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理念冲突
2020年10月24号晚。
罗文送完鲁米诺试剂跟针孔摄像头探测器后，回到了警局。他的精神还是有些恍惚，不过有熟人的环节就是要避开，这是没办法的事……
罗文小时候跟外公住一起，在西片附近的一栋旧平房，至今都还没拆迁。现在外公也走了，旧平房虽然还在，不过为方便，罗文还是住进了警宿舍，在新城区，跟华明住一块。罗文跟华明也算是几年的搭档了！不过两人性格并不一样，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会有分歧，但一起生活还是挺和睦，工作分歧的影响并不波及生活。
什么分歧呢？罗文大学是学犯罪心理学的，所以即使毕业多年，国内外新出的、关于这方面的书籍或论文还是会买回来研读，也包括一些纯心理学跟肢体动作分析之类的书籍，但这些在华明看来，多少有些幼稚，就是不靠谱，有点儿不屑。
简单点说，华明是那种证据为王的人，这本身其实是没错的，不过罗文的世界观里，最重要的还是人本身。因为是人想犯罪，或者人被迫犯罪被迫卷入，然后才有了偷窃、强奸跟凶杀等等一系列的恶劣行为。犯罪行为会留下痕迹或者证据，但说到底，所有的起源都还是人本身！所谓痕迹证据只是由此产生的遗留物……
罗文有时候会想，也许人心的确波动不靠谱，这会导致追源困难，甚至是闹出笑话。罗文有很多类似尴尬的时刻，但就是因为闹出过一些笑话，就选择放弃，放弃对人本身的探索，真的能放弃吗？
罗文疑惑过这个问题，但最终观念未变，没有停下探索的脚步。像布鲁塞尔，那确实神化严重！你可以说恰巧到离谱，所以才成为了传奇。可是，只有恰巧没有深耕吗？布鲁塞尔是如何推出纽约炸弹客是东欧后裔的？甚至精确到斯拉夫人？还住在康涅狄格州？因为布鲁塞尔做过大量工作，书信字迹习惯早就排除了普通的美国人，锁定欧洲后裔（指移民美国未超两代），而欧洲，哪里的炸药传统最浓厚？答案是东欧一带！炸药传统更进一步说，最最浓厚的当然是斯拉夫人！斯拉夫后裔多住在纽约旁边的康涅狄格州，有炸药传统又离得近！是三个点的重合了吧？虽然逻辑闭环不是绝对的，但事后证明，就是符合！布鲁塞尔的工作没错。
退一步说，即使不符合，会有什么损失吗？答案是没有！因为案情在布鲁塞尔介入前本就无进展，纽约炸弹客也并不是真正的疯子，只是想引起注意，好投诉跟怒骂联合爱迪生公司！所以说，逻辑可能不绝对闭环，但侧写推敲本身，还是值得尝试跟肯定。
罗文最欣赏的其实是布鲁塞尔对梅特斯基的尊重，那种惺惺相惜，自己死的那年都有去探望！那是怎样的一种重视？对人本身的重视！这是最宝贵的。
正是因为布鲁塞尔对人的这种重视，所以他才成为了传奇。毫无疑问，布鲁塞尔的传奇人生是不可复制的，有一定的时代原因，但他对人本身的那种重视，永远闪耀着光芒！
罗文以前的老师许乔章许教授也说过，在现代社会学里，人是一切的基础，就连“犯罪”这个词也是人类创造的后天词汇，所以你怎么能抛开人谈其他呢？所有的问题都是围绕着人展开的啊！
罗文知道华明并不是不重视人，他也是重视人的，只是办案时把位置放在较次的地方，更信奉证据——法制的框架下，这其实没什么问题。可法制本身也是为人服务的啊！所以绕来绕去，还是会回到人本身，不能犯教条机械主义的错误！
陈木生案后，罗文自然也是本着一样的理念。事实上，虽然走访金姐的环节要避，但案件其他所有别的环节，罗文无疑还是都能参与。因为他只是跟一个被走访人认识，对于死者及其家属，以及潜在的涉案人，还是陌生的关系，没理由不能参与。
法医老骆的尸检报告罗文也早看了，无任何异议。老骆是江州最资深的法医了，带过不少徒弟，你很难从他的报告里挑出瑕疵。至少罗文是挑不出来……
那罗文为什么恍惚呢？主要还是金姐，这么多年没联系了，罗文是个比较怀旧的人，虽然小时候金姐教他竖中指，但他还是很尊重，很尊重他的金姐！即使他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金姐会拉黑自己，但这种尊重不会改变。而这次的见面，是完全的意外！金姐……卷入了这起案子吗？
虽然不参与走访，但事后的询问记录，罗文还是能看的，在电脑里。
罗文碰着眼镜慢慢浏览，心情一点点下沉，很难不复杂！金姐……竟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卷入案情……罗文很难不震惊！因为他了解金姐，或者说了解曾经的金姐，那个很倔自我的金姐，很难想象会被这么对待！罗文替金姐感到难过，感到心痛！那个很倔的灵魂，那个影响过自己的灵魂，鼓励过自己的灵魂……绝对不该这么被对待！
罗文是真的难过，真的感到心痛！十几个春秋，早已物是人非，罗文原以为金姐真的会去当歌手，自由自在！也许一直不成名，也许不会有代表作，但会执着追求，执着走下去，那是影响过自己的力量啊！
罗文永远也不会因此看不起金姐，因为不管怎么样，曾经的影响都不会变！金姐……她真的改变过罗文！不管现在如何物是人非，这点都不会变。
那夜，罗文真的直接失眠了……
现在金姐也有了小孩，即使不追求音乐梦，也应幸福啊！可残酷的事实是：金姐爱人走了！金姐父母也去世了……很难想象金姐这些年是怎么一个人拉扯大孩子的！那一定很辛苦，却还被这么对待……罗文很难受！金姐，你还记得我吗？多希望你过得好……
陈木生案其实一直没有成立专案组，因为案情很快便被弄清，对陈木生的通缉也很快下发，悬赏了小五万。这种涉案人很快明确通缉的案子，一般都是不会专门成立专案组的，那太耗人力了，没必要。
然而，罗文后来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银行卡上的钱，陈木生怎么没取走？其他警员的看法是：估计陈木生想把戏彻底演完，所以故意没取的。因为如果把账户里的所有钱都取走后再人间蒸发，显然比较容易引疑。陈木生他估计有别的、比较隐秘的备用钱库，真的是这样吗？罗文对了一下其他信息，陈木生要过金姐钱的！确确地说，陈木生一开始转过五千块钱给金姐，后面要了回来，之后又问，问金姐要了小两千！还有一次是小三千，也就是说，总的来说，陈木生要了金姐五千块！这五千块都贪的人，银行卡上的钱没取就蒸发了，合理吗？
罗文把这个疑惑告诉了中队长路齐，华明也在旁边。
对于这点不对劲，以为稳坐钓鱼台、旁边翘着二郎腿拿平板追剧的华明笑了，“什么不对劲啊，PUA知道吧？”华明道：“PUA这种东西，首先就是要知道女方是否配合，如何测试信任度呢？转钱，就这么简单。”华明指出，“正是因为本质上是测试信任度，所以首先转钱过去的，还是陈木生本人。”
华明这么一番下来，罗文有些被噎住，似乎的确能说通。而华明在追的剧，是英剧《浴血黑帮》，还是BBC出的。虽然BBC有很多假新闻，还反华严重！但剧的质量确实高，否认不了……
罗文回到自己的位置又陷入了沉思。真的是为了测试信任度吗？罗文脑袋有些乱，后来翻了翻手头上其他的一些相关案情资料跟信息，那种不对味的感觉还在……到底是什么呢？罗文碰着眼镜试图努力，努力地理理……
就像个执着的笨蛋。
罗文承认自己入行这么久以来，能力上确实不如华明。也许这种执着外人看来有些蠢，甚至是很蠢！但罗文已经很难放弃……
首先，陈木生也骗过别的女孩，就是先骗色后骗财，慢慢榨干！玩腻跟榨到一定程度后，再适时离开。罗文在努力地理。可到了金姐这里，骗财怎么就成了所谓的“测试信任度”呢？
还有，也是罗文最在乎的：陈木生杀害黄珂选择人间蒸发的动机……一直没查清楚！
至于“备用钱库”，罗文也查了查信息技术部整理、提供的资料。信息技术部查过陈木生的各种网络账号，似乎都没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端倪，这不奇怪吗？至少罗文认为奇怪……
也许他线下还有别的收入通过别的方式保存？但这只是假设，罗文认为，一些不合理的点仍然存在……
最关键的还是动机！这点其实一直折磨着罗文，因为动机是罗文最在乎的，有必要在这个时间点通过杀人毁容这种极端的方式人间蒸发吗？目前所有的信息上看，这点真的存疑！最是蹊跷……很难想明白！
华明还在边吃着瓜子边追剧，垃圾桶直接挪了过来，瓜子壳直接吐下垃圾桶里，也有没吐准的，追完后再拿扫把扫扫。诶，没办法，除了陈木生案外，最近挺闲，没别的案子，不悠哉难道我还装努力啊？刑警队又不是流水线，不装不装。反正就是有案子的时候勤快、严谨，坐稳钓鱼台后就要有个已经坐稳的样子，不要紧张兮兮，那很无聊，消耗精神罢了。
罗文呢？罗文想了很久，又找到路齐，说不合理的点仍然存在，就是前面想的那些，那五千块应该不是所谓的测试信任度，因为陈木生之前骗过的女孩，就是先骗色后骗财！只是骗财的步骤会慢一些。
旁边的华明又笑了，“搞什么呢？”华明按下暂停键又说，“以前也是测试信任度啊，测试信任度跟骗财并不矛盾，就是因为有之前的经验，所以这次才这样，一脉相承的。只能说，相对于骗财，这次他更在乎的还是如何人间蒸发，这次的这点大于骗财。”
“可动机到底是为了什么？”罗文还是执着，看华明又看路齐还看空气，执着到有些蠢萌了。
“逮到就知道了啊，”华明还是有些满不在乎的态度，道：“吴谢一没弑母前你知道他的动机吗？事实上逮到至今，真正公认明确的动机好像还是没有，对吧？一审都还没开始判决呢，要等到明年。也许他有些潜在的精神障碍，最后才导致的癫狂不理智——这需要心理学家介入分析了，反正就是马后炮。人家心理学家都是要事后才能马后炮，你没逮到人就纠结动机，是不是有些猴急？”华明他们支队很早就聊过吴谢一案了，所以大家都不陌生。这种轰动过全国的案子，哪怕不是警察也很难陌生吧？
罗文又被噎住……
见罗文盯着地板还在发呆，华明叹了口气。“这么说吧，”华明伸出指头，问：“你对尸检报告跟痕检报告有什么别的看法吗？”华明说，“如果你对这方面有合理怀疑，我跟路中马队都会重视，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单纯动机……恕我直言，猴急真的没用。”华明摊了摊手。
路齐基本偏华明这边，这时也点了点头。
对于尸检报告跟痕检报告，罗文也反复翻过，非常之严谨，他虽然对别的点持怀疑态度，但这两份报告，无异议……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敏感钻牛角尖了吗？罗文又陷入了怀疑……
自我怀疑。
两份最主要的报告没错，怀疑的点还是奇怪，但按照逮到人后再问的原则，是没错吗？罗文很在意动机，但能逮着人审问，到时候什么疑问都能解开，虽然现在还在纠结，但这个思路是没错的……
华明又在吃瓜子追剧了。也许自己也该放松？罗文看向了窗外，有小鸟恰好啁啾飞过，树枝绿油油的，蓝天白云依旧，早无雨下。罗文思绪平复了一些，要放弃纠结吗？罗文决定打杯水喝……
无案下班后，从警食堂走出，罗文回到了警宿舍。虽然还是时常发呆，但纠结劲是弱了下来。他跟华明这半个月都是无夜班的，除非又突发什么恶性案件。不过短时间内突发两起恶性命案的可能性显然偏低，普通小偷或传销之类，派出所处理就行。
华明回到宿舍后还在继续追剧，罗文躺**摘下眼镜，盯天花板发呆。
夜幕降临后，华明的《浴血黑帮》也追完了。罗文用冷水洗了把脸，刷牙，然后又回到了**。
又两个小时过去，华明已经睡着，罗文闭目，却有些失眠。
最终罗文还是睡着了，可半夜，一个梦忽然式的反复出现又弄醒了罗文！确确地说，不是梦，是一段回忆，在梦里反复撩拨思绪的回忆……
那是十几年前了，还是小罗文的罗文问金姐，如果孩子王他们不怕疼，打回来怎么办？当时的金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罗文至今记得，金姐说的是：那就杀了他！
是的，杀了他杀了他……
记忆中金姐的这句话惊醒了罗文！在半夜，很突然！
罗文被惊醒后，后背已经渗出了冷汗，两眼红睁大口喘气！一个可怕的想法像鬼压床般压着罗文！即使已经被惊醒，那个恐怖想法的压迫还在！周围仿佛都被扭曲……
极其压抑吓人！
而透过朦胧扭曲的迷雾，抹脖子的手势已然刻死！罗文大口喘气缓了很久，很不情愿这么想，但……但如果没错，不合理的点是能说通的！也符合金姐自我极端的性格……
罗文痛苦！
——真的是你吗，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