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所有人都以为我出了国,其实我只是卖了房子,搬了家,去了一个十八线城市。在H市我和我爸租了一间河景房慢慢养病,日子过得有些清苦,无人问津,但总有一种安全感。

我爸曾经是行万里路看遍山河的科考专家,不仅失去了爱妻,失去了双腿,还失去了一切光环,我们不想被过度关注和解读,不想让别人了解我们那段从天堂跌落地狱的历史,更不希望得到别人不必要的同情。

经过几年时间,我爸好不容易通过心理治疗慢慢走了出来,身体方面也在接受复建,等最后一次大手术之后,就可以带上义肢慢慢练习站立了。我在为这次手术筹钱,每天都过得很焦虑。

现在我工作的地方是一间二手房买卖公司,经济不太景气,公司门口的摇摇车成了公司目前最大的盈利项目。老板脑子里想的全是要不要再斥巨资买几辆摇摇车来摆在门口,但是被我们全体员工否决了。

这天清早依旧是我一个人最先到公司,经理来得晚,还牵了一只狗,明明只是一只小泰迪,却用的是牵狼狗那么粗的狗绳,泰迪的头上还戴着耻辱圈,一看就是个很有故事的狗。

经理一边摸着狗毛一边笑嘻嘻地对我说:“纪循循啊,我们要发财了!”

我已经习惯他的白日做梦,继续擦桌子浇花,丝毫不理。经理毫不气馁,跟在我屁股后面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你给公司画得卖房海报,前几天被网友拍了发到了微博,网友都夸咱们房产中介里面隐藏着一个毕加索,那海报还上了热搜榜,太牛了啊!”

我手下一顿,皱起了眉头:“怎么会上热搜?大家都这么闲?难道最近没什么新闻了吗?”

经理想了想,一拍脑袋:“噢,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个先锋艺术家转发了那条微博,叫什么来着,叫……叫……对了叫陈灼。”

我愣了一下。

中午吃盒饭的时候,公司进来一个人,我还以为是客户,赶紧擦了嘴起身去迎接,可走到门口却愣住了。我这几年的日子过得比水还平淡,很少有机会能让我一愣再愣——

“乔总,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和乔枷木找了家临街咖啡馆,这里环境不好,来往的都是忙碌又麻木的上班族,服务生的态度也不甚友好。也许是基于这些外因,我俩之间的气氛就有点尴尬。

“你在做二手房中介?”他问我。

乔枷木对这个事实明明是难以置信的,但可以看出来是修养让他控制了自己的语气和态度,他说:“你一走了之,谁都不联系。我还以为你毕业以后会继续画画,不打算再画了吗?”

我的胸口剧烈起伏,提醒着自己不能崩溃,好半天才回应道:“对啊。”

乔枷木问:“为什么?”

我装作轻松道:“年纪大了,我已经不适合在艺术界逐浪了。”

服务员端上来两块精致的小蛋糕,我慢慢地用叉子戳着。最近我只吃粗粮米饭,就像过去地主家长工吃的那种糙米,还经常吃一些跟糠一样粗的黑麦面包和低脂无糖麦片,咀嚼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匹马,还会默默联想起契诃夫笔下俄罗斯老农的凄惨生活。

乔枷木继续说:“但是毕竟是名校培养出来的天资出彩的女画家,我以为你可以拥有一个好职业。”

“中途休学就不能再用名校头衔背书,而且……”我叉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所谓的好职业,应该是指可以一直被点燃生活希望的职业。做二手房房产经纪就很好啊,我天天都被经理点燃。”

我就不说每天还要跳操喊口号的事了。

乔枷木微微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些苦涩:“遇到这么多变故,可你至始至终都昂着头,我喜欢这个态度。”

我哭丧着脸说:“乔枷木,我诚心把天聊死,你却总能打开一个缺口,你可真厉害啊!我挺喜欢世间的重逢,但不喜欢重逢的时候还要交代那些令人伤心的过往剧情啊!”

“对不起。”乔枷木赶紧说,“我不是想提起你的伤心往事,我那时刚回来,可你已经失踪了,我只是恨自己没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帮你,如果我能做点什么……”

我打断他:“你什么都不用做,真的,我现在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我明明大隐隐于市隐藏得很好啊。”

乔枷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陈灼微博转发的那副海报,我认出来是你画的。”

我惊了,沉痛地说:“不是吧,这都能认出来?!”

乔枷木说:“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你的画我自从买下就看了无数遍,我相信不论是你的随手涂鸦还是用脚作画,我都能认出来。因为循循,你就是你,你的画风是独特的。”

我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如果连乔枷木都能认出来我的风格,那……

咖啡店的电视里正在播放娱乐新闻,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老天又给我加戏,正好就播放了释南的采访。

我也曾在电视上看过他的新闻,他毕业后再也没有动过笔,开始开画廊办画展做拍卖,全国排名靠前的十一家顶尖画廊,成交额每个月都是数以千万计,全都是他的。他培植了很多新兴画家,从最开始一副两千的作品,最后都能炒到将近八百万,就这还供不应求。除了正面新闻,他的花边绯闻也一直没有消停过,绯闻女友数不胜数,领域跨度从模特网红三线明星到富家女学霸或者是公司小职员,只有你想不到的绯闻,没有他传不到的绯闻。

也许是因为我盯电视太久了,乔枷木轻咳了一声拉回我的思路:“循循。”

我转回头,咬着柠檬水的吸管,瞪大了眼看他,等着他说下一句。但是他只是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看到他你还会昏头吗?”

“如果我们到了这个年纪,还在期待着爱情的唯一性、少年的忠贞感,那真是昏了头。”我喃喃说,“我从来不期待那个。”

我撒谎了,其实我曾经期待过,但梦破碎了,醒来空无一人的滋味我也尝过了,就变得不再有所期待。

和乔枷木分别时,我请假坐了地铁回家,护工应该已经给爸爸换了尿袋,给他喂了饭,但我还是想回去看一看。这个月的护工费还欠了一万二,爸爸的药也该买了,房租也快要交了,所有的压力都堆在一起朝我涌来,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还被很久以前的故人找来,真是丢人到极点。

几口盒饭、几口小蛋糕再加一些咖啡和水,根本不能使我饱腹,我坐在地铁座位上,突然有点想哭,但是又很饿,所有只能边啃面包边哭。只有一个人用力去扛起生活的重担,也许才能体会到这种在公众场合里眼泪止都止不住的委屈,也根本顾不上周围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

像忙碌赚钱的每一天一样,第二天一早我就重整心情去了公司,我正啃着鸡蛋灌饼浏览网页,就发现余喜又给我发来了邮件。这些年我几乎是人间蒸发,唯独只跟她还有短暂的联系。这还是因为她总是给我不停的发邮件,内容不外乎是问我还活着没,再不理她她就要在家挂我的照片祭拜了。所以我只好简单的回复了一二,让她不要担心。

这次的邮件内容是一封喜帖,余喜要结婚了,想邀请我来参加她的婚礼,还另外备注了释南忙碌的行程,特意强调释南不在国内不会参加,让我放心大胆的来。

喜帖上的新郎很面熟,我心下没来由的暖了起来,余喜这嘴硬的家伙,她到底还是嫁给了邹淮扬。

我让小助理尤佳帮我把那几日的行程空出来,并帮我订好回西安的票。她听了马上贼眉鼠眼地凑过来:“循循姐你要回西安?干什么去?不会是要参加同学聚会吧?”

“你怎么这么八卦?”

“同学聚会最没意思了,我学生时代最帅的两个男同学,一个做了鸭,一个当了渣,见到他们我都会觉得当初自己眼瞎。”尤佳又给我倒了一杯咖啡递过来,“所以你真要把年假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吗?”

她不想我离开,因为这孩子的生活中除了加班就是我,她很爱这种生活。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是去参加婚礼。”

小助理耸了耸肩:“参加婚礼最没意思了,看着人家如何浓情蜜意幸福美满,你还得淡定围观,要是我的话,就礼到人不到,年假这么美好的时间果断应该用来睡觉啊。当然,如果能找个男朋友陪着一起睡觉那就更美好了!”

我的小助理别的缺点没有,就是话多,明明一脸的胶原蛋白,却仿佛已经参透了人世百态一样。直到我跟她重申结婚的女人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她才终于闭上了嘴给我订票。

我坐的是红眼航班,因为省钱,到西安的时候正好凌晨三点半,寒风阵阵,没有人接。我发了条微博,只是一张天空的照片,什么字都没配,乔枷木就打来了电话。

“回来了?”他问。

他的声音清晰,没有含糊不清,他根本就没有睡觉。我感到震惊,深刻怀疑乔枷木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在我身上装了定位:“你怎么这么神,光是看天空就知道我在西安?难道西安的天很特别?”

乔枷木说:“你打开微信附近的人搜一下。”

“怎么了?是想让我搜个顺风车回市里?”我不明所以,照着他说的做,才刚打开我就怔了怔,乔枷木的头像出现在第一位,离我只有二百米。“你怎么也在机场,要出差吗?”

电话里的乔枷木笑了:“我认识你老板你忘了吗,他说你请假回来了。”他停顿了一下,又柔柔的问道,“怎么没告诉我?”

“我就是参加一下余喜的婚礼,看完就走了,所以觉得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

“怎么会没必要呢,很有必要。出来吧,我在停车场B口。”

对于乔枷木的暖男属性,我真的是服气的。

坐上车以后,他就从后座拿来一束花,说是给我买的,还说接人空手来有点说不过去,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好好接着。可是我看着这束火红的玫瑰,到底是得多心大才能没有心理负担呢。

“我给你订好了酒店,你休息一下,到了婚礼的时间,我再来接你。”

乔枷木替我安排好了一切,只是我真的不想麻烦别人:“哎呀真的不用,我助理给我订好了房间,我明天可以自己打车去的。你就忙你的吧,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他侧头看我一眼,眼神分外专注:“循循,快捷酒店不安全,就住我给你订的。”

我挠了挠头,叹了口气:“乔枷木,你这样我真的压力很大。”

他像是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同意:“那就给你减减负吧,明天你自己打车去婚礼现场,但是现在这么晚了,就听我的住好一点,让我放心,行吗?”

“嗯。”

在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乔枷木把我送到了离婚礼现场很近的一个五星级酒店里,前台登记的姑娘瞄瞄我又瞅瞅乔枷木,感觉像是捕捉到了什么艳情故事。我赶紧和乔枷木告别:“谢谢你,那我就先上去了。”

“循循。”他叫住我。

我回过身,打着哈欠,脸上的妆也花得差不多了:“还有事吗?”

“你有没有想过,回来会碰见释南。”乔枷木这样问我。

有关释南的话题我们一直刻意回避,尽量不去聊,不聊我当初为什么会走,也不聊我以后还会不会回头,我以为这应该是默契,但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打破这份默契。

我又打了个哈欠,困眼朦胧地随意说道:“余喜说释南出国了,碰不见的。”

乔枷木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说:“如果碰见了呢?你会怎么办?我想知道这个答案。”

五星级酒店里的穿堂风本不该这么渗人,但是现在我身体的每一寸都被寒冷侵袭,我急着上楼,快速回答乔枷木:“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是一个按计划行事的男人,他没有理由会出现。再说了,出现就出现,分手了也不是非得你死我活的见不得对方,就……像正常人一样,面对吧。”

可能是好久没有睡过五星级酒店了,这软绵绵的床太舒服,一睁眼我才发现已经误了时辰。我随便化了化妆,紧赶慢赶到了婚礼现场,这时典礼已经结束,新郎新娘在挨桌敬酒。还好还好,赶上了最后的敬酒环节。

我随便找了个空位坐进去,屁股还没坐热,就发现这桌人正在八卦的主角好像就是我——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释南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当时他还是个19岁的自信少年,早早成名荣誉加身,周围的女孩子就像狂蜂浪蝶一样扑地欢,可是释南还是把自己全部身心都献给了那个小青梅。”

“哇哦,刺激!然后呢然后呢,快说重点!”

“然后他那个小青梅突然有一天就销声匿迹了,释南每年不停地往国外跑,据说就是去寻找那个女孩了,多少年了,他还没放弃呢。”

“释南喝醉时喊过她的名字,好像叫小青龙还是什么?”

“这个我知道,我有点印象,真名是姓纪。”

“纪循循。”

“对对对,就叫纪循循!她父母出事后,家里好像就破产了,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们说她会不会是为了躲债才逃去国外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当代人的八卦心理真的是很强大,这群没有跟我打过交道的人,已经靠脑补创造出来了一部痴男贱女的苦情戏。可现实呢,怎么可能是这样。

“叮叮——”我的微信提示音不停地响,经理在不停地给我转发一些类似“成功人士从来没有休假”、“我热爱工作,只有工作使我更快乐”、“为什么年入百万离你那么遥远”的推送文章,想让我赶紧回去,我一直在压抑着自己拉黑他的冲动,以免工作难保。

余喜挺着五六个月的大肚子过来我们这桌敬酒,我刚站起身,她就朝我弯了弯眉眼:“纪循循你个猪!要不是我结婚,这辈子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回来了?!”

瞬间满桌的人都朝我看过来,我就知道今天出门时,左眼皮跳得这么快是有理由的。我拽住她的胳膊,使劲朝她使眼色:“你小声点,注意胎教。”

可这傻子一点都没明白我的意思,还将我介绍给大家:“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纪循循。”

邹淮扬也跟过来,有点诧异:“纪小姐?”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对,是我。”

邹淮扬说:“差点没认出来,抱歉。”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以为这身装扮很不合时宜。不过也的确,从头到脚我只有一双还算贵点的鞋子撑脸面,其他的衣服裙子饰品加起来还不到五百块。在知名设计师面前以这样的形象出现,是有点丢脸。但是我真的没钱去买专门为了参加婚礼的礼服。

我打着哈哈:“好久不见了。恭喜恭喜,我们家二喜就麻烦你了。”

余喜立刻就反驳了:“什么叫麻烦他?试问这世间还有比邹淮扬的助理更殚精竭虑废寝忘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工作吗?”她撩撩头发,自问自答,“有,就是做邹淮扬的老婆。”

不知是不是结婚的原因,邹淮扬一直挂着笑容,不是假笑不是嘲笑,是发自内心宠溺的笑容,看上去他的脾性已经转变的非常好了,足可以担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我很欣慰,亲眼看着余喜走向幸福,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身后好像传来响动,大家都在倒吸气或者压抑着小声惊呼,我扭头去看,正好就看到释南在迎宾小姐的指引下走进来。

他变了很多,少年气息**然无存,变得成熟稳重,有几分商界新贵的风采。我看了一眼余喜,想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出这场偶遇到底是陷阱还是巧合的信息,余喜哈哈哈的干笑,连一头卷发都跟着打颤:“他的行程明明不是这样的,我真不知道他会来。”

释南走来邹淮扬跟前,和他拥抱送上祝福,还拍了拍他的背,等松开时他才看到了余喜旁边站着的我,动作明显的愣了一下。

我侧头对余喜说:“本来我请了年假说要好好陪你几天,可是公司那边又有突**况,经理催我快点回去。”为了说明这不是借口,我特地打开手机微信聊天界面,让她看,“没骗你吧?我真要走了。”

余喜小声提醒我:“别啊,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提前走啊,不然你走完话题就全是你了!”

说得也是……

不过看他们八卦的表情,这话题已经注定全是我了好吗?!

“纪小姐,现在在哪儿发财呢?”有好事者专门抛出这个问题,想看我笑话。

我是一个从枝头落下的野山鸡,我已经和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他们的眼里都充斥着艺术、时尚、纸碎金迷和娱乐享受,而我眼里只有欠缴的房租,凑不齐的手术费,还有别人眼里经意或者不经意的嘲笑。

她们很乐于看到我的落魄,曾经的白富美纪循循,也会沦落成泥,这是多么好看又值得咀嚼的画面。

我弯了弯嘴角,从包里拿出我的名片挨个发出去:“发财不敢说,我现在在做二手房经济,你们有买房的需求一定要告诉我,现在是投资的好时段,我手下有好几套都在黄金地段,随时可以安排你们和房东碰面。”想了想我又补充说,“当然,你们要是想卖房也可以联系我。”

如果说曾经的我离地气还有点远,那么现在的我,已经接地气到难以分离。我就是地气本人。

自然是有很多人笑了。我装作不在意,对余喜再次抱歉地说:“亲爱的,我真的得走了,祝你新婚快乐,也祝你肚里的宝宝能够幸福平安。”

我急匆匆的离去,尽管表面装得多么不在意,但释南的出现对我冲击很大,相识多年一朝分手,离别多年重逢相见,我是二手房经济,他是商界新贵,这样的对比真的让我无地自容。除了落跑,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出了婚礼场地,我就看见了乔枷木的车,他等在那里,打着双闪。我丝毫没犹豫就拉开副驾驶门坐了上去,我只想快点逃离这里:“乔枷木,送我去机场吧。”

“你要回H市?”他像是意外了一下,“几点的飞机?”

我掏出手机,打开订票软件:“我现在就买票,飞最近的航班。”

停顿了一下,乔枷木开口:“他跟你说什么了?”

“谁?”我莫名扬起头。

顺着乔枷木的视线看过去,释南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门口,他站在那,没有再迈前一步,他只是望过来,目光幽深的盯着我们不放,眼里有很多说不清楚的东西,很是渗人。

我唯一能说清楚的就是,那眼神里有一分疏冷,仅仅是一分,就足以把我推进无人看守还半夜闹鬼的停尸间。

我打了个哆嗦,将身子下沉,努力想滑到座位底下:“什么都没说。开车吧。”

乔枷木发动了车子。

我以为这将是我和释南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我最后一次来西安。但我也清清楚楚的明白,我的感觉通常都是错的。

回到H市以后我继续加班加点的工作,可能是因为着凉,这几天我鼻涕不断,嗓子也不舒服,纸篓里的卫生纸团满的都快要溢出来。

经理不断地给我布置任务,让忙得像陀螺,小助理不知抽哪门子疯,非要介绍她留学归来的堂哥给我认识。我想,也许是我半夜喝去急诊给她打电话的事让她担心了,所以她才希望我的生活中能出现一个男人,一个半夜能送我去急诊的男人。

我不好拂她的好意,便答应了这场相亲,时间地点都让尤佳来定。这天快要下班,经理就不断地给我的微信发定位,他今天出去陪客户一直没回来,发定位一看就是要我过去救场。

我拿起手包离开座位,小助理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循循姐,你又去喝?那一会儿你和我堂哥相亲的事情怎么办?还见吗?”

我看了看手表,感觉时间可能来不及:“要不你帮我推了吧。没办法,这边老王靠我救场,我不去就没单子签了,没单子就没有提成和奖金,你懂的。”

“我懂。”小助理点点头,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但是循循姐,你懂不懂你至今单身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太能喝了!人家姑娘都装小仙女这个喝不了那个喝不下,只有你一上桌就喝喝喝喝,说要喝死这个喝死那个,你把潜在的男朋友都给喝死了。”

我噎了一下:“谁说我找不到男朋友?”

尤佳说:“我是你的助理,你就不用哄我了,你的那点私事我还是清楚的。”

我说:“我不仅有男朋友,我还有老公,还有前夫。”

从小助理的眼神中,我解读出来她一点都不相信的讯息。她撇撇嘴道:“从你最近在追的剧来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男朋友是池昌旭,老公是李钟硕,前夫是宋仲基。”

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你猜错了。我的真爱是小栗旬。”

“你最近又重看真人版《银魂》了?如果现实中有银桑,你肯定会嫌弃他废柴赚不来钱,不能帮你解决经济压力,你不会喜欢的。”

小助理一眼道破天机,我无法辩驳。

我按照经理发来的定位打车过去,下车后还不忘要了小票好让经理给我报销。经理就在饭店大堂等着,一见到我就皱起了眉,再加上他本来就很深的抬头纹,总感觉他操着政委的心,时刻被国事所累。

“你怎么穿了裙子?一会儿喝起来多放不开的。”经理问我。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临出征前大将军责备我为什么不好好穿盔甲,是不是想被敌人干翻?他不明白的是,我纪循循将酒量锻炼到如今这种层次,别说穿裙子了,我就是穿旗袍,照样踩凳子上桌子划拳摇色子,一般二般的敌人也都只有被我干翻的份儿。

唉,什么叫时光什么叫成长?我从一个沾酒就倒的“一杯倒”女侠变身为千杯不醉叱咤酒桌的霸王,这就是时光带给我的成长啊!

我掏出纸巾擤了一下鼻子,整装待发,准备迎战。

经理边走边跟我说:“纪循循,这次我给你分一位贵宾客户,你要全力以赴好好招待,一定要满足客户的需求,帮他把房子卖出去。”

我有点不敢相信,原本以为我是来救个场收个尾,没想到经理竟然委以重任,将他最好的牌交到了我手里,这让我不得不怀疑论了:“经理,我一直想接贵宾客户,你都不给我。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你又突然让给我做?哪里不对吧?你是不是想潜规则我?”

经理听了马上开口骂我:“纪循循拜托你活得阳光一点行不行?你以为我想让你接吗?还不是那位先生特别难搞!给他找了好几个买家,价格符合标准,家庭人品也都清清白白,但他都不同意签字售卖,还让我们继续找!我是实在没招了,这才换你去试试!”

我捂住胸口:“经理,你的坦诚让我很受伤。”

他白我一眼:“你好好表现,以后在我这里就能少受一点伤。”

“好好表现?”我有些不自然地用胳膊遮了遮胸,“要怎么表现?我需要牺牲什么吗?比如色相之类的?”

我们对视了片刻,经理的眉毛就又竖起来了:“纪循循你卖房就卖房,脑子里整天装得那些黑漆嘛唔的东西累不累?大家术业有专攻,需要陪睡我也不会让不解风情的你去啊!你就专心发挥你酒量大的特长,在酒桌上把他灌大了签下字,就成了!”

我不以为然:“听上去很简单啊。”

经理轻蔑地笑了下:“并不简单,我从侧面打听了一下,这位客户的未婚妻跑路了,所以他精神方面可能有点创伤,为人偏执,对买家的要求特别龟毛,变态得出奇。”

我说:“听上去还挺有挑战性的,他对买家有什么要求?”

经理说:“凭感觉。他说感觉对了就卖。”

我的白眼都快要翻到了天花板:“拜托!这年头还有这样的神经病呢?又不是参加相亲节目,感觉对了就给爆灯!我严重怀疑他是想借找买家的名义找个女主人。”

“姐姐我才要拜托你好不好!”经理给我科普道,“咱这位客户人品暂先不说,又高又帅,有多少钱不知道,但是应该是个老板,往他身上扑地小姑娘能以团计,他找女人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我琢磨了一下,说:“好像不用……”

“对啊!你的思路根本不在点儿上!”经理带着我穿过饭店的回廊,又叮嘱道,“一会见了他,你好好感受分析一下,找准命门才好在酒桌上劝酒下手。”

我点点头:“我明白。”

经理说:“这单生意能赚不少,成了我就给你发年终奖。”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我就心慌,去年在发年终奖之前,他就跟我夸下了海口,我心心念念期期盼盼等到了那一天,没想到就只收到了两盒武大郎炊饼,还是别人挑过剩下的最难吃的红油芝麻味。这样的年终奖不发还好,发了就很容易让人想不开,很容易让人想报复人类。

可能是我的表情出卖了我的心,经理怕我不信,又强调了一遍:“今年不骗你,真的。搞定了这一单,年终奖绝对令你满意,让你买得起包包。”

他说的十分笃定,神情真诚又坦**,我点了点头,算是彻底应下了:“包包我就不买了,年终奖足够补齐我爸的手术费就行。”

经理拍着胸脯给我保证,然后就推开了饭店包房的门。菜已经一盘盘码在桌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色泽鲜艳令人垂涎欲滴,虽然比不上满汉全席一百单八道那么多,但也足够支撑得起一个加强连的人吃得饱饱。

看完餐桌我又巡视四周,古香古色的装修环境给人一种很有历史沉淀感的厚重,仿佛在这里只能说大事,不管是嬉笑怒骂还是摇个骰子都会显得格格不入。

窗边站着个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他正背对着我们在看外面的风景。

我轻咳了一声。

进来的时候我留意过,虽然这里是江景酒店,但是这间包间属于江景的另一面,窗外没什么美景,只能看到远处低矮的棚户区以及零星的车疾驰而过。连这样的景色都能入了迷,不得不说我们的这位VVVIP客户很特别。

我的轻咳并没有使他转过身来,于是我又轻咳了一声。

这个客户之所以难搞,可能多半是因为他耳背,人一旦沟通不畅那自然签不了单难以合作,这都是一环套一环的。想到这里,我就又轻咳了一声。

“你嗓子塞驴毛了?咳什么咳?”经理骂我,然后才想起来介绍,“纪循循,这位就是我们的VVVIP客户,释南先生。”

释南?

我浑身僵硬,呼吸停顿了半秒,猛地盯着西装男人的背影,嘴角正准备好要绽放的假笑再也不能施展!

他转过身来,朝我伸出手,这一刻的每个瞬间都很像是慢镜头,柔光、滤镜、大特写,我看到他的眼睛,散发着淡淡疏离感,看我就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他说:“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