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我有一计,或可俘获黑船

朱坤仪面无表情道:“你的说法,倒是和宁前兵备佥事陈新甲、大学士谢升的言论差不多。但是悬土守城法和新炮铸成的消息入京后,主战派人人跟打了鸡血一样,便没有人想要议和了。说实话,要西北的贼子不造反,也根本没有什么法子。”

许三宝道:“现在立刻改剿为抚,招安还是很容易的。此后废除一条鞭法中只收白银的条陈,平易西北、山东各地粮价,令南北粮价相同,自然没人造反。”

印象里,张献忠等农民起义军都曾被招安过的。

朱坤仪道:“你说得容易。若讲废除征银改回征粮,满朝百官没有一个支持的,都想着从中盘剥肥己呢。”

许三宝虚弱道:“你明白其中的关键就好。新炮立威,再胜两仗,才好议和。此时议和,努尔哈赤刚迁都盛京,气焰高涨,岂肯同意?”

朱坤仪道:“现在满朝文武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主战,说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等到再胜两仗,谁还肯议和。别的不说,背了这丧权辱国的骂名,又怎么对得起先帝,那时朝纲大乱,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许三宝叹道:“若与后金硬碰,以当今国力,至多凭借山海关死撑上几年。稍有差池,必然一败涂地,君死国亡。有骨气的话谁不会说?今天你不问我,我也不想跟你说这些话,挨这一剑,我很开心么?有些时候,纵然一时签下丧权辱国之约,背负骂名,为了活下去,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要死多容易,活着多难啊……话该说的都说了,朝廷想怎么做,我就管不了啦。”

他被刺了一剑之后,也不在乎朱坤仪的身份了,觉得侯爷小人一类的称呼太累,随口你我他仨起来,反倒有一种可以交心的感觉。至于朱坤仪是不是受得了他这么放肆,感觉上也都无所谓了。

朱坤仪沉默不语,良久之后,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她也不再自称本侯,似是接受了许三宝的放肆。

两个人不再说话,朱坤仪将最后一坛火油倒入燃料罐,打开喷灯再次让热气球上升一些高度,随风飘**。

沉寂了半个多时辰,朱坤仪忽然静静道:“如果我推你为南镇抚司佥事,是正四品,便可以入朝议事。”

“佥事”全称为“佥书判官厅公事”。其职务为协理郡卫政务要事,总管文牍。说白了就是判官,不过在明朝,大概算是秘书长以及办公室主任的工作。南镇抚司是掌管锦衣卫内务的部门,是朱坤仪直辖,因此可以破格提拔。朱坤仪的意思,自然是希望许三宝能去亲口说服一些人,这些人当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当今天子,崇祯皇帝。

许三宝却想不也不想便摇头道:“扯皮的事,我做不来。你是天子近臣,还不如你自己去说了。”

朱坤仪究竟跟崇祯皇帝是什么关系,想不到也猜不透,更不敢去问。知道的多了,便有被灭口的可能性。

如果有某些苦读八股文章的书生在旁边听到许三宝随口拒绝了正四品的官位,定会当场吐血。

朱坤仪神情似是哀求,两眼泪光盈盈,似乎就要哭出来。

许三宝绝决道:“有句话忘了跟你说,被你刺了一剑打断了。朝廷是朝廷,我是我。我绝对不会接受议和,也绝对不能放过倭寇,因此我既不能做官,也不能遵守朝廷的令喻。只要我翻得身来,我便要追着倭寇打。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便要杀尽倭寇!”

朱坤仪低声道:“你自己都接受不了,你自己要跟倭寇拼命,却要我去议和……”

许三宝道:“我们立场不同。你已经刺了我一剑,问我的话,我也说了。做佥事,也不过是说话而已,我已把该说的说了,其他的佥事,说话没有我直接吧?你不爱听,觉得我是乱臣贼子,便再刺我一剑好了。若觉得我说得对,便莫逼我做那些做不来的事情。”

“我不逼你……”朱坤仪扭开脸,似在哭泣。

许三宝看她可怜,却也没办法帮她。当今朝廷百官已经不是一般的尸位素餐,你要办实事,那死得比谁都快。茅元仪不过是写了本《武备志》,号召加强国防,还被以“傲上之罪”罢官了呢。自己一个渔村少年,忽然成了四品大员,站出去在朝堂上力主求和?那不是死得比谁都快。

朱坤仪缓缓站起,戴上金面具,整理衣服发冠,眼神渐渐变得冷漠。她不逼许三宝,便只好逼自己。

许三宝清楚地知道,她又成了武国侯,而他是升斗小民,不忠君也不爱国的市井之徒。朱坤仪要肩负整个大明,而他如今在乎的只有泉州,只有一小撮人。

两个人任凭气球飘向海边,大东山正好便在那个方向。两个人都清楚,到了京营的驻地,他们便可以分道扬镳。以后形同陌路,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了。

若非下面忽然传来炮声,或许两个人再也不会说话。

许三宝忍痛扒着吊篮边缘起身,看到有战舰在对射。一艘是九州铁甲舰,中弹进水,停了下来。另一艘居然是始终无法回到泉州的福威号,李成风便在甲板上指挥作战。

但是随即一艘巨大的黑船从海平线上出现,飘扬着醒目的白底红十字不列颠国旗,船头有一座巨大的金鹰船首像,巨大的烟囱里冒着浓浓黑烟驶来。

许三宝震惊中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忽然脑中升起了一个大胆无比的念头。很快就要天黑了,或许可以缴获这艘黑船!

许三宝奋力起身,忍着胸口剧痛,对朱坤仪道:“侯爷,我有一计,或许可以俘获黑船。请你把蟒袍脱下来给我。”

朱坤仪面无表情,伸手解开蟒袍的扣子。许三宝看着她兰花一样的手指上如今沾满了血,却是添了几分凄美。

织金蟒袍一脱,露出一个铁盾一般的护心甲,前胸是一整块铁板,花纹精美异常,形状为朱坤仪量体打造,掩盖了胸型,便是之前许三宝摸到的东西了。

许三宝深吸了一口气,穿上朱坤仪的蟒袍,指了指自己的外衣,要朱坤仪穿上。朱坤仪也不嫌脏,很快把衣服穿上,掩住了那铁胸围。

京营兵马如今被冲击得犹如一盘散沙,神机营在九州军强大的炮火攻势下几乎死了个精光,五军营骑兵完全无法冲到九州军阵前就被击溃,特别是当高大的机甲一出现,尸体横飞,马惊人乱,不到半个时辰防线便告瓦解,溃不成军。各营指挥使无法约束本营军士,一个个被大炮轰得连逃向何方都不知道,当真是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各营指挥使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将惊魂未定的残兵聚回,自知败军之将下场如何,一个个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天空飞过热气球,京营将士知道是泉州的侦查气球,所以也不惊慌,只是抬头去看。

只见上面垂下一条长长的锚索,攀着锚索飞身落下一人,戴着黄金面具,天神一般落在地上。朱坤仪冷冷道:“监军何在?”

顿时稀里哗啦跪倒一片,有个指挥使颤声道:“监军已死。”

“那新炮呢?”

“神机营千户以上均已战死,新炮已被倭寇俘获。”

朱坤仪勃然大怒:“原来敲碎了泉州炮防的是我们自己的炮!”怪不得那一会儿倭寇的炮火分外猛烈。

“侯爷息怒!”

朱坤仪望着京营一片狼藉,丢盔弃甲的样子,心头狂怒。这可是南京京营啊,是大明装备最好的军队之一,看看这副丢人的样子,一个一个灰头土脸,趴在地上磕头乞死!

泉州府那边,茅元仪可是以泉州府兵和一群老百姓,就击退了数次九州军的进攻,还差点干掉一台机甲武士。京营上万人号称防线固若金汤,第一天守护炮台打一下小股倭寇还算长脸,第二天跟登陆的倭寇大军对垒一战,就把万历年争的那点儿光全都败没了!

朱坤仪强压心头怒火,喝道:“都给本侯滚起来,仗还没打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