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归寻

只过几分钟,王巫婆乌鸦般的哭嚎逐渐远去,大帝神像上的金光也慢慢减弱,直至消失。寺庙恢复了寂静,若不是大蛇被斩下的血肉所发出的恶臭,就仿佛方才一切并未发生。

我紧绷的心也慢慢松弛,随着金光的彻底黯淡,因为奔逃求生而被忽略的身体的疲倦劳累一齐涌上来,使得我昏昏欲睡。

不过这时,肩膀似乎被一只手拍了拍,虽说是轻拍,但是这一瞬间若有一股暖流从这只手上传递到我的身体,然后融入四肢百骸,自身的疲倦与困意也随之被清除至无影无踪,大脑亦清晰明朗起来。

回头一看,正是方才在庙门口讨食物的汉子,也是显圣于此地,驱走王巫婆和大蛇的东岳大帝。

然而麻布蓑衣已然代替以金冠银履,明皇帝袍,即使我靠在神像之后,而他站立在神像之下,虽身上无金光环绕,却自然地透露出帝皇威严。

我急忙跳下神像,跪拜道:"今日大帝亲自显圣,救我于危难,它日定当整修庙宇,香火敬供!”

帝君右手凌空上托,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扶起。

只见帝君微笑说:”今日吾只是借此神像化出分身,依凭香火之力短暂凝聚于此,所施神通,也仅限于此庙宇近处,妖巫重伤,却侥幸逃脱一命,他日定会寻仇,慎行。你如今是半死之身,借助术法瞒天过海,有违天道,应趁吾分身仍存,度入阴府,转生轮回,避免后患,是此以尽吾掌管生死之责。”

说罢,将手中令牌递出。

大帝看来,我本阳寿已尽,师傅为了得到我的长生血,用尽办法,却被我逃脱。

但是我虽然没有被勾走魂魄,其实已经被天道定义为死人,今后苟且于世,还要躲避师傅和巫婆的追杀,不如直入地府,也避免天谴降临,魂飞魄散。

帝君是掌管生死之神,自然懂得其中因果。

我若是接了令牌,便会直入地府,而因这个牌,我肯定能托生于一处富有之家,享受安乐。

如果我没有要做之事,毫无牵挂,可能真的会去接这一令牌。

可是陈家村的大火,127条性命,还有我的所有家人的死亡的真相,还有罗莹,罗莹的安危!在世之人,离世之人如果我就此离开,一切都不得解决,无从知晓。

还有打着草鞋,把什么最好的都给我的师傅,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即使或许知晓原因,我还是想当面质问。二十多年,就如王巫婆所说,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吗。

“抱歉,帝君,愧拒您的好意,只是我还有未了之事,即使危难重重,我还是想留在人世。”

我向帝君拱手,低头。

而帝君好像早已得知我的选择一般,收回手,缓缓摇头,长叹口气:你身不在六道,日后如何,占卜已无法测,已无天命,祸福不定,好自为之。

说罢,向后隐去。这里,便变回了一座无人问津的寺庙。

已无天命,祸福无定。

而我要做的事,要走的路,已然明了。

幸亏大帝,我身上的伤势已完全恢复,精气神也都处在最佳。

出了庙门,发现是在村子不远处的后山上,向村子那头望去还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

地上还有大蛇被斩下的血肉,黑色的血仍然发出浓重的腥臭,腐蚀着周围的草木,显得特别恶心。

但是在这一摊血之中有一个反着银光的东西,凑近一看,正是巫婆之前用来抵着我脖子的匕首,削铁如泥,对现在的我来说是难得的防身之物,我小心翼翼地捡起,用布条包上,别在我的腰间。

陈家村,罗莹,师傅,三个对象,三件事。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

师傅本说是要去结果罗莹,但是我被王婆带走,而今又逃了出来,罗莹只是个普通人,师傅现在应该只在意怎么抓到我,那么罗莹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但是师傅如果真的做得出屠尽一村人的事,那么日后自然有可能会以罗莹要挟我,所以现在最好不要去见罗莹。

为了长生血,师傅自然会找我,所以我现在的目的地,便是去陈家村,探寻真相。

但是在此之前我不得不回一趟家,如果以我现在的能力,即使是遇上师傅也没有胜算,更何况加一个王巫婆。

而师傅给我的占星要诀,此时被我藏在家里的地窖里面,幸亏我没有告诉师傅,否则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对付。

如今天未亮,正是回去的好时机,我忍痛咬破自己的舌尖,拿出一个纸人,把血滴在上面,默念口诀。难免我会有头发落在师傅那里,只能通过这个方法来扰乱以下寻人的术法。

时间不长,这纸人只能代替我两个时辰的踪迹,若是时间一过或者纸人被找到,我就无法继续呆在村里,暴露行踪。

我熟练地从小路摸索进村,看月亮位置,大概是子夜,方才的灯火已经熄灭,周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昏暗。但是这里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就算闭着眼也能摸索到回家的路。

……回家,和师傅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心中百感交集,就连路边的一块石头我都能记得住的路,见到我并没有狂吠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摇尾巴的黄狗,睡得正香的猪圈的猪。

我没有父母,师傅便是我的父亲,没有亲人,但是总是有做好了菜,看到我就盛一些给我的张婶,总是给我多塞几包糖的刘爷爷,还有……有余钱舍不得给自己添置一点衣服,而是拿给我买麦芽糖师傅。

二十年的过往碎片,记住的或者淡忘的场景,不知怎么就像走马灯一样和眼前漆黑的村子重叠,分散,然后模糊。

我偷偷摸摸回到了我的家,至少是被我当作家,被我当作家人的师傅住的地方。我本来以为我会在这里呆一辈子,娶妻生子,找到师傅衣钵的传承,然后过世,慢慢忘记陈家村。

只是一日不到一切便天翻地覆。

我抹了把眼睛,潜入地窖,准备拿走那本师傅以为我随身携带的书。

地窖的梯子很长,很难爬,以至于我到底,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时,看到了点着的小油灯和坐在油灯旁,面对着我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