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党狱再兴起

为了当皇帝,漏网的胡维庸策划一起更大的谋逆事件,作为一个小人物,内使云奇在关键时刻向太祖报信,却不料居然被太祖命人将他的舌尖割下,又截去他右手的五指,再砍去左臂,最后用金锤活活击头而死,但是云奇却勇于一份耿耿大忠,惨烈烈地挽救了太祖……

再兴的党狱又是杀人如麻,西华门外流水成赤……

1、灵芝助反心

马皇后这一谏,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但也便宜了胡维庸。本来胡维庸应该感激知悔,从此不再生妄想,谁知他怙恶不悛,谋逆之心反而愈炽。太祖自经这回党案后,疑惑臣下更比从前厉害了一层,不时派了亲信近侍,暗中刺探大臣的行动,有一次,文臣钱宰罢朝回家后,随口吟了一首诗:

四鼓咚咚起着衣,

午门朝见尚嫌迟,

何时得遂田园乐,

睡到人间饭熟时。

这首诗被检校侦听到,报告了太祖。第二天,太祖就对他说:“你昨天作了首好诗,不过朕可并没有‘嫌’啊,改作‘忧’字如何?”吓得钱宰出了一身冷汗,连连磕头谢罪。检校甚至还监视百官家属的言行,有一次,检校探听到有一女僧引诱华高、胡大海的妻子信奉西僧,行“金天教”法,太祖就下令将两家的妇女连同那女僧一起扔进河里处死。检校还遍布于各级衙门之中。这样的敲山震虎,打骡子马惊了,维庸心里也愈觉不安了,便又勾通了兵部尚书夏贵、御林军教练马琪、都御史岑玉珍、检事毛纪、将军俞通源等,日夜筹议起事。

其时刘基致任家居,得知胡维庸漏网,仍在那里结党谋乱,就秘密上疏告变,奏牍经过夏贵的手,便把它塞在袖里,然后不去谒见皇帝竟去拜会维庸,胡维庸看了刘基的奏章后大惊道:“此人不诛,终是大患。”于是和夏贵商议好了,由夏贵请刘基赴宴。刘基不知是计,应召前往,待到宴罢回去,便觉头昏心痛,不多久就呜呼哀哉,于是就发生了这件让后来知道真情的太祖痛悔不已的中毒憾事。

胡惟庸谋毙了刘基后,更加肆无忌惮,生杀黜陟,为所欲为,他的不法激怒了魏国公徐达,但他的密奏太祖没有被采纳,反而被胡惟庸知道了,再次引为深恨,于是他私下里秘密交结徐达家看门的人,唆使他用揭发的方式诬告其主,不料这个看门的人竟直接将胡惟庸的阴谋告诉了徐达,弄巧转成拙,胡惟庸深恐禄位不保,惊慌了好几日,幸而没有什么风声,才稍稍心安。

患得患失,是谓鄙夫。照此说法,胡惟庸这个太祖眼中的能臣倒真是名符其实,不过是个庸才。

胡惟庸日夜考虑与徐达有了闲隙不和,究竟不妙,终于他想出一计,就是想办法与善长结为儿女亲家,以此得了个靠山。善长虽已罢相,但在太祖那里还是很得宠的,时常出入禁中,免不得会给亲家公说上几句好话,有时有人说胡惟庸点什么,他也代为辩护。李善长在这样做的当时,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这种做法竟然会是他日后的取死之处。而在当时胡惟庸得了这么个可靠的护身符,渐渐又骄横恣纵起来。

那年冬月里,胡惟庸原籍的旧宅井中忽然生出一根竹笋来,高至数尺,一班趋炎附势的门客,竟说是灵芝,瑞应非凡。术士李俊干脆直接就说:“灵芝是皇帝之瑞,将来必出天子。”又有人传说,胡家祖父三世坟上,每夜都有红光烛天,远照数里。胡维庸因这几件事,谋乱之心越发高了起来。

恰是时德庆侯廖永忠,竟然在自家的器具上雕龙刻凤,太祖听到检校的侦报,便以悖逆之罪名,赐令自尽。平遥训导叶伯巨上书给太祖,殷殷切切地分析朝事国政,总结了几点如“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速”,又触得太祖盛怒,被下狱瘐死。这两年事让内外官吏,岌岌自危。不久太祖又因安吉侯陆仲亨擅自乘坐驿传、平凉侯费聚招降蒙古无功而还,而将他们两个都下诏严责。惟庸乘机勾结他们两个,联为羽翼,让他们在外地收辑兵马。同时胡惟庸又私下里交结御史中丞陈宁,私阅天下兵籍,招勇夫为卫士,纳亡命为心腹;一面又劝说亲家李善长,留心谋逆的机会,李善长开始很害怕,因为这可是灭族的大罪,可他秉性优柔少断,所以态度便就是模棱两可。

胡惟庸还立即就派遣明州卫指挥林贤,下海招纳倭寇,又派遣元故臣封绩,致书元嗣君,请他作为外应。胡惟庸正在日夜谋变,又接连发生几起朝臣赐死的事件,于是他益加恐慌也就益加急迫,于是惟庸一面买通涂节作一臂之助,一面秘密勾结日本贡使,作为事败的退身步。

2、元顺帝北逃

这时明军水陆并进,徐达督兵进占青州,元都督达喇花逃跑了,明兵又占了直沽,夺了海口,进军通州。元顺帝听说通州被围,知道大势已去,便召集六宫三院的嫔妃,命驾起了数十乘的大车,把朝事委托给庆童等,然后下谕车驾连夜出了建德门,逃往塞北去了。

徐达督兵陷了燕都,又分兵西略,平了西安诸郡。常遇春也领兵北进,陷了锦州,直逼开平。谁知兵到柳州,遇春忽然得病,一天重似一天,最后自然就是以逝世而了结了。

常遇春临终的那天晚上,西南角忽然一声巨响,空中有一颗大星自上坠落,到了地上轰然一声巨响后,毫光四射,京城内外的百姓都很为惊异。太史官便飞章入奏,说是将星堕殒,三日内必损折大将。朝中正议论纷纷,太祖极忧虑之际,飞骑便来报常遇春病逝的消息,太祖十分震惊且哀悼,连忙下旨内务府拨银一万两,给常遇春治丧。太祖又亲自祭奠,并追赠遇春为太师太保、上国柱、推诚侵远功成开封、中书右丞相郑国公开平王,谥号忠武。子常荫,永远世袭公爵。孙常保森,加大将军衔封武德侯。遇春德配夫人兰氏封开平晋德王妃,女儿常秀贞封仪淑郡主,儿媳王氏封一品忠孝夫人。又命塑遇春像入忠良祠,春秋致祭,以慰忠魂。

太祖自常遇春逝世后,心上正郁郁不欢,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忽然太平报到,陈野先潜出京城,袭取太平,花云战死,吴良只身逃命。又得处州警报,胡大海部将刘震、总管蒋英私通了苗酋李佑之,深夜袭了处州、金华、严州诸地,一向为他出生入死勇猛不二忠心也不二的胡大海被刺殒命。再又接到镇江警报,巢湖匪颜良大掠大杀,俞通海出剿,战殁阵中。

太祖迭接各处的警信,又闻得花云、胡大海的噩耗,不觉垂泪道:“花云和大海随朕二十多年,出征必身先士卒,今日犹未蒙恩,身已先死,怎不叫朕心伤!”说罢大哭,一时群臣也无不挥泪。当下追封花云为护海侯,谥勇毅,子花禕封都指挥袭爵。追赠胡大海为英国公,谥忠靖,子胡济德封将军,永袭靖远侯爵。俞通海追赠为宁侯,谥武懿,子俞长源为将军,授久安侯。花云、胡大海、俞通海等三人均塑像入忠良祠,妻晋封夫人,孙荫袭伯爵。同时下谕着杭州李文忠进兵金、处两州,又命滁州耿再成出兵剿除陈野先,又令镇江华云龙讨平巢湖盗寇颜良。

尔后不到一个月,各处告捷的奏章便纷纷入京了,李文忠平了金、处诸州,杀了刘震、蒋英,李佑之请降;耿再成克复了太平,陈野先被擒,太祖命就地正法;华云龙剿平了水寇,巨酋颜良战死于乱军之中,只把首级带到了应天,太祖号令挂出示众。这时天下渐归一统,真可算得太平无事,太祖便把徐达召回,封徐达为太师右丞相,在京就职。

3、小人物耿耿大忠惨烈烈

那一天,尚书左丞相胡维庸上疏,疏中说自己家的花园内忽然涌出醴泉,泉水都是现成的甘甜芳香的佳酿,请太祖临幸赏玩。太祖看了奏章也觉得奇异,当即传谕,车驾往幸胡维庸府第。于是卫仪监排起銮驾,太祖只带着二十名护驾侍卫,出东华门,一路行来。

胡维庸的钦赐府第离东华门不过一箭多路,太祖御驾才出东华门,忽见内使云奇飞马驰来,到了驾前举鞍拦着车驾。因跑得气喘,又是情急,他直直的瞪圆了两个眼珠子望着太祖,却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太祖见一个小小的内使如此表情,不是表示对自己的大不敬又是什么,当即大怒,喝令将云奇的舌尖割下。他在下这样的谕旨时,是把自己的这一心理活动先说了个明白,以免让人家知道这个在他授意下的特务未免太不识场合规矩了,这岂能不让太祖皇帝生气呢。这个本来是就奉了他的命令作为特务监督大臣言行的内使云奇也实在是该死了,作为一个特务,他居然老实到了这个地步,居然敢当着皇帝驾出的时候,在前呼后拥中来说事,那还有什么告密性可言。左右侍卫手中那雪亮锋利的尖刀在云奇的口中卷了圈一转,再看地上就已是一截尚会蠕动的舌头,而鲜血正从云奇满口中向外欢快地奔流。

实心眼的云奇却顾不上自己的疼痛,仍是急着要说什么,可小半截舌头如何能说得清楚了,只能是不停地向着太祖发出呀呀的乱叫声,口里的血随着他的拼命用力也喷向了太祖那无上至尊的车驾,并且云奇居然还敢用手指一个劲儿地用力狠点着东南角,这岂能不让太祖愈加气愤云奇的无礼,于是就在云奇在驾前努力地跳着嚎着且用左手食指点着东南角时,太祖又命侍卫截去云奇左手的食指,云奇却死也不肯屈服,他又伸出右手来指点着,太祖便再叫截去他右手的五指。

云奇执着顽强如同那个献璧的和氏老头一样,接下来没有右手和左手手指的他就用左手的手掌继续向东南角指点着,侍卫这下子省事,不必什么先手指头再胳膊了,干脆就直接砍去了他的左臂,并用金锤往云奇的头上乱击,勇敢的云奇完全处在一种极端无私献身的状态里,他只要自己要做的事情能够实现,什么都顾不上了,包括疼痛和生命,所以不必意外的是,云奇不顾疼痛继续狂跳劲嚎着,并用断臂挥着东南角,那鲜血四溅开来,染上了太祖的袍袖,就在侍卫爪锤齐下,看看垂毙之时,云奇还用尽生命最后的一点能量,望着东南角大喊了三声。

太祖到这个时候,方才感觉有些诧异,知道他的这个中心又实心的特务内使云奇必定是大事急事危事的,于是便也往东南角看去,那正是胡维庸的府第。太祖一向不曾少有的对臣子的疑心此刻立刻大大地加重了,他当即下旨回銮。

然后太祖登上皇城遥望胡维庸的宅中,隐隐伏着杀气,于是太祖这才从当局的迷雾中渐渐清醒,吃惊地想到,维庸请朕临幸,莫非有诈吗?

而一直旁观得清醒明白却没有云奇那样的不顾一切为理想为职责而献身的勇气和无私的侍驾官李贺,当即便抓住这个机会,颤抖抖地大着胆子,俯伏奏道:“维庸要想谋逆,已非一日,事实上前次吴祯犯驾也是维庸的主使。陛下因为正在宠信维庸,且兼曾下谕不得再提党人一事,所以群臣都不敢入奏。”太祖大怒道:“朕未曾薄待维庸,他倒如此负朕!”于是当即谕令殿前都尉俞英专同锦衣校五十名、禁军一千名,一同前往抄捡胡维庸宅第。

俞英领谕后,飞也似地带了校尉,点起禁军驰出了东华门,将维庸宅第团团围住。一千名禁军在外把守着,俞英领着五十名锦衣校尉,打开大门进内抄查。

这时胡维庸的府第中,正张灯结彩,大厅上满设着筵宴,左右衣壁内,埋伏着二十名的甲士,准备太祖驾到,在饮酒的功夫,甲士齐出,杀了太祖,不料事机显露,被内使云奇得悉,便舍着性命去阻拦御驾,硬是拼着一死把太祖生生地点醒。其时胡维庸不曾提防,俞英突然进入,好似瓮中捉鳖一般,把维庸一家老幼三百多口并二十多名的甲士一古脑儿捆绑了起来,由锦衣校尉押解着,械系到了刑部,同时将胡维庸的宅门上了封条,然后俞英去复旨。

涂节得知这个消息,意识到大祸临头,为了给自身脱罪,他急忙奔告太祖,说是胡惟庸妄图谋逆劫主。涂节这话还没全说完,羽林军就已将胡惟庸捆缚到了面前,备感侮辱的太祖亲自审讯追究。开始胡惟庸还不肯承认,经过涂节的当面对质指证,他抵赖无法,可依然嘴硬,于是太祖着令交付刑部。

刑部尚书张玉见事关篡逆,案情重大,立时就把胡维庸提讯,结果还是动了大刑,胡维庸这才因为受不住苦痛,老老实实招了供,又攀出尚书夏贵、校尉马琪、都佥事毛纪、将军俞通源、太傅宋景、都御史岑玉珍等。张玉不敢擅专,上达太祖。太祖命按名单逮捕,尔后尽行斩首弃市。

当然胡惟庸是首先被牵出,寸磔于市曹的,并且胡维庸还被灭了九族。然后又将陈宁等一律正法,涂节虽然自首,但究竟属于同谋,也得加以死刑,他的僚属党羽,非常非常多的受到了连坐,诛戮达万余人。

太祖听说李善长、陆仲亨、费聚也通同谋逆,勃然大怒,立刻谕锦衣校尉去捕,然后械李善长等入刑部,命审讯明白后回奏上来。这时的刑部主事陈炎,一向和善长不睦,竟然只胡乱审了一次,就来入奏善长有谋逆嫌疑。太祖升朝说还打算要对善长议其结拜之亲并议其数年征战谋略之功,故而要对善长格外宽宥。一只雄猫拖了只肥老鼠当街走着,边吃边落泪,以此让人们看看它是多么地慈悲。那一班朝臣个个心里明镜似的,都以为自己其实是揣测准了上意圣心,于是联章交劾善长,统说是大逆应诛。落井下石,彼时人人心里都在悲叹着这四个字,可他们的脸上却是无限的骄傲与欢欣,为自己过人的聪明,毕竟能揣准上意而交劾善长的也不是个个都如此,这说明这样的聪明不是人人都有的;更为自己终得此对仕途大大有利的宝贵机会,干好做好不如拍好,现在皇帝陛下就喜欢这个。在这班聪明的朝臣中,太史是最为极端的,他奏言星变,说什么此次占象,是应在大臣身上,必须加以极罚严惩,于是太祖便抹着泪下了严旨,赐善长自尽。可怜善长已是七十七岁的人了,活活地被三尺白绫断送了性命,善长所有家属七十余人,也尽行被戮。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李琪的,因为娶了临安公主,得蒙特恩,免于一死,流徙江浦。其他如吉安侯陆仲亨、延安侯唐胜宗、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庸、江南侯陆聚、宜春侯黄彬、豫章侯胡美即胡定瑞、荥阳侯郑遇春等,一并坐狱论死。

这一次的党狱,诛连的又是七千九百余人,太祖悉令诛戮,总算是太祖朱元璋又一次杀了个爽快。并且太祖条列诸臣罪状,与作奸党录,布告天下。

在行刑的现场,杀戮的惨状真是让人不忍描绘,只说那西华门外的河流都是赤红的,就可想而知了,当时的百姓私下里通称朱太祖为屠手。

事后,太祖才想到了那个勇敢而渺小的特务内使云奇,深赞他的忠诚,追谥为忠节,封右都御史敬侯,其子云忠袭爵,封都指挥使,子孙食禄千石,赐褒忠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