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下午五点七分。江会。

根据犯罪心理画像及犯罪地理画像的相关范围分析,江会警方终于锁定了一名非常可疑的嫌疑人。

嫌疑人姓袁,叫袁泽午,本地人,大专学历,家住两个抛尸点中间,最重要的是,快立春迎春节了,很多在外地打工或做生意的人都在准备回家,而这个袁泽午,29号,也就是警方发现陈艳可尸体当天,买票坐车上了莞城。莞城是出了名的世界工厂,虽然这两年在转型阵痛,不过还是很多年轻人打工时的首选地,袁泽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前去呢?春节打工时薪高?就只图这个?明显不对味啊,就是逃!害怕被抓跑外地躲风头!

说是江会警方,其实这起案子已经直接由省城当局接管了。上面一个命令,下面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撬开了袁泽午家门。袁泽午早年丧母,前年父又重病去世,他这个时候又把手机关的死死的玩失联,没有兄弟姐妹,不直接撬开难道还耐心地等他回来啊?警方可没这么礼貌!

袁泽午家也算偏僻,带个虽大但不整齐的院,里面什么也没养,花都枯死了,三层有地下室。警方下地下室一看,袁泽午的嫌疑基本可以被敲定了,凶手就是他!

袁泽午处理完尸体后,在地下室烧了相关衣物,还有勒死人的凶器,也就是那根麻绳,灰烬都没冲。地下室的气味本来就不好闻,还有一瓶打翻在地没清理的辣椒酱,发霉发臭的面包、鸭蛋,各种气味混一起,当然刑警没什么,还是能忍的。

打翻的辣椒酱旁还有几枚沾了辣椒酱水的币,游戏币,这太有指向性了!

——终于锁定这变态身份了!

痕迹鉴定人员进场,其实都不用仔细勘察,很快便发现了一系列属于陈艳可跟何雅晴所留的相关指纹。当然现场也有发现带毛囊的长头发,一些带血的抓痕等等,实打实的证据!是彻底的定性!凶手就是袁泽午那变态!绝对不可能出错!

目前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找到那变态并抓捕归案了。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锁定凶手身份后,广嘉方,也就是马旭平得知消息后,马上打电话过去做进一步的沟通、确认。沟通、确认什么?从江会到莞城需要路过广嘉,袁泽午中途有没有停留过?如果有停留过,那么李子旋的失踪就很有可能与之相关了!大概率的凶多吉少!如果没有停留过,这当然是好事,可李子旋又是怎么不见的呢?迷雾似乎不散反扩,更没思路了……

江会方的反馈是:袁泽午买的车票是直达莞城的,中途没有停下再接客,路过广嘉却无停,加油当然不算,不过加油时也没人下车。车里也有监控探头,车内监控记录显示,袁泽午的厚黑外套带帽,他也直接把头躲在帽里,尽量不露出脸,反正就是很鬼鬼祟祟,不过他那个时候也是实名正经买的票上车,所以没人管。袁泽午确实是到了莞城才下的车。

马旭平算是松了口气。基本可以排除李子旋的失踪跟江会奸杀案的关系了,有什么关系?关系就是没有关系!最坏的那个可能已经被排除,李子旋大概率还活着,这值得庆幸!

真的已经被完全排除了吗?其实也说不准。袁泽午29号关机跑莞城,李子旋31号凌晨,不,凌晨已经是2月1了,袁泽午有没有可能跑莞城后又回江会隔壁的广嘉?然后……

是的!还不能完全排除!要抓到那小子才能真正地完全排除!所以马旭平只是暂时松了口气,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晚上九点。莞城厚街。

江会、莞城两地的警方已经联合起来,袁泽午的具体藏身地也已被锁定。厚街城中村一出租屋的三楼,他投靠了一个在莞城做小生意的叔叔。他叔叔还没准备回老家,打算除夕、春节当天才回,还要半个来月。这栋出租屋的窗都是带防护网的防盗窗,袁泽午绝无跳窗逃跑的可能,妥妥的瓮中之鳖。

警方是出动便衣去的,警车停在别的地方,开来的时候也没有扬鸣,便衣已经分散在出租屋周边,控制了附近几乎所有咽喉处,打算敲门破入的是莞城刑警支队的队长,在省内警界都很有名气的高磊,他还有配枪,可以说部署非常谨慎了。

现在出租屋里只有袁泽午一人,他叔叔还没有回来。

高磊在警界以彪悍著称,上级其实是叫他先轻轻地敲门试探下的,结果他不管那么多,上去就是猛的一脚!出租屋的木门被他生生踢断了几块板,里面在厕所小解的袁泽午被吓了个半死!吓到他撒到一半的尿都断了……

真正的吓断尿……

高磊才不管他被吓得断不断尿,也懒得叫人撬锁,直接掏枪对木门锁处就是一声“砰”!随后再踢一脚,出租屋的木门算是彻底废了,真是要多粗暴有多粗暴!

其实直接开枪打锁并不合规矩,但高磊有他自己的经验。经验就是,如果你面对的是一个杀人犯,轻轻的试探只会引起对方十足的警惕,让对方有时间空档准备反抗,拒捕。而直接突然的破入,对方是完全没有准备的,而且大概率会进入一个能量最低点,通俗的说就是受惊发愣没缓过来,这个时候就很好制服了。当然,在此之前,还要看看对方是哪种类型的杀人犯,如果当过兵或特工,也摸过枪,肢体感官被训练到非常敏锐的那种,你直接暴入那就是硬碰硬、狠碰狠,对方的反应也是经验突弹式的,说不定最后被爆头的会是警方!而暗暗犯奸者,这个直接粗暴地破入绝对没问题!

上级那些坐惯办公室吹空调的官儿哪懂这些?高磊也不怕事后被追责,他坐上支队长这个位置靠的就是本事!各种类型的杀人犯他抓得多了去了,而且几乎没出过意外,上级不会因为他粗暴地开枪打锁就为难他,谁敢为难?开掉我你去抓凶犯啊?!

高磊手下的人都很敬佩他们的老大,上面的确也有人想开掉高磊这个暴脾气,但就是没有办法。因为他在一线威望也高,最重要的是干事利落,除了暴脾气外处理各种问题从不拖泥带水,开掉后好像换谁都顶不上,于是只能妥协,反正结果是没出事就好。

果然,袁泽午裤子都没来得及拉好,警方进来后看到的是一个躲卫生间角落、抱着头蹲下瑟瑟发抖的人。这叫凶残杀人犯?不,这叫窝囊废!

高磊进来后直接踹他屁股,然后轻松扣下,没有拒捕跟反拒捕的过程,就这么控制住了。又是一个一等功。

被控制审问后,袁泽午只能认罪,把案情经过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遍,江会奸杀案至此正式告破!

袁泽午,男,汉族,1989年4月15日出生,今年也就是29岁,江会人,大专学历,学的是机电一体化,不知道是个什么鬼,电气工程之类的吧。

事实是,袁泽午毕业后没干过相关工作,有也很快辞职或被退,嫌累,后来一直啃老。他爸生前重病但不看,银行卡每月都有两三千块汇入,就是退休金,基本都被袁泽午拿去打游戏。他爸重病袁泽午也不管,或者应该说管得很粗,没送医院,因为费钱!他爸那个时候似乎也默认了袁泽午的做法,也觉得费钱,只想省下来给袁泽午未来娶媳妇。

那是他爸生前唯一的愿望,希望袁泽午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

当然,那已经是不可能了的。

袁父死后,袁泽午甚至想过藏匿父尸体,继续冒领退休金。后来没这么做也不是出于良心,而是因为没法隐瞒。袁泽午叔叔在莞城做小生意,但叔母,也就是婶婶却一直在老家。袁泽午叔叔交代过自己老婆,也就是婶婶每隔一段时间就过去看看他哥,补一些生活用品之类的。袁泽午叔叔知道袁泽午烂泥扶不上墙,让他一个人照顾袁父肯定不行不放心。袁泽午叔叔虽然做个小生意都忙得要死,但家族里的事还是会关心安排一下。这让袁泽午没法瞒,瞒不过的!

袁父的葬礼主要就是袁泽午叔叔回来办的,哥哥走了,他很伤感。袁泽午个儿子呢,倒更像是例行公事,做个样子假哭都挤不出眼泪,机械式地跪下,拜,穿丧衣抬棺材时好像都没什么力气,或者说嫌烦不想出力,非常敷衍。

袁父入土后,袁泽午是怎样的心情?麻木吗?只有麻木?不知道谁说过一句那样的话,父母是挡在你和死亡之间的一堵墙,父母不在了,死亡就逼近了。父母健在的人,是不会感受到死亡的逼近的。这句话其实有毛病,对于那些出生在残破家庭中的孩子而言,死亡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如影随形,避无可避。

袁父的善,只是老后的善。

袁泽午父亲年轻时是个酒鬼,一喝醉酒就在家乱打人的那种。袁泽午母说是早丧,其实是喝农药自杀的。每次袁父醉酒生气后都会殴打袁母,小袁泽午则躲在角落不敢过去,过去他也会被打。其实他想过鼓起勇气上前挡在他们中间,告诉父亲打妈妈是不对的。只是想过而已……小袁泽午怕被打,还是躲了起来,躲进房间里后反锁住门。他开始沉迷于游戏,门外再有什么动静都假装听不见,用零花钱买了个单机的游戏机反复玩,这能帮助他脱离现实,或者应该说对现实麻木,开始麻木了……

袁母后来终于不堪受辱,不想再被打了,那太痛苦了,于是拿了两瓶农药敲开了小袁泽午的门。她这是想自杀,而且打算带上小袁泽午一起……

一起逃离这个世界。

那段记忆是碎片,是模糊化的,因为袁泽午想要刻意遗忘,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段记忆其实一直烙印在他的潜意识深处,怎么也抹不掉……永远也抹不掉……

大概的经过是,小袁泽午呆呆地点头,袁母喝下了农药,小袁泽午却后悔了。他不是还怀希望,觉得这个世界值得,这个世界有什么可值得的?呵呵,他只是恐惧死亡,单纯的恐惧死亡……

死亡是什么?真的就等同于解脱吗?可它的面容在我的脑海里为什么如此可怖?像黑压压的怪物在身后,牙齿像尖刀带寒,唯一算白的眼睛透着冷漠的杀气,仿佛下秒就要撕碎你,彻底地撕碎……

袁泽午不想被撕碎!小袁泽午后来扔掉了农药,但他的母亲却已喝了大半,倒地挣扎口吐白沫,不管是脸上表情还是肢体动作都十分夸张扭曲……

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或者正在离开这个世界的……

小袁泽午不敢去看,拿着单机的游戏机对墙继续玩了起来。不回头,不回头,不回头……

袁母就这样死在了袁泽午房间。周围都是农药的刺鼻味,小袁泽午是边呛边流着泪对墙打游戏的。结果很显然,没有通关一直掉。

小袁泽午原以为母走后自己会是家里下一个被打的人,事实是出乎意料的没有。袁父自这件事后,一夜白头学会了沉默。还是会喝酒,闷酒,无处使劲,或是说压抑自我的闷酒。

小袁泽午在父的沉默下顺利长大,他原以为自己活不过十八的。这里指的顺利长大当然只是身体上的,心智,或是说精神,早已跟着扭曲,回不来了。

袁父重病后,对袁泽午道过歉,喃喃地道的。袁泽午当没听见,太迟了。一次,袁父还下意识地拉过袁泽午的手,叫他别玩那么多游戏,都大龄青年了。袁父甚至进一步劝,带着悔恨的口吻,如果你那个时候不玩游戏,不躲在房间里,站出来挡在妈妈前面对我说,哪怕只是稚气、颤抖、简单的一句,我也会……会改的……袁父说着哽咽,眼里泛起年迈的泪光,希望你也能改,现在改还来得及,希望你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了,不然我不放心去死……小午,不要再玩游戏了!让我安心地死吧!

袁泽午的心已经麻木,但说一点感触都没也是假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如果有勇气站出,命运真的会就此改写吗?

或许吧!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没有的……

命运是无法改写的,什么还来得及?已经烙印在潜意识里的东西,你怎么抹?它已经入骨,融入血液,使血黑红。血液的流动,即命运的洪流,如果断掉就意味着直接死亡,因为你们已经是一体了的,不可能再分开。

所有的伤害都是永恒的,一旦留下就不可恢复如初。这残酷,却现实,你不能否认。

袁泽午还是假装没听到,该打的游戏还是接着打。

袁泽午上的大专专业没什么女生,即使有他也不会表白,一直单身一直**。他觉得自己早就丧失了爱人或被爱的能力,暗下非常自卑。

事实上,大专时,同寝室的舍友强行为袁泽午介绍过一次女友,结果对方看到袁泽午后一脸毫不避讳的鄙夷。那个清纯脸上鄙夷的眼神深深地刺激了袁泽午,袁泽午甚至生出了直接掐死对方的念头!但人多没办法,他只能低头默默忍受。

那清纯女后来找了袁泽午同专业的另一个人当男友,她男友挺强壮的,袁泽午不敢去惹。

清纯女跟她男友经常出去开房。袁泽午躲卫生间里想象他们开房时的场景,边想边**。不……袁泽午想象的是自己和她**的场景,做完后直接掐死,非常畅快!

这还只是想象阶段。从十八到二十八,想象阶段整整持续了一个十年。袁泽午还是胆小的,一直处男,自嘲为狗。

袁父重病入土后,袁泽午与死亡中间那堵本就摇摇欲坠、烂洞能窥的破墙终于彻底崩倒,袁泽午与死亡之间再无障碍,这换来的不是觉醒,而是癫狂!

再也没人对他喃喃道歉,再也没人劝他戒掉游戏,婶婶也不会来补生活用品了,他即使把一个女性囚禁于地下室当奴血虐也不会有人来烦,他的心彻底野了起来!

先是高三女生何雅晴,她的外婆就住在袁泽午家再前面。而陈艳可,其实都是袁泽午随机选的,只要年轻漂亮就行。陈艳可是袁泽午开车出去找的,什么车?车其实还是租借来的,就一烂面包车。袁泽午虽然窝囊,但还是会开车的,只是没有驾照,不过江会郊区的交警对这块查得并不严,他顺利地猎绑到了陈艳可。

不过说到底,高智商跟袁泽午并不沾边,他犯案的时候可以说漏洞百出,被抓只是迟早的事。他也认了,不认也没用啊……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就是正义。

江会奸杀案告破,凶手袁泽午的悲惨经历也很快被媒体传开,一个正确的认知是:我们可以了解袁泽午扭曲恶化的过程,我们甚至可以同情他童年的一些遭遇,但对于原谅,永远也不,他不值得被原谅,能原谅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活着的人没有资格原谅他,只有权利跟义务惩罚或枪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