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妈妈 第一章 不能要和不想要是两码事

闹钟响起。

睁开眼。

看了眼手机,已经过了九点半。

睡过头了!徽英慌忙跃起。

少年宫说最晚不能超过九点入园,可她明明记得昨晚是订的八点的闹钟。

“九点半开始上课。为了让孩子生活有规律,顺利融入集体生活,请一定让孩子准时入园。即便是周末也要早起,不要打乱作息。”

栗子从今年三月起开始上博雅少年宫,入园手册的开头用粗体字这么标注着。这还是千挑万选的上学时间比较晚的,有的幼儿园要求早晨七点必须入园。

每晚工作到深夜,早上容易睡懒觉的徽英为自己方便考虑,选择了这家虽然地点稍远,但上学时间较为宽裕的少年宫。

她很容易就能想象出上了年纪的园长摇动着威严如斗牛犬的两颊,发怒训话的样子。

最近也确实因为迟到次数太多,总被园长谈话。

骑共享单车比较快,但栗子害怕,所以只能挤公交。即便算好时间出门,还是难以避免途中栗子磨磨蹭蹭不肯走,或者是车子停站时间太长,堵车等等,总算到了少年宫的大门前,栗子有时候还会不肯进去。

越是打骂他反倒越不动,只能说好话哄着,用小零食讲条件,或是给他变形金刚的小玩具......各种费脑筋想办法,可栗子不过就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有时候还是无济于事。

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进少年宫时已经过了规定时间的一小时。

徽英披上衣服,匆匆忙忙叫栗子起床,给他换好衣服,让他吃饭,“啊,得先给园长打个电话”。

徽英抓过桌子上的手机,战战兢兢地点开通讯录,突然,动作停住了。

“今天是周末。”

“对啊!所以才没上八点的闹钟。”

徽英看看旁边的栗子,两只小眼睛还在美梦中周旋。

徽英攥着手机的指尖一下子脱了力,她将栗子抱起轻轻回到**,缓缓地将疲惫的身体再一次埋进温暖舒适的被褥里。

昨天很晚才睡,但即便今天是周末,能睡到这么晚也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工作一多,一连好几天每天都只能睡三个小时的情况之前也有。所以能睡的时候就睡,才是长时间持续工作的诀窍,这是徽英为自己找的借口。

可没想到栗子也一直睡到了这个时候,往往想在周末睡个好觉都难,孩子会精力充沛地早早起床,大人也就没办法踏踏实实睡懒觉。昨晚直到深夜妈妈都没在身边,凌晨又不停咳嗽,中途醒来好几次,栗子也没睡好吧。

徽英看向睡在身边的栗子,他的身体豪迈地露在被子外,呼呼睡得真香。徽英不禁轻笑,她将两手伸到栗子的腋下,轻轻地将他拽回到自己怀里。栗子的另一侧却不见爸爸阿正的身影。

阿正是做快递的,周末和节假日正是送快递的高发期。

天气变冷或是过于干燥时,栗子就会咳个不停。目前还没发展到哮喘的程度,但医生说今后很有可能转化为哮喘。所以,就算少年宫那边说不要打乱作息,徽英还是想让他睡到自然醒。

她在温暖的被窝里抱着栗子。

柔弱稚嫩的身体,似乎只要圈紧双手就会被折断。薄薄地的眼皮上隐隐约约透出几条青色的血管,白里透红的脸颊,脸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微张的嘴唇之间露出小小的门牙,所有这些,都令徽英觉得可爱至极,可爱到让她心痛。

徽英三十三岁,栗子现在三岁,栗子出生时徽英三十岁。她没想到自己能在这个年纪拥有栗子。

徽英年轻时候就患有严重的月经不调。从小母亲不在身边,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没有人给她告诉她该如何注意女孩子的事情。十四岁迎来第一次的初潮,那时候在学校看着周围的女同学因为经期产生的烦恼,徽英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不用受这些折磨。

十八岁那年整整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再出血了,然而随着慢慢长大,徽英在这方面的知识也丰富起来,她才发现这或许不是什么好事情,开始焦虑起来。

但无奈身无分文,又不敢向家里人说,只能又拖了几个月,最后在攒了钱的情况下,徽英独自来到医院,选了年龄稍微年长一些的好医生主治,但上检查台这件事还是让她心怀抵触。

结合超声波成像诊断和验血结果,确诊为卵巢囊肿综合征。本来卵巢中有许多卵细胞,通常每个月会有包裹着卵细胞的卵泡成熟,破裂,排卵。但得了这个病,卵巢中虽然存在多个卵泡,可发育到某个阶段后却无法排卵。徽英也看了超声波成像,卵巢区域有一堆圆形物体,就像葡萄一样,起初她还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实际上这被称为珠链状特征。

后来她开始听从医嘱治疗。吃激素类药物,打针,伴着眩晕,恶心和药物增肥的副作用,如此也努力坚持了一段时间。可后来觉得反正不治也不会威胁生命,又怕药物增肥体型难看,就终止了治疗。

徽英是十七岁辍学的,那时候家里没钱供她读书,为了减轻父母的担子,徽英只好假装说自己没信心,选择出来打工,所以当时为了工作,治疗的事情也就真的搁置了好几年。

二十一岁徽英和张骏认识然后恋爱,拖拖拉拉好久下来,决定跟他结婚时,徽英如实告知了自己的病情,因为一直没治好病,或许怀不上孩子。

张骏最初很吃惊,但他好像去查了资料,多她说,“听说也有可能自然怀孕呢。”

话虽如此,张骏带着徽英去见了父母,饭桌子上徽英感觉腹痛难忍,一脑门子的冷汗,最后实在受不了她轻轻扯了扯坐在旁边的张骏的袖子,下一秒只感觉面前天旋地转,再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徽英再次醒来是躺在病**,张骏和他母亲站在窗前嘀嘀咕咕什么,徽英轻声唤了张骏过来,他母亲只说,“你好好休息,没事儿就能出院了”,说完就一把将张骏拽过去带走了。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徽英都联系不上张骏,最后可能是他终于忍受不了徽英每天的电话炸弹,所以主动回了消息。

“我们分手吧。”

徽英看着这几个字,其实一早她就已经预感到了,但是还是想要知道其中原因。

“为什么?”

“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我们都放手吧。”

在徽英的再三追问下,张骏终于说出了实话,徽英晕倒的那天,张骏一家人送徽英去了医院,医生当场就说了徽英患病情况危急不孕的事情,这件事被张骏妈妈知道,愣是将他关在房间里没收手机不让他和徽英联系。那是徽英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这种病影响这么大。

之后的三天里,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失恋还是得知不孕的危害,徽英一直不吃不喝,整天都像是失了魂一样,有时候还拿出手机翻找婴儿的视频和照片反复观看,那段时间她终于明白,原来不想要和不能要真的是两码事。

那之后徽英决定好好治疗,吃遍了各地的中药秘方,激素药品,身材也如意料之内的那般发展成臃肿的难看至极。

又是好多年后,徽英遇到阿正,但想起前车之鉴,徽英早早的告诉了阿正自己的情况,又是同样的话,“听说有可能自然怀孕呢。”

话虽如此,婚后很久都没能怀孕。不过庆幸的是阿正一直待徽英很好,甚至好多次都劝徽英不一定必须要生孩子,两个人在一起相爱就好。

但徽英还是不忍心,总想着和阿正有一个孩子,不过就算是吃激素药品也没法顺利排卵,人工授精也不顺利。

“试试做试管吧。”

听了医生的建议,徽英决定做试管,她放下了心,想着这下终于可以怀孕了。

但事与愿违。

多次尝试试管,也没能保住孩子。

常有人说治疗不孕症是一条看不见前路的隧道,可对徽英来说,更像深不见底的黑洞。

若是隧道,就算看不见前路,至少能心怀终将走出隧道的希望。但多次重复治疗重度不孕症却一直没成功的徽英,感觉就像潜入了没有光的地底,走啊走,却总也走不到尽头。

没有出口,脚下还踩不到底,只要向这泥潭中迈进一步,就只能扑哧扑哧地陷进去。

尝尽了吃激素和打针的痛苦,一直担心着或许一辈子都没法生小孩的事实,而且每次接受体外的治疗费都要几十万。她好几次想,放弃吧,但一转念,万一呢,或许脚下就能踩到底了呢。

不,或许下下次,如果现在放弃,以前花的时间和金钱就全白扔了。无论如何也要怀孕....她每年都在这种痛苦的心情中度过。治疗不孕,无论对身体,精神,还是对家里的经济,都是一种考验。

“没想到费用这么高,存不下钱,也没法买房子了。”阿正也叹气说。

治疗一直瞒着阿正家里人,但可能还是哪里没有藏好,婆婆开始打电话过来挖苦数落徽英,“生不了孩子,那怎么叫女人呢。”

也许已经到极限了

下一次治疗就是最后一次。

如此左思右想,徽英接受了最后一次试管,终于怀孕了,生出了孩子。

“我唯一的孩子。”

只能说是奇迹。

阿正开始帮忙做家务了,态度也比之前更加温柔。

以前只会挖苦的婆婆也一改之前的态度,过来帮忙了。阿正是独生子,所以这是她的第一个孙子。徽英妊娠反应厉害的时候,婆婆还特意来上海,帮忙照顾打点。每次看见她圆鼓鼓的肚子,婆婆脸上就笑开了花。

治疗不孕症时期的夫妻和婆媳不时兵戎相见,这些矛盾却全因儿子而修复。栗子的出生,颠覆了徽英的人生。

不孕的痛苦,艰辛的过去。

正因为如此,栗子才那么宝贝。徽英能在三十岁得到栗子,是天大的奇迹。

小小的眼睛,嘟嘟的嘴巴,小小的手掌,缓慢起伏的胸脯,“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一定会守护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