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相伴是此生皆你2

七月的最后一天,凤凰城下起了瓢泼大雨,从六月份的晴空万里到现在的电闪雷鸣,沙漠终于迎来了雨季。

少许的降温,让人稍稍舒了口气。

白天飞行,夜晚刷题,也没有时间抽空给家里打个电话,废寝忘食,终于熬到了单飞。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学校飞,看着缓缓升起的朝阳,才感受到奋斗的意义。

清晨日月,朝阳晚霞,在教员Scott的陪伴下,周辰一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单飞。

下飞机后,Scott用剪子把周辰一衬衫后面的一部分剪了。这是一个传统的仪式,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飞机是单排前后座并且没有耳机,教员坐后面靠拉扯前排学生的衣服提醒他们。所以当那时的学生单飞时,教员就把他们衣服的后部分剪了,意味着独立。

将剪下来衬衫递给周辰一,Scott笑着说:“I like tradition.(我喜欢传统。)”

周辰一:“So do I.(我也是)”

让杨靖宇帮他拍了一张照片给瞿恬发过去,告诉她已经单飞的消息,顺带配了一段文字。

【The man who took me to the sky and solo me.(这个将我带上天和放我单飞的男人)】

到了晚上瞿恬也没回复他,意外的是皇甫云霞反倒给他发了几条信息。

周辰一拿着手机翻开和瞿恬的聊天页面,看了很久又关上了屏幕。他们已经两个星期没有通过话了,再这样下去恐怕真就say goodbye了。

“等过了私照终考,休息日那几天我想去趟澳洲。”

杨靖宇正在刷牙,被周辰一的话呛得一口吃掉了牙膏:“去找瞿恬?”

“嗯。”

带了几秒,杨靖宇对他竖起了拇指:“牛。”

周辰一沉吟片刻说:“云霞给我发消息说瞿恬PPL final的考试挂了。”

两眼惊奇地看着周辰一,杨靖宇又一口水呛到:“开玩笑呢?!学霸还有挂科的时候?!”

周辰一没继续话题,转而问:“你想家吗?”

杨靖宇淡淡一笑:“有句话说得好,再铁血的战士也会为他心底的故乡,保留那一丝温存。”

周辰一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也想快点毕业回家,这样就能天天待在她身边了。”

杨靖宇打了个冷噤:“……酸死了。”

“我也想快点毕业。”杨靖宇拿起桌上摆放的日历,每完成一次考核测试,他便在日历上划掉一杠。

私照考核这天,两人凌晨一点便到学校做准备,庆幸喝了一罐红牛才抵抗一丝疲倦。五点口语测试,七点飞行考试。

整个过程周辰一格外严谨认真,飞机降落滑回停机坪后,侧头看着考官冷清的面容,周辰一紧张地抿抿唇。

“Congratulations,you're a private pilot now!(恭喜,你现在是个私人飞行员了)”

终于,他可以如愿去见她了。

在进入仪表夜航阶段前可以休息一周,简单收拾了行装,周辰一立刻奔赴澳洲。

年轻时总会有一些疯狂的举动,如果这次也算的话,周辰一每一次疯狂都有瞿恬的参与。第一次逃课,第一次反抗父亲,第一次为了一个人选择改变人生轨迹。

他没有告诉瞿恬要到澳洲去看她,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也担心瞿恬会反对。自从到美国飞培,他从未睡过一个好觉,这趟旅途反而让他在飞机上睡了个饱。

澳洲已进入深秋,秋风有劲,凉丝丝地扎过来。道路两旁的枫叶通红,周辰一站在树下,给瞿恬打了个电话。

“有事?”她的语调冷冷清清,跟秋风似的。

周辰一轻笑一声,问:“你们公寓外面可以看到枫叶吗?”

瞿恬愣了一会儿,随口道:“大概吧,不是很清楚。”

她的冷淡在周辰一的意料之中,他停顿一下,说:“帮我确认一下吧。”

听他这么说,瞿恬蹙了下眉,还是耐着性子从沙发上起来,跑到阳台上去看。

倏地,世界安静了。

红艳艳的枫叶被秋风吹得哗哗作响,瞿恬的心也乱作一团。树叶的响声好像心跳似的翻滚在胸腔内,那个站在枫树下穿着白衬衫的男生,背着一个单肩包,嘴角含笑,远远地在跟她招手。

静默半晌,瞿恬抿抿唇,压低声音:“你真的疯了。”

周辰一轻笑出声:“又不是第一次疯,我已经想你想得发疯了。”

瞿恬在阳台上站了几秒,一个转身消失不见,紧接着奔跑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她朝他飞奔而来,周辰一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她。

怀里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啊……

瞿恬将他勒得很紧,甚至让他有点喘不上气,他伸手轻轻拍着瞿恬的后背,用低沉悦耳的嗓音说:“没关系,我来了。”

公寓客厅。

“饿吗?给你温杯牛奶吧?”

看到周辰一在自己面前晃**,瞿恬才敢肯定,这并不是在梦里。听他这么问,确实有了饥饿感,瞿恬脑海里想着,不知嘴上怎么就说了出去:“干脆煮顿饭吧。”

周辰一刚把外套放在了沙发上,侧头看她。等瞿恬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卷起袖子进了厨房。

城市的天色缓缓暗了下来,外面的风已经没有先前的冷冽,好像随着一个人的出现,多出了一丝令人沉溺的柔软。

夜晚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这样的季节容易惑人迷神,就像被水汽沾染的橱窗门内,忙碌的朦胧身影。

厨房里飘出了诱人的食物香味,瞿恬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

“好了吗?”

周辰一身形挺拔修长,腰间系了围裙,手里拿了汤勺,刚想尝味道就被瞿恬打断,索性伸出手递给她:“你尝尝咸淡。”

他煮了蔬菜排骨汤,看来在航校飞培的日子他练就了一番手艺。

“还……挺好喝。”

周辰一的手艺令她有些意外,他闻言眉眼舒展几分,嘴角微弯,看得出心情很好。

瞿恬看着他清峻的脸庞,试探问:“你来几天?”

“后天回去,是不是该感谢一些时差给我多余了好几个小时?”

瞿恬想了想,嘴里兜着一句:“你这人真奇怪。”

周辰一捏着汤勺的手往锅里搅了搅,平静道:“哪里奇怪?”

瞿恬眼神有些游移,红着耳根:“没想你是这种人!”他居然想留宿两天,怪不得皇甫云霞一早说要出去外面玩两天!

周辰一半眯起眼睛,细长的眸子噙着光。

“哪样的人?”他反问。

周辰一见她半天不答话,关了火倚靠在厨台上,环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瞿恬被他看得心弦微颤,捂着肚子转移话题:“可以吃饭了吧,我好饿。”说着,她走过去拿起碗打开电饭煲准备盛饭。

不料耳边轻风一带,她瞬间被困在对方两臂之间,后背紧紧贴着周辰一的胸膛,衬衫上淡淡的冷香触发神经,她紧张地向后一缩,两人反而贴得更紧。

瞿恬心脏猛然漏了一拍,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叫嚣起来。

周辰一将双臂很自然地放在她身体两侧,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会给对方造成任何困扰。瞿恬盛饭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只感觉后背传来有意无意地摩挲,头顶上温热的呼吸也有意无意地接近。

周辰一低下头,嘴唇快要贴上她的耳朵:“说吧,我在你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人?”

明明贴得这么近,他口吻却轻描淡写,瞿恬思绪翻江倒海,隔了半晌才悠悠开口:“男的。”

“噗!”周辰一清冷的俊颜上化开了一抹笑,他的手指撩起瞿恬的一小撮头发,别到了耳根后。

这一连串的动作在触碰到瞿恬的耳垂后彻底被引爆,她手一滑差点摔了碗,但被周辰一迅速接住。

“耐力不够就不要学人练臂力。”

这话显然是对她的奚落。

瞿恬一恼,想要反驳却半点也动弹不得。

“我给你盛好了。”周辰一把她揽在臂膀里,拿过饭勺去盛饭。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饭勺,光泽圆润的米饭舀在饭勺上,在灯光下相比,周辰一的肤色显得更加白皙。

她不敢抬头看他,可是又很想看他,便抬眼飞速一瞥,只瞧见了那形状极好,微带粉色的唇。

“谢谢……”她喃喃道。

周辰一静默几秒,问:“谢什么?”

“谢谢你来。”瞿恬抿抿唇,“我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闻言,他没有多言,侧头吻了吻她的秀发:“那就好,这两天我都会陪着你。”

瞿恬沉吟片刻,往他怀里靠了靠,然后说:“好。”

夜航与寂静的夜空相伴。

在飞机上欣赏着迷人的城市夜景,偶尔会有流星划过天际。

从澳洲回来,周辰一便一门心思地投入了仪表的学习训练,和瞿恬几乎是留言式聊天。每天伴着夕阳出发,披星戴月回家,四个月的努力终于迎来了戴杠这一刻。

过镜转场飞了整整三个小时,周辰一降落在凤凰城荒郊野外一个没有塔台管制的野机场,这里风景秀丽,是个能让人静下心的地方。

飞行途中他想起了祁振轩,终于理解为何他对蓝天如此向往,在这万里无垠的深蓝色苍穹下,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对自由的追求。

然而在返场过程中,有一架飞机直接从他头顶飞过,频率里也不报话,GPS上也没有显示,吓得他倒抽凉气。对方在空中玩各种奇葩的特技,周辰一对它敬而远之,没想对方追了上来,定眼一看,似乎是Daniel。

搞什么?

虽然早听说Daniel在飞行方面颇有天赋,自负又自傲,可是空中训练不是小事,周辰一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

“我不敬畏蓝天,我只想征服它。”

这是第一节课Daniel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说的话,一直深深刻在周辰一脑海中。

冷教员曾说过一句话:“要找到和蓝天相处的方法。这个世界上有勇敢的飞行员,也有老的飞行员,但是没有勇敢的老飞行员。”

如果年轻意味着勇敢,那也意味着自负和轻狂,成熟的老飞行员永远对蓝天保持着一种谦卑的态度。

降落后将飞机推回位置,周辰一站在停机坪上等人,看到Daniel从自己身边走过,周辰一蹙起眉头,叫住他:“Daniel.”

Daniel站住脚步,冷笑问:“What?”

“You smoked in the cockpit?(你在驾驶舱里抽烟?)”周辰一露出复杂的神色,“You should respect flying more.(你应该更敬畏蓝天)”

Daniel凝视着他,片刻冷嘲一笑:“It’s none of your business!Coward.(关你啥事,懦夫)

“Although I think you're a nice guy, I didn't let you boss me around.(虽然我认为你是个不错的人,但没让你对我指手画脚)”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周辰一皱着眉头没再多言。

十二月,美国遭遇极端寒潮。一股极冷寒流从北冰洋抵达美国,中部以及东北部的几个州遭遇大量降雪,气温都比平常低了十多度。纽约州汉堡市的伊利湖湖面已经变成了个一望无际的冰场,岸边的围栏和长椅上也都无一例外地挂上了长长的冰棱,甚至有的地方气温创下了-36℃的纪录。

在加州,由于要给飞机除冰,某天早上机场取消了将近九十架次航班。美国国家气象局说,未来几天,地区极寒天气的势头难以扭转。很不幸,这股寒潮同样席卷了原本气候温暖的亚利桑那州,只不过相比其他州,这里要稍好一些,气温维持在1℃。

杨靖宇起了个大早,昨晚熬夜做好了飞行计划,早上却兴奋得连刷牙都在唱歌。他终于能单飞加州,天气还算不错,有点小冷,但并不影响飞行。

“我一定要去喝碗蛤蜊浓汤,再吃个蟹饼。”杨靖宇笑着说。

周辰一才从**爬起来,睡眼惺忪:“这么爱?”

杨靖宇噘起嘴唇,深情款款:“我爱飞行。”

虽然如此,两人还是认命般地穿上秋裤。周辰一的飞行计划排在杨靖宇之后,空中风云变化莫测,耳麦频率里能听到Daniel在里面调笑,甚至在玩螺旋失速俯冲。

按计划两人降落后去吃了哈利浓汤和加州卷,没想到Daniel今天也跟他们一条线。餐馆里Daniel正和一个金发妹妹聊天,手里还拿着一杯啤酒。

见他飞行时喝啤酒,杨靖宇难以置信道:“他竟然违反学校规定,太疯了!”

周辰一侧头看着Daniel,淡淡道:“他不会听的。”

两人正说着,Daniel举着一杯啤酒走过来,打了个招呼:“Cold beer.(冰啤酒)”

杨靖宇看不下去,呵斥道:“Daniel,you can’t drink.(你不能喝酒)”

果不其然,Daniel冷冷一笑,举杯和他们示意了一下,跟着金发妹妹出了餐厅。

空中风起云涌,变化莫测。

由于气象的骤变,进出港的航班开始放慢速度,杨靖宇还在跑道上等候,Daniel已经起飞返航。

机舱里放着《加州旅馆》,仪表数据一切正常。他一边打着口哨一边道:“The chosen one.(我是天之骄子)”

窗外的风云变化有些快,不一会儿飘起了小雨,令人意外的是不知道从哪儿蹿出一股寒流,搞得机身一阵颠簸。Daniel稳住了飞机,心中正得意,意外却出现了。

塔台频率里卡卡顿顿地传来他的呼叫:“N886PA:We are experiencing mid air ice conditions request to return to the base! N886PA!(这里是N886PA,空中结冰,申请返航)”

他手忙脚乱地做着处理,降低高度返回加州机场,然而又一阵寒流逼过来,他只能被迫升高,可是细碎的冰层竟从机翼尾翼的前缘蔓延到了发动机叶片上。此时升力降低,操纵性能也受到影响。

Daniel头上溢出冷汗,他似乎从微醺的状态瞬间清醒过来,寒风撕扯着他,急流颠簸着他,他浑身颤抖,看着曾经平静的蓝天变得面目可憎,心头瞬间涌出一阵恐惧。

“Come!Come!Come!”

大概是进气道前缘也开始结冰,发动机推力受到影响,Daniel试图降落在加州机场,然而因为速度下降太快,冰层突然碎裂,冰块被吸入了发动机……

杨靖宇还在跑道上等待,空中的云层似乎和刚才有了细微的变化,他不由得在心中祈祷,希望不要影响返航。下午他约了阿青视频,可以给她直播吃加州卷。

突然,频率里响起刺耳的声音,紧接着他听到了一个人绝望的呼喊。

“NO……No!No!No!No!(不!)”

杨靖宇坐在驾驶舱里,侧头看着那架坠落的飞机俯冲向自己,瞳孔猛然紧缩,脑袋一瞬间空白。

“杨靖宇。”阿青的笑脸突然浮现在眼前,清泉似的声音悦耳动听,“等你回来。”

国内闷热的下午,阿青从睡梦中醒来。

她好像做了一个噩梦,却又想不起梦到了什么。

她感觉胸闷心慌,起身打算去倒杯水喝。这种莫名的不安领她难以控制,她大口大口喘息着,走到桌前颤抖着手倒了杯凉白开。

然而心前区突然一阵一阵传来针刺般的剧痛,她用手捏紧胸口,疼痛却丝毫没有缓解。

怎么回事……

额头上溢出细密的冷汗,阿青喝了口水自然觉得喉咙紧得难受。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突然昕薇推开门神色焦急地喊她:“阿青!”

她豁然回头,手碰到了水杯,玻璃杯“嘭”一声,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加州的上空依然飘着小雨,却灭不掉漫天火海,滚滚浓烟。

救护车,消防车的声音响彻云霄。

周辰一仓皇奔来,看到奔跑的医务人员,紧急疏散人群的工作人员,整个现场乱成一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烧焦味,消防车将长长的水柱喷向烈火燃烧的残骸。

“靖宇……杨靖宇!”

他发疯似的奔跑过去,然而现场已经被包围住。有人试图阻挡他进场,他用力反抗着,大喊道:“我朋友在里面!放我进去!”

长长的烟柱飘**在加州机场的上空,与阴沉的云层混在一起。周辰一撕心裂肺地喊着,突然他看到医务担架上抬出一个人。对方浑身是血,他看不清对方他的面容。

“杨靖宇!”

然而另一个担架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白布。

“不、不……不可以!”周辰一眼睛通红,彻底崩裂了,发疯似的冲上前去。

周辰一脑海里浮想起杨靖宇的笑脸,回想起他眼神中对蓝天和飞行的执着热爱,想起他一次又一次的鼓励。

“不可以!”周辰一跪倒在地上拦住担架,担架上垂下的手上熟悉的手表让他微微回神,“靖宇……杨靖宇!”

不知什么时候,小雨变成了小雪簌簌而落。

耳畔的声音竟然被雪的声音覆盖,他希望能听到一丝微弱的呼吸声,可嘈杂的现场却变得这般安静。

医务人员推开他,将担架抬上救护车。

周辰一连忙起身,帮着医务人员将杨靖宇送上急救车:“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啊!

“他家里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别让他死!”

他已经语无伦次,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空中风云依旧,不一会儿下起了鹅毛大雪。

国内除夕临近,这场暴风雪从加州的上空飘到了正值夏季的澳洲……

国内电视上播报着新闻,美国一架航校训练的飞机在加州上空遭积冰坠毁,虽然发出求救信号,但短时间内与控制塔失去联络。飞机坠落在距离加州机场跑道尽头,残骸滑行与另一架等待起飞的飞机撞击在一起,造成一死一伤。

身受重伤的飞行学员脸部、头部受重创,被直升机送往医院急救,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

据了解这名飞行学员是航校6月份送到亚利桑那接受飞行训练的,事发前状态良好,但恐怕在这次意外后需要接受开颅手术,日后难以再当飞行员……

走廊的灯光很明亮,空气里是带着消毒药水味儿。

站在重症监护室外,周辰一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没喝过一口水。这两天他日夜守在杨靖宇身边,希望杨靖宇能尽快醒来。

杨靖宇从加州机场医院被转到了洛杉矶Alex医院,这家医院是皇甫集团门下的,医疗水平在国外属于顶尖。皇甫云霞一听到消息便把医院里最好的医务人员叫来,负责救治。航校已在协调,让杨靖宇的父母尽快赶到美国。

心电监护仪上不断跳动着数字,玻璃墙上映着周辰一憔悴的脸庞,下巴出现青色的胡楂,眼神却空空洞洞。

他目睹了撞击的瞬间,看到了挚友置身火海,这份恐惧深深印在他的脑海,让他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看着躺在**的杨靖宇,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出事的人是自己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他似乎又闻到那烧焦的味道,嗅到血腥,看到那冰冷的白布。

“呕——”感觉胃里一阵扭曲,周辰一捂着嘴跑到垃圾桶旁边吐了。

他浑身无力,颓然地滑坐在地上,抬头看到天花板上围着等乱窜的飞蛾,最终撞在灯罩上,掉落到地上不动了。

等到航校的教员带着杨靖宇父母赶来,周辰一才被迫被带回了航校。

这是浑浑噩噩的两个月,周辰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训练的商照,连续两次的考核失利,心中的恐惧让周辰一无法再操作驾驶杆,然而最后的考核也即将来临。

幸运的是负责周辰一考核的教员和考官似乎都理解他这样的原因,他们试图帮助他走出阴影,但效果并不明显。

航校开始和国内沟通让他停飞的事宜,周辰一只是默默地站在停机坪上发呆。

澳洲连夜暴雨。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接听,瞿恬垂下眼眸看着手机,直到黑屏。然下一秒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她心头猛然一顿,可惜来的是条气温播报。

菲尼克斯已是40℃的高温,手机上显示的数字让瞿恬的内心宛如火烤帮焦灼。异地恋似乎隔了一座巍峨的高山,她无法猜透周辰一的心思。

他曾经提起飞行不是很顺利,高强度的训练令他喘不过气,然而瞿恬知道周辰一的心结是因为出了事故的杨靖宇。

他无法走出来。

她想要像之前周辰一帮助自己一样关心他,可周辰一却将她拒之门外,一个人默默忍受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她不理解周辰一为什么非要这样,为什么要独自承受这些。

“又没接?”皇甫云霞抱着两本摄影杂志从屋外进来,皱起眉头问,“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瞿恬一抿唇,道:“我去请假。”

“别犯浑。”皇甫云霞制止道,“虽然我知道你想到周辰一身边去帮他,可考核在即,你我都自顾不暇。”

闻言,瞿恬黯然垂下了眸。

“瞿恬,我们来这里磨砺一年多,为的什么?你以为你现在去他身边,他会接受你的帮助?”

瞿恬忍不住红了眼眶。

皇甫云霞叹了口气,把杂志放在桌上,给瞿恬倒了杯水。

“他现在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已经委托了认识的心理医生去美国,比较擅长催眠疗法,希望能在周辰一停飞之前找到解决方法。”

听到“停飞”二字,瞿恬的心不自觉打颤。

“管用吗?”

皇甫云霞回身,将水杯放在瞿恬旁边说:“这种事很多时候要靠他自己,医生只是辅助治疗。”

瞿恬沉默了几秒,喝了口水,随手拿过放在桌上的杂志。这里面有皇甫云霞喜欢的一个华人摄影师,拍的照片都很有故事。她翻开两页,突然被一张照片吸引住了。

“这是……”

皇甫云霞凑过头看了一眼,道:“哦,这好像是摄影师前段时间到国内拍的,大西北的雪景。”

记忆被瞬间拉回了那天,天地一片雪白,空中飘着小雪,被雪花精雕细琢的苍老胡杨,他们站在雪地里聊天。

然而照片上男孩似乎亲吻了女孩,成为这醉人雪色中的绝色。

那天,他果然!

瞿恬抿了抿唇,忽然鼻尖一酸。想起曾经周辰一无时无刻不守在自己身边,那些琐碎的小事,那些小陪伴,那些不放弃,才得以让他们心心相印。

沉默了许久,瞿恬抬眼看着云霞,红着眼眶说:“云霞……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皇甫云霞搬了个凳子坐在瞿恬对面,认真道:“说吧,我能帮的一定帮。”

瞿恬深深吸了口气,隔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那里……有祁振轩的联系方式吧。”

皇甫云霞身子猛然一震,没有说话。

凤凰城夏季的夜晚吹的是热风。

周辰一一个人坐在篮球场上喝啤酒,方源和何旭陪着他。即使他们知道自己的帮助可能微不足道,但他们还是要代替杨靖宇守在他身边。

“究竟为什么学飞呢?”

今天去做了心理治疗,没想到医生居然问了和冷教员一样的问题。

当初他思索了很久才找到了答案,他因为瞿恬学的飞,可是……现在似乎已经不仅仅是这样了。

为什么?

面对前所未有的迷茫,周辰一看着夜空找不到方向,他开始思考自己究竟为何选择这条道路,是不是把一切当成儿戏,在放弃和坚持的念头之间苦苦挣扎。

起初是因为瞿恬,但他也真真正正地热爱着蓝天,向往着冲上云霄。

“辰一,你在想什么?”

周辰一随即道:“你们为什么学飞?”

何旭想了一下说:“梦想吧。”

他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让周辰一心头颤动,脑海里想起了杨靖宇。

忽地,他冷嘲一声:“因为梦想而丢掉性命吗?”

方源垂下眼眸,喝了一口啤酒:“飞行本就如履薄冰,自由与风险并存,有的人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有的则希望有人能替他实现梦想。”

周辰一看着身边的舍友,缓缓闭上眼眸。

梦想?这两个字现在对他来说真的太沉重了。

“辰一,你觉得……如果杨靖宇醒来,他还会不会继续选择学飞?”

这话像铁锤一般在周辰一心头狠狠敲了一下。

正说着,他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何旭提醒道:“你电话响了。”

周辰一沉默了几秒,才拿出手机,没想是祁振轩竟然打来了电话。他缓缓起身,走到路灯下接起了电话。

“怎么有空打给我?”

祁振轩顿了一下,说:“有人打电话跟我求助,让我问问你的音信。”

周辰一愣了一下,轻笑道:“她竟然找到你那里去了吗?”

祁振轩也笑了两声,说:“你知道接到我前女友电话的概率有多低吗?比我飞机出错率都低。”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片刻,祁振轩主动打破了寂静:“辰一,飞行……我其实坚持不住了。”

周辰一淡笑:“能理解。”

然而没想祁振轩接下来竟说道:“我训练的时候战机出了事。”

周辰一瞳孔猛然缩紧,心似乎被人狠狠捏住,让他差点喘不上气。

“你没事吧?”他焦急道。

“我很好,你放心。”

听着那边传来疲惫的声音,周辰一握着电话的手又不自觉颤抖起来。

“我差点以为自己回不来了,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有幸活了下来。”

祁振轩的话似乎给了周辰一重重一击,他站在路灯下,投出长长的影子,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他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停了几秒,祁振轩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是,纵使面对生命的威胁,我依然不会放弃军飞这一条道路,我清楚地知道有些责任必须担,有些经历必须有,有些事不得不做。

“我选择,我无悔。”祁振轩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自由空战夺得‘金头盔’就是我的梦想。

“你能明白吗?”

周辰一心头猛然一跳,瞪大了双眸,微风四起,卷起地上掉落的枯叶,飞向了满天繁星的夜空。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电话这头的人突然笑出了声。

“怎么办呢……”周辰一眼里泛起水泽,嘴角却挂着笑,“我好像被你军人的血性折服了。”

“辰一,你应该感谢瞿恬,她从没放弃你。”

“我知道。”

祁振轩笑了笑,沉声道:“总会有人成功的,那为什么不是我们?”

周辰一给教员打了个电话,便飞奔去了航校。

夜色已深,而他的教员却早已换好制服站在停机坪上等他。

教员面带微笑:“想飞夜航吗?”

周辰一喘着气,一步一步地走到飞机下方。冰冷的金属一点也不柔软,却能像柔软的翅膀带他们冲上云霄。

他没有话说,双手颤抖地抚摸着飞机上的每一处零件,机头、机翼、引擎……明明是冰冷的金属,却似有了温度般,让他的心慢慢热了起来。

几滴滚烫的泪掉在他的手背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他只是不停地摸着,颤抖着手,仿佛想记住飞机的每一个零件,每一个螺丝。

终于在握上操纵杆时,他手不再颤抖。

这一刻,周辰一释然了。

学者刘瑜说过:真正的绝望跟痛苦、悲伤没有什么关系。想要从绝望中重生,就要俯身下去,朝着幽暗的自己伸出手。

引擎轰鸣的声音传入耳际,他们在凤凰城的夜色里航行,脚掌下方是辉煌灯火,头顶上方是璀璨星河。

周辰一忽然明白,纵使杨靖宇现在从病**爬起,对飞行的热爱依然不会减少。他们都要面对生命的抉择,祁振轩保家卫国,自己同样要为每一个乘客的生命肩负起责任。

“Peter,How do you feel?(皮特,你感觉如何?)”

“I love flying.(我喜欢飞行。)”

休息日,周辰一到医院探望了昏迷的杨靖宇,他的情况比之前好转许多,周辰一坐在他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我要去飞了,带着你的那份一起。”一直隐忍的周辰一终于抑制不住地哭了。

“别担心,我连同你的那一份一起努力下去。”他痛哭出声,又试图压抑自己,“快醒过来吧,不是说好要一同冲上云霄的吗?”

戴着氧气面罩的杨靖宇一动不动,可似乎有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加油啊!

回到航校,周辰一主动联系了一直处于冷战状态的瞿恬。

“喂?”

“我不会放弃的。”

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恢复了往日那般有力,瞿恬站在停机坪看着初升的朝阳绽放出笑容。

“我不会放弃,希望你永远陪着我。”

微风吹拂着她的秀发,肩上的徽章似乎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瞿恬沉默了几秒,认真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终于迎来了最后的考核,没想到周辰一居然被通过率最低的教员Jason监考,然而一次又一次的磨砺让他的心理慢慢变得强大,按考官的话来说,他终于在艰难困苦中完成了自我救赎。

拿下了在美国的最后一个飞行考试,商照到手,戴上了梦寐以求的两道杠。

异国的一年整,从白板,黑板,带杠再到双杠,白色的制服衬衫上东西越来越多,责任也越来越重。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飞完人生最后一次单飞,他们毕业了。

戴上毕业帽的这一天,有一个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教室,周辰一看着他的脸庞,热泪盈眶。

这届毕业学员晚上组团开了个party,瞿恬事先没告诉周辰一要从澳洲过来,等瞿恬到的时,他已经有些醉了。

街上灯火通明,他看着站在面前的瞿恬,灯光晃眼,几乎要分不清是影子还是现实。

“怎么,感觉在做梦?”瞿恬笑问。

周辰一轻笑一声:“不太像你的风格。”

这次,瞿恬上前亲昵地揽住他的腰说:“祝贺你。”

她很少主动,周辰一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随后伸手紧紧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的拥抱像凤凰城的风一样温暖热烈,瞿恬虽然被他勒得有些难受,可心头浮起了丝丝甜腻。她盼了多少个日夜,才跟周辰一这样面对面的相拥,此时此刻,曾经受过的磨难苦楚,都不那么重要了。

周辰一贴着她的脖颈,嗅着她的气息,低语道:“谢谢你……我多么庆幸,此生遇见你。”

瞿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才放开她。

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眸,她缓缓抬手轻抚他的脸颊,说:“到底是长得好看,说起情话杀伤力更强。”

周辰一握住她的手,轻笑反问:“仅仅是这样?”

瞿恬笑而不答。

见周辰一的脸庞凑过来,她心头一跳,紧张得想立马缩回手,不料被他紧紧攥在了手心。

“别逃。”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催化的缘故,声音落到瞿恬的耳里,让她浑身有些发软。

周辰一托住她的后脑勺,把额头抵在她的眉间,温热的呼吸像是火一样炙烤着她。

瞿恬紧张道:“有人在看呢。”

“外国人不会在意这些。”他的声音比先前还要低沉,目光紧紧锁着她。

话音刚落,灼热的呼吸不容拒绝地压了下来,他吻得很用心,让她从身到心,彻底沦陷。

吻了一会儿,他才放开她,微微喘息着说:“所幸,我们都挺过来了。”

她边喘气边哼哼道:“毕竟……周辰一,我可以。”

周辰一惊了一下,随即笑着再次吻上她的唇。瞿恬主动勾手环住他的脖子,加深这个吻。

她喜欢他,早在西北那个蜻蜓点水的吻之前。

如今他们熬过了异地恋,熬过了孤单艰难的时日,穿越了迷茫黑暗,携手走过了低谷崎岖,就像海浪永远会来,但苦难终会挺过去。

“我真的很喜欢你,长长久久。”

遇见你爱意汹涌,看时间万物,都浪漫心动。

曾以为学校毕业后能够获得自由,未曾想刚进公司的那一天再次遇见噩梦。

冷教员气势不减当年,对于新进学员的训话,依然不客气。

阿青头皮发麻,小声对瞿恬嘀咕一句:“不是说是个超nice的教员吗?”

昕薇抿抿嘴说:“可见阿青你自从离开航校,情报经常有误。”

皇甫云霞站得笔直,说:“都别贫了,不怕他罚你操场5000米?你看人周辰一和瞿恬,大气都不敢出。”

阿青翻了个白眼,道:“你要是站在冷教员面前敢出气吗?”

“说什么呢?!”冷秋豪一声怒喝,全场寂静。

杨靖宇在门外不远处站着,唐鑫悠悠走过来,笑问:“最近学习得怎么样?”

“小唐公子。”

唐鑫穿着一身机务的工作服,套着反光背心,显然是才从停机坪过来。

杨靖宇认真道:“谢谢你帮我,让我有机会在机场工作。”

“少来,你以为签派不是技术活吗?学得还要更多,你赶紧抓紧时间学习吧,别考核挂了给我丢脸。”

两人相视一笑,听见冷教员的怒吼又从不远处传来,不由得齐齐一哆嗦。

“我看我还是到停机坪热乎着,这里太冷了。”唐鑫转身开溜,“他们结束了给我打电话。”

杨靖宇:“好。”

没想唐鑫刚走几步,杨靖宇便看到他和一个空管的辣妹子吵了起来,对方一个翻转给他一个擒拿手,痛得唐鑫当场直呼。

“啧啧……这性格,一定是四川的。”

场内,阿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看着在场的飞行学员们即将成为真正的飞行员,冷秋豪缓了缓语气,沉声道:

“人在每一个阶段有每一个阶段的梦想和追求,军飞梦想能够驾驶飞机保卫祖国的蓝天,而我就希望能够飞好每一个航班,保证所有旅客的生命财产安全。

“从今天开始,我希望你们用最严的标准要求自己,在飞行过程的每一个阶段处处高标准、严要求。

“确保飞行安全没有什么窍门,靠的是精湛的技术、扎实的理论、过硬的作风、良好的心理,靠的是一杆一舵,每一个起落积累起来的丰富的经验,只要看准一点,做对一点,落实一点,就可以做到遇到任何情况都可以心中有数,从容处置。”

号角已吹响,又一个新的征程,又一段新旅途,奋斗的路上你永远是少年。

训话结束后,几人本约着到附近吃西餐,皇甫云霞的手机嗡嗡振动了一下。

“你们先去吧,我有点事。”还没等大家反应,她翻身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众人一蒙:“什么情况?”

周辰一淡淡一笑,搂住瞿恬的肩膀说:“没事儿,有谱。”

摩托车在马路上疾驰,皇甫云霞用力拧着油门加速,戴着的头盔之下,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

祁振轩:我到明都机场了。

苍穹万里,三万英尺,非你不可。

搏击长空,金盔荣誉,护卿喜乐。

遇见你和爱上你,多么微妙,多么荣幸。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