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毁城

诺么把柘木扛回家,阿妈看到儿子一身的伤痕,抱着儿子就嚎啕大哭。

孩儿呀,你这是受了多少的苦啊!

阿爸看到了柘木,高兴地合不拢嘴。这真是一块好料啊,本身就是一张弓的形状,稍加刮削,就是一张驱罴射鹫的神弓啊。

找来玛瑙石砍砸成刮削器,到溪边挖来了木贼草,晒干准备最后的磨光,爷俩就开始忙活起来。

弓大致成形的时候,诺么手执弓把,试了试。

“不行啊,阿爸,这弓有点大呀。”诺么说。

阿爸拿了弓,抵在树上压了压,说:

“这弓分两头去四指,就会增上一头牛的力,你就拉不开了。别担心孩子,你才十五,还要长个的啊。”

刮削圆顺了,诺么就开始用木贼草打磨。打磨是个耐心的活。

诺么打磨到八八六十四天的时候,在两边的弓背上打磨出了两条血色的虬龙,腾跃缠绕。打磨到九九八十一天的时候,在两边的弓梢上打磨出两只乌黑的玄鸟,翩然振翅。打磨好了,一张金光熠熠的神弓就呈现在了爷儿俩的眼前。用苎麻缠好弓把,在弓梢上开好槽,阿爸给弓勒上了朴牛筋。

弓做成了,阿爸先拉拉试试,阿爸没拉开。

诺么站在了石头上,用力一拉,给这弓拉了个大半开。阿爸想,这小子出去了这一趟,长了气力啊。

岩鹰寨的诺么得到了一把神弓!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村村寨寨。不远千里的人都跋涉而来,看一看,拉一拉这把神弓。但是,从来没有人能拉开过。

慢慢地热火劲就过去了,没人来看弓了。

日子恢复了正常,诺么的阿妈叹了口气说:“这些看弓的人,吃光我的稻谷哟!”

一天,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年青人。那年青人黑黑瘦瘦地深凹着眼窝,两只眼睛却又大又亮,身板宽得象座小山一样。

“来看弓啊!”诺么打着招呼。

“不单是来看弓。”那青年回说道。

年青人说,我是康回人,咱们都是赤帝这一个盟约的。我是康回人族长帝江的儿子,我的名字叫修。我们那儿出了头怪兽窫(yà)寙(yǔ),吞食了我的阿爸帝江,践踏了无数的康回人的生命。说着说着,年青人就掉下了眼泪。天道无依,戮之无方。无奈之下,我去魁(kuí)隗(wěi)城找赤帝寻求帮助。赤帝言说,这怪兽也不是人力所能及的啊,听说岩鹰寨的诺么得到了一把神弓,你去他那里先看看吧。听了他的话,我就到你们这儿来了。

一听说要去打怪兽眼睛立刻闪射出夺目的光彩。

“好!我们去!”诺么兴奋地说。

“不许去!”一声呵斥,从诺么的身后传来,把俩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诺么看到阿爸拎着打了半截的草鞋,从屋里出来。

“弓都拉不满,打什么怪兽!就算这是个神弓,也要把弓拉满了才能把弓的神力激发出来!”诺么的阿爸大声说道。

诺么没想到,平时说话温声吞语的阿爸,怎么突然就严厉起来。他没有搭理阿爸,而是朝着修偷偷笑了笑,说:“来,我带你去看我的弓。”

在屋子的旁边,诺么用草苫子搭了一个棚,专门放他的弓。当诺么把弓从棚子里拿出来的时候,修深凹着的大眼也放出了光彩。修拿着弓,惊喜地看着,振臂拉一下,但是没能拉开。诺么在腰上栓好箭囊:“来,我来射给你看。”说着,把修带到了屋前的敞坪上。

坪上有一料方石,那是诺么特意从远处滚来站在上面拉弓射箭的。

诺么跃在了石头上。

向南一箭,雁鹰哀鸣落苍穹!

向北一箭,山岩暴裂百鸟惊!

向东一箭,乌云翻滚虬龙嚎!

向西一箭,鸣矢逐日不见踪!

把修看的是目瞪口呆!

诺么跃下了岩石。修走过来,把弓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问诺么:

“这叫什么弓?”

“乌号之弓!”

修指了指诺么的箭囊说:

“箭枝不多了,要磨箭簇了。”

“路上趁着月光磨。”诺么小声说。

诺么说完看着修笑了笑,修也看着诺么笑了笑。

诺么转身向屋子走去,边走边喊着:

“阿爸,留这远方的客人住一宿吧。”

“留啊,日头快落西了,不是撵人走的时候哟。”阿爸在屋里应着。

第二天阿爸醒来,就不见了诺么和那个远道来的青年。唉,这两个贼羔子,半夜起来偷跑了,阿爸在心里叹了口气。

阿妈睁开眼就嚷嚷:

“诺么呢,诺么呢?”

“半夜起来跟那人跑了呗。”阿爸回答说。

“那你快去找找啊!”阿妈着急地说。

“怎么找哟?。”阿爸无奈地说。

“唉,自打孩子做了那个梦,这日子就不安宁喽。”阿妈说。

“秉神弓,戮窫寙,报父仇!”

康回人的城里,修双手举着乌号之弓走在前面,两个人肩扛着诺么跟在后面。再后面跟着群情激昂的人群,也都跟着振臂高呼:

“秉神弓,戮窫寙,报父仇!”

绕到祖堂前,从祖堂里出来了四个老人,把他们拦了下来。

修的叔爷正怀从修的手里拿过来弓,认真地看了看:“真是把神弓啊,不过还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然后把目光望向了诺么:“是这位少年的神弓?”

诺么赶紧从扛着他的两个人的肩上,跳下来,点头称是。

“能否射一箭,让我们见识见识?”修的叔爷正怀问道。

诺么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了修。修明白诺么的意思,四下里一看,看到了祖堂门前的两个石羊,就指着石羊对诺么说:

“你就站在那只石羊上射吧。”

诺么跳上了石羊,从背后抽出了一支箭。在四周看了看,看到了远处的城门口立着一方木柱,木柱上吊着一个黑黝黝的大石磬。诺么搭箭拉弓,‘刷’的一箭射向那磬石。只听‘轰’的一声,在电光四射中,那块磬石被击得粉碎。

众人立刻爆发一片欢呼声,修的叔爷正怀挥了挥手,让大家停下来。

“人还不及开弓的高度,弓也未能拉满。这位元元元少年英雄,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但现在不是去杀窫寙的时候。你先住下来,我们一起再想想,看看有没有个万全的法子。”修的叔爷正怀说道。

“不!我们要去杀窫寙,我要为阿爸报仇!”修高声地说。

“不行!孩子,我也想为你的阿爸报仇,但是,现在祁伯直丰得到了河东的土地,他的心里已经得到了满足。他不来惹我们已是谢天谢地,我们怎么能去撩搂他呢?磬石是死的,窫寙是活的。一击不成就可能引火烧身啊,孩子!一定不能去!”修的叔爷正怀说完,转身回到了祖堂里。

族长帝江死后,按族里的规矩应该是升坛祭祖,让修来承袭帝江的名号。但修的叔爷顾忌,现在大难临头人心惶惶,修又年轻,万一戳出个纰漏,那可是事关康回人生死存亡的大事啊。所以就先把这事就搁了下来。

祖堂前的人群觉得没趣了,就渐渐散去了。诺么从石羊上跳了下来,有点不知所措。修拉起了诺么的手,“不要管他,我们走!”

第二天,修的叔爷正怀天麻麻亮就来到了祖堂里,跪坐祖堂里,心里想着怎么对付窫寙的事。

幡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一杆子高了,他的寨子离城最远。幡爷一进祖堂就慌慌张张地问:

“怎么回事,怎么门前的两只石羊没有了?”

大家出门一看石羊真不在了。

“毁事!毁大事喽!”叔爷正怀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脑袋说。

“赶紧让大家都出城,带吃的,能带多少带多少,先到盘松山下面等着!瓦瓦罐罐的不要带!”然后看着幡爷:“你去招呼附近几个寨子的人,也先出去躲一躲。我去把谷窖封藏好。”说完就连忙转身向谷窖跑去。

叔爷正怀封藏好谷窖的时候,整个城里就娘哭儿嚎、鸡飞狗跳地乱成一片了。

叔爷正怀从地上捡了根白腊条子,挨家逐户地去呵斥催促。走到东南角的时候,看到陶正的女人抱着头老母猪,哭着嚎着不丢手。那头母猪正怀着崽,估摸着不出月圆就能生产了。叔爷正怀走上前去,举起白腊条子就抽。女人被抽疼了,放下了那头母猪,坐在地上摸着脚脖子还想哭,一抬头看见叔爷正怀又举起了手里的白腊条子,吓得刺溜一下爬起来跑了……

修走在前面,诺么抗着弓跟着。后面是牵着两只石羊的巫白。再后面跟着一百多个人,是修从各处寨落里召集来的箭法好的少年。躬身疾行,每个人的脸色都肃穆着,大家都知道这是去杀窫寙给老族长帝江报仇。

来到了一个山垭口,看看离原少咸人的部落还有一箭多地。修招呼大家停下,带着诺么来到山垭口的中间,指着不远处的寨落对诺么说:

“他们会从那边过来,你就站在这里,好吗?”

“好的。”诺么点点头说。

修让那巫白牵过来两头石羊,巫白对着石羊咕咕噜噜地念了一阵咒语,那两头羊又变回了两头趴跪着的石羊。诺么跳上石羊站好,修便吩咐那一百多个少年分两边站好,“他们没有多少人,你们用箭压制住他们,别让他们有机会放箭就行。”众人说:“好!”

安排好了众人,修叉步躬身站在了诺么的前面,对诺么说:

“我站你前面给你拨箭!”

“好!”诺么说。

“三支鸣矢!”修大喝一声。

“嗖嗖嗖”三支鸣矢飞向空中,凄厉的啸叫鸣响在芒水两岸。三支鸣矢在这里的部落间表示前来挑战。

“咚!咚!咚!”随着大地的震颤,那借由少咸伯冈的身子,嵌入鬼人生命果实和人世间的仇恨而化成的怪兽---窫寙,就出现在诺么的眼前。三人多高,龙头龙爪,虎身人立,大步走来。

罡风四起,寒彻入骨。

祁伯直丰跟在窫寙的后面,一看到康回人又杀到寨前,他勃然大怒,我不去招惹你们,你们却想来我这里杀人放火。祁伯直丰仰仗着窫寙,他的人手不多。他珍视着族里每个人的生命,所以他只是在窫寙的两边各放十个持盾的战士,以防康回人的冷箭。

一看祁家人没上弓箭手,康回人两边的弓箭也就停了下来。修也从诺么的前面退到了后面。

诺么挺立在两只石羊上,搭箭挽弓。

第一箭,疾风骤雨。康回人齐声喊“好!”好声没落,箭被那窫寙抓在龙爪,丢到了一边。

第二箭,风驰电掣。康回人齐声喊“好!”好声没落,箭被那窫寙用龙牙叼住,唾在了一旁。

第三箭,电光火石。康回人齐声喊“好!”好声没落,箭被那窫寙侧身用龙臂格挡在身外。

三箭过后,窫寙就到了近前。

第四箭,雷霆万钧。康回人还没来得及喊好,那箭就轰的一声射进了窫寙的胸膛。那窫寙只是顿了一顿,从胸膛上拨下那支箭,放到龙嘴里,咔吱咔吱嚼个粉碎。康回人一片惊呼,因为那窫寙身上并不流血,拨出箭来就象身上没被射过一样。

这四箭过后,那窫寙可就到了跟前。

第五箭,气贯长虹。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枝箭就“轰隆”一声,贯在了窫寙的胸口。那窫寙低头看了看箭,仰天顿足,怒吼一声向诺么扑来。

修一看这窫寙已扑到跟前了,大喊:“诺么快跑!!”喊完就和康回人一起跑走了。

诺么还想再射一箭,刚搭上箭,那窫寙踞下身来,冲着他就是一声坼天裂地、冰天冻地的长吼。

诺么不为所动!

诺么稳如盘石!

诺么引弓欲射!

而两只石羊被这一吼,吓得起身就跑。诺么两脚一空就跌倒在地上。他心中一愣,怎么就倒了,刚想起身,窫寙的龙爪就挥到了头上。诺么团身而出,刚想起身,又一爪挥到。诺么再一团身,起身就跑……

在今后的很多的日子里,诺么都认为如果自己射出第六箭,就一定能射杀窫寙。在今后许多的静夜里,诺么都会回想琢磨,在那个时刻,自己怎么就突然倒了下来。

祈伯直丰捡起那弓,看了看:这是想着法子来杀我的窫寙啊!

走!踏平他们的康回大城!

窫寙跨过了护城河,窫寙把康回人的城门打的粉碎。窫寙掀翻了所有的房梁,推倒了所有的墙壁;窫寙踢碎了陶窑,窫寙践踏了祭台!

康回人的大城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

盘松山的山头上,一片呜咽。叔爷正怀颤抖着声音说:

“五代人的心血啊,而今毁于一旦!”

修看着城中的大火,听着族众的哭声,他跪下身来,开始呕吐。他拼命地呕吐着,他要把自己的心呕吐出来。

诺么躬身轻拍着修的后背,心里想:这弄的啥事,自己做了那个乌号的梦,就是来毁人家一座城的吗?幸好弓丢了,这要是站在这儿还扛着那把弓,不更丢人更现眼。诺么第一次有了羞愧难当的感觉。

“东边的山腰间,有个山洞,大家去找找。找到后,打扫干净。洞不大,只准带小孩的女人住进去。男人们去砍藤,准备做树巢。”叔爷正怀吩咐着族众。

修默默走到叔爷正怀的面前,低声问道:

“叔爷,现在怎么办?”

叔爷正怀仰起头想了想,说:

“别去找炎帝了,那个老头天天天心里只有他的稻谷。你去找姬伯轩辕吧,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法子。”

“不是一个盟的,而且没有过往来,那姬伯轩辕能帮助我们吗?”修问道。

“那姬伯轩辕仰仗姬氏人在阪泉之战杀出来的威名,凌驾天下,以为天下就是他的天下,天下的民众就是他的子民。而且,当初对祁伯直丰围而不杀,就是他出面讲的情,这事他也脱不了干系。去吧,去找他吧。”

“好。”修回答道。

“我陪你去。”诺么说。

“好。”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