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条件

他似乎一心求死,本就受过伤的身体几乎快站不稳了。

夜悬阳眼风扫过风作寒,无恕立刻警觉的把他手臂缚住。悬阳并未挣扎,只看着那小少主,“看来你大限将至,想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风作寒实在矮得可怜,为了能和夜悬阳对视,头都快仰到脑后去了,“悬阳哥哥,不是我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是你……寂牢尊使苦郁难修,魔心噬魂,大开寂牢,纵恶杀生,屠灭我风氏满门,我风作寒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被你的妖兽咬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这一切与我何干呢……”

他话音未落,夜悬阳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将风作寒拎到和自己同样的高度。

风作寒仍在笑,干巴巴的脸上笑出一朵拥挤的花来,“虽然你只是纵了几只妖兽,可在外人看来,这满山冤魂皆死于你手,悬阳哥哥,你稳赚不赔。”

夜悬阳看着他,一整日的桀骜慢慢褪去,回到平日里的阴沉清冷,“风二少主年纪轻轻,怕是记性不太好,明明是风二少主和寂牢尊使狼狈为奸布下此局……如今大局已定,我既扶你上位,又怎会让你死呢?”

风作寒的笑容突然僵住,连挣扎都忘了,被提着脖子,手脚都直愣愣往下垂着,除了眼睛间或眨一下,其余与死人无异。

许久,风作寒才吐出一句:“你……你算计我?”

“你从小就喜欢找我玩,我倒也没陪你好好玩过,今日一并补上。”

夜悬阳将他撂在地上,波澜不惊的疏冷间竟泛起一丝笑意,旋即抬起右手,无恕出袖,直接将侧殿后墙劈开一道缝,两头狡兽猛撞过去,将那面墙撞出一个大洞。

然后,他毫不留情的拎起风作寒,像拎着一只垂死的山鸡,迈步从墙洞中出去。

侧殿洞外便是正殿后的一处空地,别云涧的师兄妹二人正和一个紫衣女子在此处斗得胶着,来来回回已几十个回合,仍未分胜负。

听见砖石崩裂声,阿廿转身,正瞧见夜悬阳一手负在背后,另一手抓着小鸡崽儿似的风二少主,站在烟尘未消的墙洞口静静看她。见她回头了,甚至还微微歪了歪头朝她示意。

她身手本就迟钝,这一走神的功夫,那紫衣女子已到她近前,劈手便是一掌。阿廿连退数步,身后一只大手抵住了她,略施力将她推了回去。

这一去一返间,耳边听得有人沉声道:“此人罩门在脊后魄户。”

是夜悬阳。

阿廿一咬牙,借着闪躲的机会与薄阙错身,轻声道:“攻魄户穴。”

薄阙自然也瞄见了夜悬阳,听她这么说,便知何故。兄妹眼神交错,再出手时,便不急于攻咽喉要处,而是绕开几步,一人起势,另一人直朝那女子背后而去。

薄阙这些年研究药理,找穴位的手艺自然不赖,虚晃两招后一击即中,那女子顷刻喷出一口血,闪转至一旁借墙面将罩门掩住。偷眼一瞟,便瞧见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黑衣尊使。

她擦着嘴角的血冷笑,“我说两个废物怎么突然找到了关窍,原来是有高人指点啊……看来某些人说的一点不错,尊使大人,你的确很对我的胃口。”

夜悬阳拎了拎风作寒,“你的属下好像更愿意跟着我。”

风作寒已经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悬阳哥哥若喜欢,尽管拿去……”

“也好。”夜悬阳抬手,无恕直接卷过那女子的细腰,将她扯到夜悬阳面前,旋即伸手覆在她腰间。

女子原本略有惊慌的神色瞬间转为千娇百媚,“大人平白生了张清俊的脸,做事倒是挺心急的……”

她正试图与这俊俏的尊使撩拨几句,夜悬阳已经面无表情的将手收了回来,指尖挂着个荷包。还未等女子再说什么,无恕又甩了出去,紫衣女子重重砸在数丈远的地上,又连吐了几口血。

不知是碰巧还是悬阳故意为之,她正落到一只狡兽脚下。

那狡兽嗅到了血腥味,慢慢朝前,磨牙看着眼前的猎物,紫衣女子已经连路都走不稳了,爬起来跌跌撞撞逃入黑暗里,狡兽嘶吼一声紧随其后,一人一兽很快没了声响。

夜悬阳倒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揪着那病怏怏的小崽子朝师兄妹二人走来。

薄阙下意识挡在阿廿身前,悬阳一抬手将荷包丢给他,“解药,救你师弟们。”

那荷包里是个小巧的瓷瓶,薄阙拿在手中,愣了一下,还是收了刀拱手施礼,“多谢尊使。”

“空口说谢最是无用,不如问问你师妹,有没有别的法子谢我。”

他声音清清淡淡,话却说得暧昧,开口就欠揍,薄阙瞬间重新握紧了刀,“你……”

阿廿按住薄阙的刀,“无妨,他若要如何,我昨天就没命了。”

悬阳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阿廿看着他的眼神,原本心中对夜悬阳的百般猜测都自这一刻沉落。

从昨晚开始,夜悬阳就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步步为营,装受伤装单纯,乖顺的踏入她不高明的骗局里,甚至故作善意的指引她寻找别云涧失踪弟子……到头来,他什么都知道,连这女杀手暗处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六个门派弟子来风蝉山贺寿,五派均入得正殿,唯别云涧弟子被下毒,却偏偏未伤及性命。说到底,不过是因为风作寒需要几个活人去见证这山上的满目疮痍,向世人告知夜悬阳的恶行,而其余五家均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唯别云涧还算挂着个名门正派的幌子,实为不二之选。为了让别云涧恨上夜悬阳,风作寒还特意把鹿未识骗进了寂牢,却不料这二人并未斗得你死我活,反而心平气和的给对方下套,大圈套小圈,套出来一个毫无信任可言的结盟,竟也勉强维持到了现在。

到如今,阿廿自是知道夜悬阳想要什么,她低头看着风作寒,“风二少主,你那个忠心耿耿的仆从叔义呢?”

风作寒的脸上也没有了面具式的假笑,只剩下满目难以捉摸的虚弱,“许是……已经被妖兽吃了,姐姐怎么问起这个?”

“方才我在一个小庭院里见到了一具好壮硕的尸体,我还以为,风二少主为了自己续命,把叔义的元神都吸干了呢……”

“鹿姐姐说笑了,我这般病体,即便有续命的想法,怕也是有心无力,现如今,便只能任悬阳哥哥鱼肉。”

“小少主说的也对……”阿廿脸上笑着,回手抽刀便劈,话音和刀锋齐齐下落。

风作寒对夜悬阳总是揣着万般防备,他咬准夜悬阳杀不了他,便是如何也不会出手,但这别云涧的女子突然动刀,实在猝不及防,风作寒下意识抬手阻挡,一道无形的屏障带着白惨惨的光,将刀锋挡了回去。

阿廿并不恋战,收刀后退两步,直接躲到夜悬阳身后,说话间带着隐隐得意,“尊使大人,不必谢我。”

“出手快了些,但依旧很差。”

若非大敌当前,阿廿真要照他后背踹上一脚。

夜悬阳讨人厌而不自知,兀自上前,对风作寒动了真格的。风作寒知他不杀人,但也不敢直接应对,闪身后退,方才半塌的侧殿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数十个黑衣暗卫挡在他面前。夜悬阳的身侧也慢慢聚集了无数虎狼狡兽,双方连对峙都没有,直冲上前,混战在一处。

薄阙与阿廿偷偷避开,转到一个拐角,阿廿正色道:“风作寒既吸了叔义的元气,怕是冲着鱼死网破来的。此地不宜久留,你拿着解药去救其庭其楹他们,往西走,最角落的院子,他们在柴房。”

“好,我们速速离开。”

薄阙抬步要走,阿廿仍留在原地未动。“师兄先走一步,我还有事。”

“有什么事咱们先回家再说,你还打算在这儿过年吗?”薄阙转回身拉她,刚一伸手,鹿未识不动声色的躲了。

薄阙神色变了,“鹿未识,你该不会答应了夜悬阳什么吧?你们俩昨天到底……”

不等他问完,阿廿直接回答:“他说让我帮他,等他赢了,便将医书给我。”

“条件呢?”

“条件是今天风蝉山发生的一切,别云涧都要做个见证。”

“明明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你居然还答应?”

阿廿笑了,“不然呢?反正我一个人根本找不到你们,在他手里又逃不掉,不如帮他做点什么,免得闲着闹心……只是我没想到背后的人是风作寒,我还以为是风知迹……。”

薄阙被这尊使算计得头疼,“当初他在囚笼里,真该给他塞两颗毒药!”

“等回了别云涧,你先给自己炼两颗后悔药吧。”

薄阙伸手拍在她脑袋上,“就你心大!”

阿廿揉了揉脑门,“师兄快去吧,我拿了医书便与你们会合。”

薄阙叹了口气,神色突然端正了些,“横竖夜悬阳不会要你的命,若他不给你医书,切记莫要与之纠缠。你和薄晓都是我妹妹,没有权衡取舍,明白吗?”

阿廿眉眼间微微的顿促被黑夜掩了过去,转而嬉皮笑脸,“你再说两句,我眼泪都下来了!”

薄阙的满心温柔被她堵得连毛都不剩,白了她一眼,转身进入浓黑的夜,很快瞧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