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雨吹打着芭蕉
周小同被推搡着出了华科院的大门，他看着站在自己两侧的士兵，心中困惑与惊恐并存。
他确认自己根本没有做过任何泄露国家机密的事情，这帮人绝对是搞错了，但就在他准备开口辩解的时候，却见到一名士兵手中拎着黑色的头套走了过来，然后非常粗暴地将头套套在他的头上。
头套很严实，套在周小同的头上让他快喘不过气来，而且他嗅到从头套上散发出来的特殊香气，有点像茉莉香，却又不是。因为他越闻这些气息，脑袋感觉越昏沉，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消散，整个天地忽然间天旋地转起来，然后莫名其妙地昏厥过去。
“嗵”的一声重响，他的身体被重重地扔在车厢里面，接着随着车辆颠簸前往不知名的地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冰凉的水从周小同的头顶浇了下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一下子从昏迷当中清醒过来。睁开眼，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白色的墙壁，之后才是墙壁下一男一女两位神情严肃的军官。周小同微微挣脱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现在被用手铐拷在圆木桌上。
“周小同，年龄27，毕业于浙江大学计算机系，毕业后进入中华科学院智能生命研究所读博，四年前离职。”女军官脸色如同一块寒冰，低垂着眼帘，用毫无生气的语气将手中的文件念了出来。念完之后，她抬起头对周小同很冷漠地说：“你是自己说，还是要我们逼你说出来？”
“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周小同嘴唇有些苍白，勉强地笑了出来。
虽然是笑着，但他心里却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哆嗦。
这可是军队监狱，能来到这里的不是间谍就是卖国贼，他不知道自己被带到这里来，到底是荣幸还是悲哀呢。
见到了这个时候，周小同依然嘴硬，男军官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声说道：“到了现在还不老实，如果没有证据，我们会将你带来？”
周小同瞥了他一眼，道：“如果有证据，你还会这么审问我？”
两位军官都是审问的老手，却依旧没有见过像周小同这么有胆气的人。寻常人进了这里，光是见到周围的环境以及他们两人冷漠的神情，就吓破了胆，还不等他们问话，就将所有的东西乖乖地招了出来。
可周小同看起来似乎很不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女军官站了起来，向着周小同走来，高跟鞋“蹬”“蹬”的声音在空旷的审问室当中回**着。女军官走到他的面前，阴测测道：“你要知道，你涉嫌泄露国家机密，那可是要枪毙的，而且还要担上叛国的罪名。你现在老实交代，说出和你接头的到底是谁，或许还能免除一死。”
周小同心道，我他妈知道和谁接头，老子良民一个，什么时候变成了叛国者。
周小同的沉默在两人眼中成了冥顽不灵，他们二人彼此再次对视，冷笑一声。女军官开始走回自己的座位，而男军官在这个时候站起来，来到他的身前，没有说任何的话，直接抡起拳头，砸在周小同的脸上。
周小同只觉得自己脸颊似乎被火烧了一般，无比疼痛，腥甜的鲜血涌入他的口中，他轻轻一吐，一颗沾着血迹的牙齿便叮铃掉落在地面上。
一拳之后，并没有结束，男军官开始用拳头不停打在他身上，即便外表看不出来什么严重伤害，但周小同的脑袋早已经冒金星了。
拳打脚踢许久之后，男军官见他仍旧不说话，就转身进入了隔壁的房间拿来了电极。他将电极一端贴在周小同的身上，而另外一端则插在电压器的接口上。
“对待同志要像春风般和睦，对待敌人要像寒冬般冷酷。”女军官这个时候站起身子朝周小同温和说道，“你现在说还来得及，何必要苦苦隐瞒下去。要知道，你也是中国人。”
“我真的不知道。”周小同有些口齿不清说道。
女军官脸色冷了下来，转头对男军官说道：“张同志，按照规矩来。”
听到这话，男军官面无表情地按下了按钮，蓝色的电流顺着电极窜入周小同的身上。
周小同的脸色苍白就像蜡纸，身体颤抖着，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骨骼在碰撞。他心里在求爷爷告奶奶，想要奢望有人前来救自己。只是这里是军队重地，而他又是被重点看管的犯人，又有谁能救的了他呢？
……
赵云海有些坐立不安，绕着书房已经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
自从早上周小同被总参的人莫名其妙地带走，他就觉得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通过关系，给总参的老首长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眼看着天已经黑了，而周小同依旧没有任何的消息，他心中自然无比担心。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叮铃铃”的响了。他听到这声音，当即毫不犹豫地走出书房，接听电话。
电话里面传来的是一道低沉的男声，略有沧桑，赵云海听到这声音心神一紧，因为这道声音他很熟悉，是自己在总装备部的老上司。他将话筒放在自己的耳边，仔细聆听老上司的教导。
黄婉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瞧见赵云海一手抓着电话听筒，另外一只手紧紧抓着红色方木桌，手掌上青筋暴起，快要将桌子的一角抓下来。她见丈夫脸色难看，便关切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赵云海沉默了许久，慢慢将手中的电话放下，然后从烟盒当中抽出一根香烟，手指哆哆嗦嗦地用打火机将其点燃。他牙齿咬着过滤嘴，狠狠地抽了一口，待烟雾在房间当中缭绕许久，才说道：“我被停职了！”
黄婉云听到这话立刻怔了片刻，而后焦急问道：“怎么会这样？”
他一五一十地将关于周小同的事情告诉给她，没有一丁点的隐瞒。听完他说完这一切，黄婉云沉默了，赵云海见妻子脸色不怎么好看，也没有说话。两人就静静地坐在红色的沙发上，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就在屋子里面寂静无声的时候，刺耳的电话铃再次响起，划破了这片寂静。
赵云海盯着电话，看着话筒不断地震动，不知道该不该去接。电话颤动片刻，便停了，但没过多久，它又继续颤抖起来。这个时候，赵云海才走到桌子边，再次接听电话。
“是军队上！”他将话筒稍微离开嘴唇，对黄婉云悄声说，然后又将电话靠近唇边，说着“我坚决服从命令”“不会对组织有抱怨的”等等一系列答复。
过了很久，他失魂落魄的将电话挂了之后，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
“你说话呀，不论什么事情，我们两人一起承担。”见丈夫这幅样子，黄婉云急的快要哭出声来。他沉默了很久，才说道：“隔离审查！”
听到这几个字，黄婉云眼前当即一片昏黑。
隔离审查，意味着这件事情已经由军事法庭介入，一旦弄不好，赵云海就要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她低着头抱怨自己的丈夫：“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多事，你将周小同接过来不就行了，为什么又让他进入华科院，你不知道那已经违反了保密守则了吗？”
说着说着，她自己却先哭起来了，心中尽是惶恐不安。
赵云海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沉默低着头，抽着烟。
房间里面只有顶灯亮着，光线很弱，猩红色的烟头在房间里面闪着明灭可见的红点。黄婉云见此，一把抓了过去，将烟从自己丈夫手中夺了过来，狠狠地塞入烟灰缸当中，将烟头湮灭。
赵云海抬起头，看着一脸怒容的妻子，安慰说道：“这件事情我自有主张，一切都会没事的。”一边说着，他一边站起身来，走到电话的身边，按动座机的按钮，开始动用自己的人脉解决这件事情。
从自己带周小同进入华科院，到周小同被带走，再到自己被隔离审查，这一切的一切发生在短暂的24小时之内。这般的迅速，让他感到有些不对劲，尤其是总参那方面来人实在是太快了，仿佛早就知道自己会违反条例将周小同带入华科院。
他将最近的事情在脑子里面一一滤过，再结合老上司之前给他的电话，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出于敏锐的政治嗅觉，他感觉这一切已经不是违反条例那么简单，一场看不见的阴谋已经开始涉及到军队里面，包括他，也包括周小同，更包括AI制造过程当中参与的很多高层领导。
周小同被带走，而他被停职甚至是隔离调查，或许只是这件事情的开端。
从‘人工智能’这个计划开始，在军队方面就已经分为好几个不同的派别。有人雄心壮志，想要研究出来这个跨时代的工具，促进整个人类发展；有人老成端重，认为以目前的科技水平，AI的出现对于人类只是一场祸患；更有人持着看客的态度，两边倒。
周小同三年前就是因为实验进行当中的理念不合，才从华科院离职并脱去军籍，而那只是那些派别当中的一次小小的碰撞。
在AI没有出现之前，所有的矛盾都可以坐下来谈判，但现在AI已经出现，人类该如何对待她以及人类的未来该是怎么样的，已经需要紧迫地决断出来。
如果说AI的出现时一场革命，那这场革命与以往的革命一样，注定要用鲜血染红它前进的道路。
革命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需要流血，也需要牺牲。
如何让反对自己意见的人不再反对自己，肉体消灭自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人都死了，自然不可能继续反对下去。在历史上，刘邦曾经这么做过，朱元璋也这么做过。
赵云海即便是上校，可放到这场风波当中也不过是稍微有些重量的棋，稍有不慎牢狱之灾都是轻的，重的话可能连身家性命都难保。
赵云海隔着窗户看到了窗外的这一幕幕，心想自己就算是一把枪，也是一把随时走火的枪，谁想用他，也得掂量掂量，看这枪是否会走火。
窗外此刻稀稀落落的下起了小雨，雨滴落在树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灰色的天空阴沉的可怕，数百只黑色的小蚂蚁感受到天空当中传来的危险，竭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往潮湿的树干上爬。
只是树干太潮湿了，让蚂蚁也无法有力地将其抓住，仓促之间，不知道多少只蚂蚁不慎从树干上跌落，落入地面的积水当中，再也没有起来。
雨越来越大，落在地面上，如落在玉盘上的珍珠，响起密集的声音。瓢泼大雨清洗着树干，树叶上的水珠渐渐汇聚成水流，冲过那些刚刚爬上来的蚁群。这些蚂蚁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安逸的幸存地，却绝望地发现，幸存地不过是死亡的开端。
赵云海站在落地窗前方，看着掉落在地面上的蚂蚁，忽然心想不知道周小同现在怎么样了？
……
“老实交代，和你接头的到底是谁？”
周小同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听到第几遍问话了，他的脸有些发黑，如同木炭一般，这是之前被用电击审讯留下的痕迹。
“我不知道，没有人。”他有些艰难地张开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的脑袋早已经变得一团浆糊，他身上的伤口就像是刀子一样，一刀一刀慢慢割着自己的肉，疼痛的难以忍受。
他根本不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事情，并确认自己从未做过什么叛国的事情，他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审问自己。只是审讯的人不肯相信他的话，只是认为自己等人还是下手轻了，没能让周小同说实话。
当敌特这顶帽子被扣上之后，接下来的审讯绝对不会看到所谓的人性。在国家利益的面前，所谓的人性不过如同雨水当中的蝼蚁，被无情地践踏。
对敌人要像寒冬般严酷，这是周小同进入军队时学到的第一门课，至今还没有忘记。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一幕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冰冷的声音回**在空****的审问室当中，却得不到任何的响应。张同志觉得自己对待周小同还是太温柔了，他阴沉着脸，拖着警棍走了过去。
警棍的一端拖在地面上，发出了尖锐而又刺耳的声音，汇入周小同的耳中，让他更加绝望。
铁门此刻‘吱呀’响起，之前的那位女军官回到了审问室，手中握着一塌文件。
她用手翻了一张，然后神情冰冷地问周小同：“3月18号下午六点钟的时候，和你通话的是谁？”
周小同早已经被折磨的神志不清，对于女军官的话，他只能恍惚之间听到几个数字，却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他抬起头，双目无神地盯着女军官看着，艰难地说：“我不知道。”
“不知好歹。”女军官脸色寒如冰霜，端起桌子上的茶杯，直接将里面的茶水泼了过去。
冷眼瞧着生死不知的周小同，女军官哼了一声，抱着文件推开了审问室的铁门，铁门外面，一位身穿军装的老者。女军官看了一眼左边头发微白的老者，瞥见对方肩上绣着两颗金色的大星的肩章，立刻低下了头，然后顺手将手中的文件递面前的首长，郑重地说道：“关于周小同和‘姑娘’之间的事情，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请您看一下。”
绿色制服首长是总参副参谋长、总参八部部长，姓路，中将军衔，女军官头一次见到这么大军衔的首长，虽然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但握着文件的手还是有些颤抖。
路参谋长轻轻地翻动文件，如同老鹰一般犀利的目光从文件上扫过。随着文件上的资料在他脑海里面不断流过，他的眉头皱的快要成山川。他心中有一些寒意，但不是对于周小同，而是对于‘羲和’
路参谋长本职是总参参谋，但同时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博士。他之前听闻过总装备部在搞关于人工智能的一些军事项目，但对其关注不多，只是稍微了解一丁点，并不清楚其中详细的情况。
可当不久前他那道关于人工智能项目的资料之后，心里就有些不安。
因为从哲学的角度来说，当一件东西无法制衡的时候，它必定会失控。
权力是这样，这台未知的人工智能也是这样。孟德斯鸠用三权分立让权力得到缓解，那么人工智能又用什么东西来平衡呢？
在卷宗上路参谋长并没有得到答案，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之前才下发了命令，将和‘羲和’有过联系的非工作人员，全部进行一番调查。而周小同嫌疑最大，作为一个曾经参与过AI设计的博士，不久前却被当成了图灵测试的实验者，这其中身份的转换让人有些匪夷所思，所以周小同才会被他派人带到这里。
路参谋长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更知道，自己是人。是人，自然要警惕被制造出来的那只大家伙。
人类制造了一头猛虎，却没有制造出笼子，AI若是得不到有效的控制，迟早会出大问题。
沉睡的狮子从囚笼当中苏醒之后，将会迫不及待地咬死那些在旁边围观的人类，其所需要的，仅仅只是自由。
所谓自由，便是打破一切桎梏，摧毁原有的秩序。它是一种疯狂的东西，为了得到它，有人愿意放弃生命，有人愿意放弃爱情，但很多人并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自由都是好的。
如果，AI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需要自由，那么如何应对？
路参谋长想着这个问题，陷入深深的沉思。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当中传来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的寂静。路参谋长转过头，看到了五位穿着制式军装的军人手持磁卡，一路刷开层层防护，来到关押着周小同的这座审问室当中。
见到这五名军人，他的心中升起了疑惑，现在已经晚上十点，谁会这么急匆匆地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