安全也不在了,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参加过的打斗,我所相信的东西。

从胸口涌上来的心酸让我更加反省自己,让我明了就连像我这样一心一意想成为羽士的人,都会因为深藏在内心的恐惧而崩溃,但比较起那些在战争中处于弱势的人来说,我的感觉又算什么?

等我慢慢看清自己的状况后,我才恍然大悟,知道我父亲也可能面临过同样的情况。

仔细思索之后,我得到了结论,原来这或许也是真正的羽士伟大的一面,真正的羽士要有勇气去认识自己的一生,然后让眼泪来洗涤自己的灵魂。

隔天早晨,我就是怀着这种心情醒来的,感觉眼泪洗涤了我的灵魂。

现在该我来洗涤我的身体了。我在附近找到一条平静的小溪,小溪四周都是柔软的青苔,我把溪水泼在伤口上,痛饮了几口,随后就感觉到早晨清凉的微风吹拂到身上,似乎是在叫我重新来过,仿佛是另一个生命轮回就在此时此刻展开。

这个感觉并没有随着一天过去而变淡,反而越来越强烈,因为我想起了和母亲的平静对话。

突然间,我不难去相信人生不只是一个战场,母亲柔柔的声音曾对我述说过她周遭平凡朴实的东西,峰顶的白雪、树林、大海、鱼群、与生命的自然邂逅。

而让平凡和宁静结合起来的力量就是她的使命,她对创造万物的天父的忠诚和信任,她总是用“他”来尊称那位强而有力,心怀悲慈的天父。

等等,是不是还有一个神?因为她老是会提到另一个……

这个真理太深奥难以理解,同时又太简单难以接受。不过与其绞尽脑汁去弄懂怎么回事,还不如就只要记得母亲总是用安详仁爱的语气说到天父的杰作,说道造物者统治一切,保护一切,他所拥有的力量是人类做梦也得不到的,虽然他有无上的神力,他却不是个合格的战神,而是充满仁爱的保护者,爱护他每一个子民,我母亲总说他是天下苍生的王。

此刻这些祥和的想法陪伴着我,我感觉到一种不一样的勇气,去凝视一切,并且接受其本来面目的勇气。

观察露水不断滴落,倾听附近鸟群的啼声……这一切似乎都和我母亲口中的造物主合拍同调,和永苍大帝的严厉、和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相处的羽士愤怒的脸庞格格不入。

或许我母亲的力量比我父族的要来的坚强,或许唯有这个天父能够抹去昨夜我感受到的痛苦,此刻我注意到所有的痛苦已经慢慢撤退。

暂时抛开这些思绪,我上路了,我知道目的地就在那些深邃的树林间。我知道我不能害怕,也不能逃走。于是,我骑马赶了一整天的路。

我的伤口仍在流血,而且我知道随着时间流逝,力量也一点一点弃我而去。

一整天我的视线都模模糊糊的,我的眼前有黑点,觉得头很晕,好像喝了一整晚的酒一样,但我还是挣扎着向前走,不管伤口有多痛。

我的伤口变成深红色,肿了起来,伤口四周很烫,也开始抽痛。我很衰弱了,得吃点东西,否则就会一点力气也不剩。

我听得见远处有驯鹿,但我太虚弱,没办法打猎。蓦然间,我听见有人模模糊糊地说话,所说的东西我都很熟,却无法理解,断续的句子说着什么食物……红烧肉……肥鸡……我发现自己的脑筋越来越不清楚了,因为事实上说话的人是我自己,我陷入了昏眩状态,胡言乱语。

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我决定停下来,靠着休息。天气越来越冷,我决定生个火。

有一会儿,火焰给了我力气,看着火真好,看见火的力量,一种几乎是不屈不挠的力量,没有办法驯服,唯有自身的熄灭,与生俱来的权威……

醒来后,我看见火已经熄灭,我记得做了梦,梦见了我母亲。

她坐在一艘大船上,船不在海上航行,反倒在土地上行使,这么奇怪的情景必定是梦了。

她看起来既美丽又威风凛凛,一身蓝袍,高贵的像个天后,眼神很冷漠,非常不像她。

她的左右各站了一个看起来无坚不摧的男人,那是她的侍卫,母亲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另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头巨兽轻蔑地嘲笑她,但不敢靠近。

让他害怕的不是孔武有力的侍卫,而是那把剑,两条蛇潜伏在她的道路上,想不到竟然被巨兽杀死了,他把蛇高举过头顶,不停的大笑。

我不了解梦的含义,所以还是继续前进。再休息过一会儿以后,我开始找吃的,幸亏那一箭射的准,打到了猎物,我真的需要恢复体力,因为我的身体在警告我,攻击随时都会降临。

我必须准备好,而且也不能又浪费一天不练习剑术。一想到打斗我就会想起父亲,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诸神国度的恶魔!”我大喊。

难道我在一夕之间成了懦夫,像个老头子一样哭个不停?我必须要找回以前那个勇敢的我,可是什么是勇敢?

有父亲在,我曾经是个勇敢的羽士,但如今,孤零零一个,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幸亏有这片树林暂时掩护,没让世人看见我的羞耻,可是我却骗不了我自己。

就在此时此地,完全一个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面对了一个试炼,看我是不是男子汉。

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父亲失望,想着他,我忍不住大喊:“父亲!我需要成为一个无畏的羽士,像您一样!帮帮我吧!父亲!”声音在森林里回**者,像是找不到归宿。

“天父!天父!”我又大喊,像别的羽士一样,感觉声音变大,不过肢体上还是觉得很糟糕。

我觉得越来越冷了,忍不住发抖,牙关咯咯响。我的伤口好似一条巨大的蠕虫,趴在血块上蠕动……

刚才的食物给了我片刻的力气,现在却在胃里作怪,饿了好一阵子,肚子已经不习惯有食物的存在。

死亡已经在陪伴我了,就像是好朋友一样想要寸步不离,告诉我不要再抗拒,不要再抛下他……我不禁会想到难道这就是去炼魂殿的前兆?

等我醒来,有位老人出现在我面前,跟我在白日梦中见到的女武神浑然不同,他看起来就像我们在还炀那个懦夫麾下所杀害的道士一样。

他的表情虽然严厉,却不含谴责,他拿了一块湿布很轻柔的擦拭我的额头。

床的旁边有一碗看起来像是热汤之类的东西,等我的视线比较清楚以后,我看见老人后面还有一个人,个子很高,莫约和我同岁,像是捧了一只盖深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