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泡沫
远方的天际微微地泛红。太阳可能就快升起了。
“……好像——”莱纳一边眺望着远方，一边轻声地嘟哝道。“……这里的所有一切好像都那么地虚幻。”他目前所在的地方是王城的屋顶上。他从罗兰德帝国最高的地方俯视着接近黎明时分的国家。红晕慢慢地射进阴暗的天际。宛如要照亮这整个国家一样。
然后，莱纳看着站在一旁，一样俯视着这个国家的男人。苏叶·阿斯塔尔。莱纳的挚友……不，是损友？这个国家的年轻国王。他的表情显得冷静而端正，紧紧抿着的双唇显露出一种认真的样子。配合上那副精致的脸孔，如同雕像一样完美。甚至找不到一点疲惫的样子。那很不正常。
他每天疯狂似的为这个国家竭心尽力，还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把工作推给莱纳，这一天已经是他们连续熬夜的第五天了。
就快死了。已经到达极限了。头已经开始发疼，眼睛发晕、肚子里面开始出现想要呕吐的感觉，已经不行了，哪怕是莱纳这也情不自禁的这样觉得。但是苏叶仍旧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宛如一个疯狂的机器一样，不断的工作再工作，完全没有疲倦、疲惫这样的情绪出现在他身上。
自己的挚友已经不是人类了，每当这种时候，莱纳就会想起这件事情。那个完美的如同雕像一样的外表之下，已经和人类不一样了，血管里面流淌着的是纯金色的诅咒！被称为【疯狂的黑勇者】的概念已经将原本被称为苏叶的那个人侵蚀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了呢？
莱纳觉得自己脑袋更加的疼了，所以提出了出来休息一会这样的事情，苏叶歪歪脑袋也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笔。两个人想到外头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于是便来到屋顶上。“……只是呼吸一点户外空气并不能完全治好头痛吧？”
莱纳露出苦笑，“也许是吧？还是睡个觉吧？”
“……啊，可是如果不再加把劲，会影响到接下来的计划啊。”苏叶这番话让莱纳皱起了眉头。
“与其担心计划，不如多担心一点自己的小命吧。”莱纳用轻轻的声音说出这样一句，然后抬起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继续看向远方。
慢慢地。夜色慢慢地从天空中褪去。阳光直射而下的洛兰德城下街。街道前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山脉。但是苏叶和莱纳现在所凝视着的是更远的前方。
微微地瞇细了眼睛。因为站在这里眺望着眼前的景色就可以清楚地了解，这个国家跟以前那个疯狂的时代已经大不相同了。英雄王苏叶·阿斯塔尔已经切实的将这个国家改变了。
比以前更有活力的街道扩展在眼前，道路整备妥善，治水工程不断推动，人们的生活过得比以前安适。到街上蹈跶一下就可以发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看起来很快乐的样子。
大家都在说着——能够生活在阿斯塔尔大人统治下的这个国家，就可以获得幸福。欢庆这最为美好的时代。这个国家改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狂乱的洛兰德了。每个人都相信，只要生活在这个国家当中，只要愿意努力，就可以得到幸福。
从苏叶当上了国王开始，这个国家开始急速地改变。速度快到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奔跑，而且奔跑的地方还是仅仅只有一根蛛丝可以落脚的悬崖之间。
然而，这样惊险的发展却在苏叶的控制下精确的进行着，他好像能够看到未来的发展一般，一次又一次的带着这个国家进行着最为危险的突破。镇压贵族，将原本压制在平民身上的重担转移到贵族身上，发起战争，甚至一次性的对付两个和自己实力相同的国家……大的小的，一次又一次的进行着各种惊险的、匪夷所思的但是在后来看却是左右成效的改革。
他凝视着更远的目标，他疯狂似的工作着，只为了响应所有人的期待。在回国之后的这几个月当中，苏叶仍然努力工作到异常的状况。
他宛如被什么东西附身似的，拚命地工作着。这个国家每天都在改变。而且都是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真的感觉好虚幻。”所以莱纳再度轻声说道。
苏叶闻言反问道：“……嗯？虚幻？”
莱纳没有回答。
只是凝视着慢慢褪去夜色的罗兰德。
他想起遥远的过去的记忆——那是遇见苏叶之后没多久时的事情。这个国家还陷在疯狂的风暴当中时的事情。当时他们都还没有失去什么东西。有琪法，泰尔和汤尼、法露，还有其它人，当时大家都还活着。
就在隔天即将要上战场的那一天。
所有人因为恐惧而感到畏缩。只有苏叶一个人无所畏惧的样子，作着一个又一个谋划，该怎么做才能让同伴免于死亡？怎样保护同伴？怎样才能活着回来？
莱纳还记得看见深夜他在图书馆里不断的翻阅着书籍的样子，点着油灯，孤独的奋斗着，明明自己根本不会出事，却为了其他人，近乎执拗的奋斗着。
就跟现在一样。苏叶总是独自背负着所有的重责大任，让自己几乎就要被压垮了。在几乎要死去的强烈孤独当中，他却丝毫不曾显露出他的脆弱，总是让人看到他一脸的微笑。
莱纳至今仍然鲜明地记得。那个时候，在那个阴暗的阳台上和苏叶的对话——
“我要改变一切。不平等的国家，凌虐弱者的国家，停止纷争……”
“这是老调了。说得像天堂一样……不过，终归是虚幻的理想。”自己当时的回答真是讽刺呢！是的。虚幻。当时，他只觉得这种想法太虚幻了。
疯狂的国王。
疯狂的贵族。
疯狂的国家。因为一切都陷入狂乱当中，他不认为这个世界真的能够改变得了。
可是苏叶说：
“我要实现……这种虚幻的理想。听起来是有点努力的价值，对不对？连你也只因为是复写眼就遭到排挤、厌恶的事情……也不会再有了。”
“…………”
“帮助我，莱纳。让我们一起改变这个国家。”
“…………”
他总是这样把手伸过来。一次又一次的，哪怕自己每次都是打着哈哈的拒绝掉。但是他会再一次的伸出自己的手，每一次在自己陷入黑暗里的时候，没有一次缺席。
坚韧的强劲的手臂，还有那同样坚韧的一对没有一丝丝迷惘色彩的眼睛。笔直地，只凝视着前方的金色眼睛。让人感受到绝对的自信和强大意志力的锐利眼睛。
那只手充满了自信。可是，从来没有因为恐惧而颤抖着，那眼睛也从来没有因为未知而迷茫。
所以，莱纳握住了那只手。因为他觉得，如果没有人……如果没有人抓住那只手给他支撑的力量的话，这家伙总有一天会崩坏。所以，莱纳握住了那只手。
他认为自己这样做是正确的。现在他站在屋顶上凝视着这个国家，觉得当时那样做是正确的。所以——“……真是对不起了。”
莱纳又轻声地说。于是苏叶露出讶异的表情。“咦？什么对不起？”
他这样问道。莱纳耸耸肩。“……就是以前说过的话呀，我要做个修正。”
“嗯？什么话？”苏叶又问道，莱纳仍然看着前方，说道：“……不是虚幻的理想。”那一天苏叶所说的虚幻的理想，现在逐渐实现当中。
疯狂的国王不见了。
疯狂的贵族们遭到控制。
每个人都有平等的地位，可以笑着过生活的国家。罗兰德确实正逐步成为这样的国家。
所以——“……你也许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那一天你说的事情并不是虚幻的……”
可是。苏叶却用自嘲般的语气说着，“虚幻和现实的区别又在哪呢？说不定这和平明天就回破碎了呢。”他的眼睛和天空一样，清澈的像是水洗过一般，也同样空旷的如同虚无一般。
“可是……苏叶，尽管如此，你说过的话并不尽然都是虚幻的理想，这个国家确实改变了。如果没有你，这个国家仍然还远笼罩在黑暗当中。”
“真正的黑暗是什么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