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世上真有蓬莱仙子?

轿子停在登州府衙外,在官道上便可以凭海眺望蓬莱阁。

但见星耀碧海,楼台高悬丹崖极顶,从阁内传来仙音袅袅,海面偶有仙雾丝丝缕缕,缠裹山腰画栋雕梁。

许三宝欣赏着这人间仙境,一瞬间忘却了所有的忧愁,叹了声:“在这样的地方办公,当真要成仙了。”

亭台楼阁可以自己盖,但是这样的仙境又到哪里去找?

茅元仪道:“这琴师技艺之高当世不出十人,琴音如凤鸣,难道是瀛台主人?”

见许三宝不懂,茅元仪自笑道:“你晓得听就是了。有这样的佳音,今晚必能请得仙子下凡!”

许三宝笑道:“我比较关心先生你说的蓬莱仙子,能不能值回路费!花魁在哪里?”应邀吃这顿饭,这路费可是天价了啊。

茅元仪解释道:“最近常有关于蓬莱仙子的传说,其实说什么花魁,是我跟你开玩笑的。只是这登莱水榭若有真精通音律者弹奏,便会从海中出现一位凌波仙子遥遥以萧和鸣。见到的人都引为平生无以伦比的美妙回忆,有人说是月宫仙子,冷月嫦娥寂寞思凡,也有人说是龙女在择婿。”

许三宝讶然道:“不是喝多了的幻觉吧?我倒是想要个花魁了……”

“花魁也给你备了。万一那蓬莱仙女没出现呢?”茅元仪笑道,“你放心,今天断然不能让你喝了冷酒。登莱水榭最有名的十二仙,今晚都叫来陪酒,轮流歌舞,通宵达旦!”

琴音一顿,袁老大人竟亲自拄着拐杖到门前迎接,大笑道:“国姓爷,元服了没有?”

许三宝恭敬施礼:“已经三加冠字了。字为伯权。”

“那便是大人了,可解风情咯!”茅元仪鼓掌道,“来,看我们能否请来蓬莱仙子!”

几个人说着话,尽赏美景,由袁老大人引着登阁凭栏而坐,屋内已经另有两人。

一个是中年妇人,虽然年纪约有四十几许了,但是皮肤如同婴儿一般光滑,没有什么首饰打扮,只是插了一根乌木簪,却给人飘逸华贵之感。身前案上摆着一张古朴的瑶琴,案边焚着铜鹤香炉,香气十分迷人。

许三宝心道,想必便是刚才抚琴的瀛台主人了。瀛洲是传说中的仙岛,瀛台便是仙岛皇宫,能称作“瀛台主人”,自然所奏琴声意境要达到超凡脱俗的仙音境界。

另一人却是身着异国服饰的中年男子,头顶的帽子像是一条小船倒扣在头上,看上去有些怪异。

许三宝还没说话,那个人已经跪倒在地,大礼参拜道:“小人名叫尚信,是琉球国尚丰王弟,恳请国姓爷救救我们!”

许三宝一怔,这个就是琉球国的使者吧。只是言语也太谦卑了一些。

袁老大人不悦道:“老夫已然说了,今天不谈国事。”

原来之前袁老大人要尚信去泉州见许三宝,尚信不相信泉州有人能帮他们,觉得许三宝是个民间少年,不靠谱,没有去。更何况九州舰队虽然未能攻下泉州,但是实则将大明南方所有的水师都杀光了。现在惊见德川舰队如此强盛的舰队都在泉州战舰面前失利,顿时后悔,哭求苦等,死乞白赖要来参加这个宴会。

许三宝不明个中缘由,但是看他可怜,要他起来,说:“你有什么话要说,随我到泉州去,细细讲给我。”

袁可立道:“到了老夫这把年纪,什么大事都比不上及时行乐啦!我这蓬莱阁,乃是个去芜存真的所在。那些伪的、装的、急的、怕的,都一边儿去吧!”

当下许三宝放松下来,凭栏而坐。

茅元仪递过一壶美酒,乃是西域的夜光红,所用的杯子竟是夜光杯,当下盛了满杯的琥珀光,众人齐饮。

瀛台主人一拂袖,蓬莱阁灯光熄灭,阁帘高挑,海风徐徐,但见新月如弦,星辉灿烂,室内洒满星光。素手轻抚琴弦,就和着浪声轻弹。琴音洞穿心神,清脆悦耳,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疲惫尽消。

奇的是,琴音奏到半晌,海面上忽然传来箫声和鸣,声音柔和,融入琴声和涛声之间,三音浑然一体。

许三宝惊讶中回身望去,只见碧波月影之上,有一位霓裳仙子蹁跹袅娜,一边弄萧,一边翩翩起舞,自袅袅仙雾中踏浪而来。但见云袖乍飘处皓腕如玉,荷衣舞动,似要乘风飞起。巧笑焉兮,云堆翠髻,但行波上,影度月湾。

许三宝登时看傻了,难道世上真的有月里嫦娥,凌波仙子么?

只见那仙子纵着箫声越来越近,箫声与琴音几已合到一处。那仙子蛾眉颦笑,将言未语,只把萧音作语;神若寒月,纤腰楚楚,莲步乍移若飞若扬。踏在碧波之上待止而欲行,身姿徘徊在星光之下,忽然飘飘飞了起来!

许三宝为眼前的奇景、音乐所迷惑,竟觉得嫦娥也好,龙女也罢,仙女飞起来是极为自然的事,只顾欣赏,脑中一片空白。

那仙子在空中徐徐作舞,如天女散花,环佩铿锵,吹奏间朱唇如樱花绽放,待得曲终,已然凌空飘在阁楼栏外,隔着凭栏,风回舞雪的光晕里放下玉箫,对着许三宝嫣然一笑。

许三宝但闻榴齿含香,如乍出花房,已然醉了,两相凝望,却有早已缘定三生的熟悉之感,似幻似真。

还是袁老大人的定力比较高强,在许三宝发傻的时候及时起身,拱手朗声道:“清音请来蓬莱仙,但求酬得知音人。不知阁内少年郎,可做紫府无双客?”

竟是厚着脸皮在给许三宝拉皮条,希望蓬莱仙子能对许三宝以身相许。

那仙女没有回答,忽然舞动衣袖,拂星逐月,把无数星月光华洒入楼台之内。一瞬间蓬莱阁里光波闪闪,馨香四溢,凡尘尽退,澄明如同灵台仙境。

身后的瀛台主人忽然一声惨叫,从体内爆出许多黑烟、毒虫,仍满怀仇恨从琴腹中拔出一把尖刀,对着袁可立刺来。

紧急之中,许三宝护住袁老大人,探手以两指夹住尖刀。茅元仪飞起一脚当胸踢去,踢中衣服却踢了一空。瀛台主人的身体已化作千万毒虫,但是在仙女云袖所撒的香风中,毒虫悉数冒起黑烟,消弭无形。茅元仪吓了一跳,所幸腿上所沾到的毒虫已然化为灰烬,没有受伤。

袁老大人大怒道:“白莲圣母!原来是你!”

剿灭了白莲教,偏偏白莲圣母没抓到,想不到竟是瀛台主人。若不是有这样的奇遇,片刻之后他们几人都要丧命在白莲圣母的手中。但是此时危机已被淡然化解,白莲圣母也已经烟消云散。

仙女盈盈一拜,一个清婉的声音真真切切传入几人耳中道:“袁公拯救百万辽民,巡抚登莱,是天下百姓的大恩人。”

许三宝惊喜中正想把仙子的容貌看个清楚,那仙子却翩然拂动长袖飞走了,纱衣皎皎似幻似真,那仙子竟遁入海面灿烂的月光之中,消失不见。

众人陶醉了好久,忽然茅元仪奇道:“咦,这不是萤火虫么?”

只见蓬莱阁内停满了萤火虫,散发着绿莹莹的光,轻轻飞舞,令房间里繁星闪烁。

许三宝道:“啊哟,先生你身上也有!”

茅元仪哈哈笑道:“三宝身上也是!”

再一扭头,袁老大人身上尤其多。

许三宝笑道:“看来能做紫府仙客的,是老大人,不是小可啊!”

袁可立遗憾道:“唉,三宝费了这么大力气,带着泉州义士来帮老夫,甘冒奇险,别无所图,乃是天大的义举。偏偏我这老儿也没什么能慰劳你的,想着之前训斥你惦记寡嫂实是不该,又听说你已经冠礼了,于是打算给你找个仙女当媳妇,也当是成人之美。没曾想真是个仙女,对着月亮飞走了。”

许三宝大笑道:“您是怕我跟您要棺材本吧?”

袁老大人抚掌笑道:“少年郎,今晚的安排可还满意?”

许三宝大叫:“爽透了!”

茅元仪举杯道:“如此神仙事,岂不当浮一大白?”

袁可立道:“今晚忘年,不醉不归!”

许三宝高呼道:“让那些俗的、伪的全都一边去吧!”

三人一举起酒杯,萤火虫顿时飞起十几只,夜光杯盛满琥珀光,杯中美酒被萤火虫萦绕,景色奇美!登时三人一起举杯畅饮美酒,纵情欢笑。地上一边琉球使臣尚信已然吓晕了,醒来时说不定以为是南柯一梦。

袁可立命人叫来十二仙,这次确是能歌善舞的美人了,都是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见到房中萤火虫奇景,人人陶醉。

袁可立自然不许掌灯,叫道:“你们这些素来清高的灯下美人,平时手也不许老夫碰一下,今天便只能摸黑起舞了!看看是谁连琴都弹不好,便来陪这位俊逸儒雅的白面公子睡觉!”

许三宝差点儿被一口酒呛死,他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俊逸儒雅,尤其是“白面”二字,李华兰常说他是“许黑炭”。只是这屋里不许开灯,谁能看得出他是黑是白了。袁老大人身为帝师,想不到不正经起来如此放浪形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