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华明下楼打算挨个重新走访的时候，一个人向他走来。女人。一个戴着夸张墨镜的女人，她头发染得金黄，欧美风的那种金黄——没错，来人正是苏珊。真是无聊啊！竟然跑这边来……
“嘿！”苏珊摘下墨镜，妖艳地弯举起手，大喊道：“小明！”
这个世界上大概就只有苏珊会叫华明小明了，华明当然反感这个称呼，太大众化了吧！我华某人是那么大众、无特征的人吗？呸！
苏珊看来是从隔壁江会来的。江会奸杀案告破后，她其实又做了一期视频，主要就是通过各种也不知道是不是靠谱的小道消息，反正就是袁泽午被抓后涌出来的消息，根据这些消息分析袁泽午的成魔过程，原生家庭跟性格变化、人格分裂之类的，说的有板有眼。什么？什么脸疼不疼的？什么之前的错误推测？苏珊当然是直接跳过去了，我在分析人格诶，你跟我谈什么之前错误的推测打不打脸的，重要吗？那我肯定是当没看到啊，有这回事吗？
苏珊说白了，做自媒体主要是为了出名跟挣钱，不管是视频还是文章内容均娱乐偏向，因为你真的做科普没什么用啊。正经科普，谁看？这大概也是时代的悲哀吧，你老老实实做科普没什么粉丝的，没有流量自然就没有钱，总不能饿死吧？相反，一些小偷或骗子，比如广西那个周某人，科普是不可能科普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科普，反正就是打死不改的语气，照样火了，估计出狱后大把荣华富贵排队等着他来领。因为大众其实不在意你的科普，尽管你是坏人，但只要你说了一两句搞笑的金句，那么大众就不管你坏不坏，跟着娱乐就对了。有流量后当然也就有了捞钱机会，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周某人的人设标签是“不打工男”，苏珊呢？她不是真的不懂科普，事实上她比地球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更懂科普。她并不业余，只是更吃透人性！这算是一种印象洗脑，因为苏珊本来就是美女，而且是高学历的，那这些卖点有什么用呢？就全国范围而言，美女学霸还是太普通了，在流量为王的时代，想要从中脱颖而出，你表现得更美女和更学霸都没有多少意义，甚至只会引来反感。你美女你学霸还一直秀，是不是以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啊？苏珊不这样，故意顶着美女高知的头衔上网瞎扯淡，这样反而能拉近与大众的距离，再直接一点，就是给人一种安慰，哦，原来美女高知也才这水平，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我学历不高人丑都比你强，当然要调侃啊！这么调侃的人越来越多，自然就火了。
令人印象深刻的秘诀在于，塑造两种不同方向的力，搞出多层次感，比如美女高知的头衔加上开口说话后就毫无逻辑地扯淡，两者间会形成一种反差，见过的人印象不深才怪吧！
换言之，苏珊是故意录制推测错误的视频的，至少大多时候是这样，然后引人调侃，故意被打脸却又倔强地不承认，这是种套路。自以为聪明的网友会乐此不疲地指出你的错误，以此获得一种强于高知、虚无缥缈的成就感，也就是心理安慰，当然要好好利用啊。故意给出错误不就是让人指出的吗？指正后当然是不承认啊，承认就没意思了。不是苏珊没意思，是你承认后网民就觉得没意思了。大众就是喜欢你那种打死不认强装懂的样子，所以必须不承认。这不是苏珊自己性格方面的问题，是大众心理的问题。
总结就是，苏珊在网络上经营的人设标签总体为：美女高知却一口错误，被指出后也厚脸不认。这个人设标签能满足大众：自以为聪明的心理，间接给以成就感跟安慰等等。
苏珊不认为自己是坏人或骗子，我都故意装傻给你安慰跟成就了，能叫坏人吗？能叫骗子吗？我这是天使的行为啊！天使抚摸你脆弱的灵魂……
华明知道苏珊骨子里还是很高傲的，这也算是人性弱点中的一种吧，有时候会忍不住吃馒头，就是人血馒头，这点就踩过线了，也不知道她自不自知，这个是真会引人反感的，要懂分寸。苏珊当惯娱乐版的网红了，不排除分寸感受影响丧失的可能。
毕竟人还是人，即使你懂很多套路，有时候一个不小心或慢慢松懈，还是会陷进去，无法自拔。
“什么啊，”华明回头耸了耸肩，说，“傻珊姐啊，怎么跑广嘉来？”
苏珊听后也不生气，“来找你玩咯。”苏珊很快便切入正题问：“据说你们这里又出了一起失踪案，还是个少女，你是不是在查？”
“你找我玩问什么案？”华明当然不会透露消息给苏珊，不过苏珊能找到这里，知道的估计也不少了。
“打听一下嘛，不要那么小气。”苏珊还过来撒起了娇，声音装甜要宠。苏珊三十多了，撒起娇来其实很别扭……
至少华明觉得别扭。
“什么小不小气的？这是原则问题啦！”华明直接否掉，不吃这套。
“好吧……”苏珊没再说什么，就直接跟在华明后面，华明想走头大。
“我还要走访呢，”华明有些不耐烦地回头摆手，一个推空气的动作，道：“你别跟我后面啦！”
苏珊不改还跟，“小明，我以前为你的情感生活操碎了心，你现在就这么对我吗？”
“我那不早分了么……”华明有些无奈，“也没解决啊！”
“没解决我就没帮过你了？”苏珊一连串问：“你知道什么叫没功劳也有苦劳吗？你好歹也牵了人家手啊！摸过就等于我帮你捞过便宜，是不是？”
“靠！”华明真不耐烦了，“我那个时候还被她甩过一巴掌，这你怎么不提？”
“嗯？”苏珊只是前期做媒介绍，后期他们闹翻甩没甩脸的事真不清楚。“要不这样吧，你甩我一巴掌，来来来！”说罢，苏珊还真过来抓起华明手对向自己脸，“来来来！你现在打我一巴掌，算出气，然后再透露一些案子的消息给我，算你苏姐求你了，行不行？”
“不可能啦！”华明受不了，还是直接否掉，甩开苏珊手收回，“实话告诉你吧，这案子现在我们也没头绪，所以我才要走访啊！哪有什么内部消息给你，没有的事。”
“那方向总有一个吧？”苏珊还是抓住不放，“比如，小女孩单纯离家出走？这个就没意思了。或者，被拐卖？这个就有点谈资了。再或者，被碎……”
华明知道苏珊接下来要说什么，直接打断推了推她肩，“想什么呢？现在还没结论，你可别乱说啊！”华明也有些生气了，“你做别的视频我不管，我办的案子你敢扯淡发上网，我分分钟跟你翻脸，明白？”
“噢，好吧。”苏珊不说下去了，换了个问题问：“对了，经常跟你一块那个姓罗的搭档呢，不跟你一起了吗？”
这个问题倒可以答，“罗文提前放假回去了，”华明说，“除夕回来然后我滚，就是滚回老家过个春节这样子。岔开的意思。”
华明跟罗文老家都是粤西茂市的，省城同所警校毕业，然后一起到广嘉，就连宿舍都是同一间，可以说非常亲密。
“那你这次一个人走访？”苏珊非常中二地问：“不觉得无聊吗？”后面才是苏珊真正想表达的，或者更应该说诱导，“要不要我陪你？”
把想跟着探案说成陪伴，亏苏珊想的出来……
“饶了我吧姐！”华明是真受不了了，“普通走访而已，又不是命案，没规定一定要两个人，我甚至连笔跟本子都懒得带，你真没必要跟来！”
苏珊当然不听，她不能白走一趟，硬跟华明后面。
华明叹气。算了，确实也只是普通的走访，随便吧……
华明现在在C栋楼下，按照任务，要走十二家。C栋有六楼二十四户，华明主要走01跟02这边，03跟04更为重要的马旭平安排了另一组人走，他们那组是从楼顶访下的，而华明喜欢从一楼开始。
当然也有人去A、B、D三栋，不过如果C栋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其他的就更悬了，大概率白跑一趟。但明知白跑也要跑啊，反正任务就是这样。
果然不出所料，一楼01、02对杨家没什么印象，纯粹只见过他们普通的上下楼而已，没有特别留意到什么，只反映了楼上有时候会乱丢垃圾下来，希望管管。华明只礼貌笑笑，自己又不是物业，哪会管这些啊？
二楼01、02也差不多，都没有特别的印象，只是少了被乱丢垃圾下来的烦恼。
三楼01、02中，有一户跟杨大婆很熟，是以前纺织厂工作时的工友吧，一个车间的，现在杨大婆经常下来打麻将，当然是帮杨大婆说话，也有暗暗指子旋的一些不是，反正华明听着挺反感的。这些都只是带有偏向性的言论，对于查案其实毫无益处。
苏珊呢，听着也没多大反应。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不够八卦，没法炒作。
四楼01、02，华明叫苏珊别跟过来了，因为自己队长，也就是马旭平现在就在隔壁，03杨家。苏珊瞥了瞥03门，倒也没有为难华明，先上五楼等了。
华明例行公事地敲门，01对着03杨家，没人，这是早就知道了的，01已经举家搬下珠海，可能春节会回来吧，不过估计回来也提供不了什么，不管了。02对着04，倒是有人，也有提供消息啦，就是见过几次杨大婆大骂子旋，前月大概中旬时有民警上过他们家，不知道问什么，算不上特别有用的消息，早掌握了。
问完四楼上五，苏珊蹲在楼梯间刷微博动态，挺入神的。华明轻踢了一下她腿，起来的意思。
五楼01，是一家姓周的人家，开门的姑且称呼为周阿姨吧。周阿姨一家其实只是租客，周阿姨今年夏中做幼教的儿媳生女后才过来帮带孩子的（旧历的今年，新历应该是去年）。周阿姨这人比较细心，也见过杨大婆骂子旋，还说从未听过子旋叫她奶奶，也从未听过子旋叫杨远志爸爸，怀疑子旋捡来的，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
没血缘关系这点还真被周阿姨猜中，不过子旋不算捡来的，也差不多吧……不，或许还更糟糕……
周阿姨还注意到一个细节，是在夏天，一次上楼时，子旋走在前面，她发现子旋后面没带……周阿姨欲言又止。
“什么带？”华明听着有些懵，怎么不说清楚点？
“胸罩的带子吗？”还是苏珊反应过来，她插嘴，来了兴趣。
“对对对！”因为刚才面对的是华明，周阿姨没有直说是胸带，苏珊插嘴后，这才一阵点头，回忆道：“很奇怪，她见我看她后面，慌慌张张的，手里拿了一袋几瓶酒，成年男人喝的……总之，她十三小孩儿肯定不是买来自己喝的，只能是她爸！当然她也不叫爸，很蹊跷……”
“您怀疑她有被……”苏珊停顿了一下，看看华明，还是吐出了那两个字：“性侵？”
“不不不！”这点周阿姨可不敢乱说，连忙摆手否认。周阿姨不是不这么怀疑，但这点即使怀疑也不能说出，因为如果真的属实，那……那太无伦理了！畜牲不如啊！
无血缘关系、耻辱下的不得不养、从不叫爸，用座机报警以及被叫不戴胸罩地下楼买酒回来……
报警的真正原因真的只是因为砸手机事件而已吗？现在看来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些能一起联想到什么？没错，确实就是性侵！早该想到了的！华明想起了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台湾才女自杀事件，《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当然不如书名般美好，事实上非常残酷！它影射了作者林奕含学生年代被补习家教陈国星诱奸的痛苦经历，这直接导致了林奕含后来的上吊自杀！但家教陈国星最后却因为证据不足，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至今还逍遥法外！
就是那种你明明知道他就是罪犯，不！应该是全国人民都知道他就是罪犯，但就是没有办法惩罚他！真的想想就气啊！
华明握紧了拳头。
如果杨远志也对子旋那样……他的身份……那、那只会比只是家教的陈国星更为隐秘、更能控制，也更令人绝望！
一个画面出现在了华明的脑海里，杨远志性侵完李子旋后，不许她戴回胸罩，不许她穿回**，因为做完就想喝酒了，不管子旋下面痛不痛的，竟直接叫她套上件T恤、穿上条裤子就下楼，下楼买酒！他娘的！这还是人的行为吗？！比畜牲还要畜牲啊！
然后杨大婆也默认？甚至还帮支开子立买零食吗？靠！华明握紧的拳头都颤抖了起来！
苏珊见华明脸色不对，刚想说什么，华明扭头直接就冲下了楼，非常粗暴地踹开403的门，见到木沙发上坐着望他搞不清状况、愣神的杨远志后，上去就是一顿直接的暴打加踢！苏珊下来的时候都看傻眼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拦，或者应该说拉开……
不用苏珊拉，在场的还有一名女警，马旭平在阳台抽着烟想事，听身后客厅声音忽然不对后，马上就跟女警回头一起拉开了动粗的华明，怒训道：“华明！你干嘛呢？！吃错药了是不是！？”
马旭平很少骂手下的，但华明被拉开前还是又踹了一脚杨远志脸，大喊着说：“你问问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牲啊！你干了些什么？凭什么还坐在这里装无辜！哈？你说啊！你快说啊！”
杨远志被莫名一顿暴打，现在倒地手捂鼻看，半掌的血！
杨大婆在厨房忙，被声音吓愣住，华明被拉开后，这才扔下炒菜的铲子上前扶起杨远志，检查伤势，嘴里一口一个儿子你怎么了？
子立也放下平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有人打自己爸，而且就是先前那个抢他电脑、威胁他的人，自然也是生气，竟然跑过来想要踹回华明。
女警拦下了子立，而马旭平忙把华明推出403，不让事态进一步恶化，其间也见到了门口的苏珊。苏珊尴尬笑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华明被拉了出来，403客厅传来了杨大婆大骂华明个死坏警察的声音，子立也在附和，马旭平只能先关上403门，正门，然后女警在里面安抚缓和气氛，分工还挺合理。
苏珊表明自己自媒体的身份后，连着华明一起被训，只能先像个小学生一样低头算认错，想着以后能不能再刺探到些什么。
华明说出了他的合理怀疑，苏珊也在一旁附和，但很快便被马旭平怼了回去，因为没有证据啊！这事即使属实也很难有证据的……
马旭平是个沉稳、坚定的程序正义捍卫者，换言之就是只看证据，而没有证据就只能疑罪从无，这才是法律精神的体现。
狗屁体现！华明撇嘴不服，但是没有办法，毕竟他不是老大。马旭平对这段插曲最后的处理是：由于殴打报警人以及随意带外人过来跟着走访，华明被撤出了对这起失踪案的调查（目前还谈不上是专案组），强行放假反思三天（看情面算是很轻了的），三天内是没有工资的，而且是立刻执行！
通俗地说就是：华明必须马上滚蛋不能再查！
对于这样的处理结果，华明肯定恼火！也只能恼火……
最后还是无奈拍拍脑袋乖乖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