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不准说我妈

第二周的升旗仪式上,我站在庄严的国旗下面,对着扩音话筒声情并茂的朗读我那份检讨书。我就像是被判了刑的犯人那样,接受全校师生的批判。

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去迎接这样的结果,可是当我读完检讨书抬起头来,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一群人都开始交头接耳的时候。

我忽然想起爸爸被抓后,带回来街上指认现场的那天。

警察押着他走在街上,他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指出作案地点,不宽的街道两边围满了人,她们义愤填膺的朝我爸爸仍鸡蛋、喷辣椒水。爸爸就顶着满头的蛋液低着头默默向前,经过我面前时我小声的喊了他,可他都没有勇气抬头看我。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想到让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的爸爸,我心里忽然有万种情愫。再看到下面的人群,我现在和爸爸那天又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罪犯,我们都在接受人们正义的批判。

就在我目光扫视到操场最外面的时候,我隐约看到了袁老师站在那里。

我没等校长宣布让我下台,就逃着冲了下去,跑到我们班级列队的地方,看到袁老师果然回来了。两个多月不见,袁老师瘦了很多,头顶的头发也在短时间内掉了一大把,隐约看着有了谢顶的迹象。整个人老了好几岁,俨然不再是那个清爽大叔,仿若像个小老头。

如果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在场,我可能就会扑着冲过去抱着他,问他这段时间是不是真的去学习了,问他知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变成了众人眼中的坏学生,问他相不相信我是真的偷了苏晨晨的钱。但是我什么都不能做,只得远远的看着他,就那么看着......

袁老师刚回来特别特别忙,我去办公室找过他好几次都不在。

我一直盼到了晚自习放了学,才看到他出现在办公室,只可惜在和章老师说着什么,我只得下楼在操场边等他谈完下来。

等到教学楼大部分教室的灯都熄了,才看到袁老师和章老师有说有笑的从楼上下来。

我连忙尾随跟了上去,他和章老师沿着教学楼后面那条林荫小道,往宿舍方向在走。走到男女生宿舍分岔路口的时候,他们朝着两个方向走了。

我快步冲上去,躲进旁边的小树林里,小声的喊了句:“袁老师。”

袁老师大概是听到了我声音,转头四处打量了下,一头钻了进来。

路边灯光昏暗,树林里更是光线不足,尤其是已经到了快要熄灯的时间,好多谈恋爱的男生女生都回了宿舍。我忍不住的冲上前,紧紧将他抱住,还没开口眼泪就流了出来,用颤抖着的声音喊着他:“袁老师,你终于回来了。”

袁老师也还抱着我,轻抚我的头发说:“嗯,回来了。”

脑子里曾经想过在再见到袁老师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到了这个时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只想要被他这样抱着,就像是找到了依靠,觉得我以后在学校就有了安全感。

许久,袁老师似乎才想起这儿是学校不安全,把我从怀里推开,说:“亦乔,老师现在去查夜,这周刚回来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等到了周五,你来我家里再说好吗?”

“好,好。”我哭着不舍的放开袁老师,好害怕放开之后他有忽然不见了,然后我又要隔很久才能看到他。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苏晨晨刚好买了很多烧烤回来请她们吃,见我回去,没有一个人给我好脸色看。我只得默默的去洗了澡躺上床,回味着身上残留的袁老师的味道,幻想等到周末去到他家里,再和他诉说我的相思。

苏晨晨啃着鸡爪,当着我的面儿满嘴是油的跟其他人说,上周回老家把我偷钱这事儿跟街上说了一道,听得那些受害者家长,恨不得今天来学校看我站在讲台上的样子。一边说还一边笑,“还有个事跟你们说,这次回去我听说,安亦乔她妈……哈哈,听说就前几天,还被人找上门去打了一顿。你说说,有这样的妈教出来的女儿,会有什么好货色?”

我原本以为自己对所有流言蜚语早已经麻木,可是听到苏晨晨这么无下限说我妈妈,我顿时就忍不住了。加上今天受到的委屈和难堪,我干脆起身走到她面前,夺过她手里还带着签的烤鸡爪,对准她的大腿就扎了下去。同时,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对着方斯美和其他人说:“你们刚才都听到的苏晨晨怎么说我,我没有拿刀扎她的嘴巴,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方斯美呆了,上前要来夺我的刀:“安亦乔你别这样,晨晨说着玩儿呢。”

我退后两步挥着手里的刀,说:“开玩笑?方斯美那我说你妈乱搞是开玩笑,如何?”

“你——”方斯美气的指着我鼻子,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苏晨晨。

苏晨晨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刚烈得这么反常,捂着受伤的腿继续拿着高姿态对我说:“安亦乔,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抽时间回去一趟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我还听说啊,你妈妈宫颈糜烂在诊所打着点滴,这不也是心疼你妈嘛,到时候别整个什么宫颈癌......”

血管里所有的血液瞬间膨胀,我挥手朝着苏晨晨一耳光就扇了过去,“苏晨晨,如果你继续说我妈妈的话,我不在乎我是不是杀人犯,真的,不信我们就试试?”

说完,我用力把刀插在了桌上,撑着刀把目光凶狠的盯着她。

苏晨晨以为她这样时不时的让我不好受就能让她解气,可是她忘了,这么多年我的耐力已经基本被磨光。在她把我逼到死角的时候,如果我再不挥刀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仅是我,随便换做任何人到了那天都会是那样的举动,甚至可能会比我更加的激烈。如果我不是因为还保留了一丝理智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干出后果严重的事。

凡事留足三分余地,别把人给逼急了这句话,就是说给苏晨晨这样的人听的。

我目光中暴露出来的凶悍,让我整个人气场上扬、

所有人都吓得后退两步,劝说苏晨晨说算了,我今天被通报批评心情不好,怕万一再刺激我干出什么意外的事,闹得大家都不好收场。

她这才说那好吧安亦乔,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一巴掌了。

第一次在气势上压倒苏晨晨,让她没能在我面前继续张狂下去,我感到无比的舒爽。心想无论如何,我都要长期保持这样的状态。

只有这样,苏晨晨才可以收回她的姿态,在我面前不敢放肆。

之后那两天,我看到苏晨晨整个人都像是萎了,平时下课叽叽喳喳的她忽然沉默。我有些松懈下来,心想苏晨晨不过如此,如果那次我再凶悍一点,是不是就她就不会得逞?

这让我更加坚信,我很有可能彻底打消苏晨晨的气焰,把她在我身上用过的所以手段,都在她身上重复一遍。

袁老师的回归让我心静下来不少,纵然我变成了全校同学眼中的指责对象,也依然觉得心里很踏实。每到他的语文课,我都撑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生怕会少看了一眼,好像他说的每一个音符都是美妙的情话,听得我陶醉。

任何东西也只有经过短暂的失去以后,再看才会觉得无比的美好。

比如那时的我,就觉得袁老师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心疼他这段时间的变化,猜测他遇到的事,想他是不是因为和陆遥离了婚才会变得这么憔悴。

等待是种煎熬,我几乎是数着秒数到了礼拜五放学,回到宿舍洗了澡还特意换上寒假买的粉色内衣,翻遍了整个巷子找到辛月姐送我的那条背带牛仔裤,搭配她送的V领白T恤。

吴晓颖小声的我:“安亦乔,你怎么穿成这样,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

我并没有觉得这样穿有任何的不妥,毕竟那天看到的陆遥,比我还要热辣。而且苏晨晨和宋妍她们也是,这还没到夏天,体育课偶尔都会脱得只剩下吊带和短裤了。

“你那个......应该束起来的。”吴晓颖尴尬的在胸垫比划着,说她的都是缠了很多层的,怕被人看到耸起来笑她。

很多年以后我和吴晓颖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是这样说的:“青春期的女生如果心里驻进了爱人,会把C当成是引以为傲的事情,反之,则会是个负担。”

那时候我不明白,只知道陆遥这样穿,也许袁老师会喜欢所以就那样穿了。

走出校门,急匆匆的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跑去,全然没有听到身后苏晨晨在身后追着我喊,等她跑过来抓住我袖子的时候,我很不耐烦的转身问她干嘛?

苏晨晨跑得直喘气,说:“安亦乔,刚才我爸爸来找我,说你妈妈被送到医院来了,让你去看一眼。”

我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就炸开了,反应上来又觉得是不是苏晨晨在骗我。上次那事儿她忍了下来,说不定想要把我骗去某个地方放单也不一定。于是我说:“怎么可能,我妈好好的,住哪门子院?”“真的,我爸爸刚才来学校找我让我跟你说,我回宿舍吴晓颖说你刚走,我这就火急火燎追你来了。”苏晨晨慌里慌张的也说得不是很清楚,手里比划着:“在妇幼保健院,大出血被县城医院转过来的,刚进手术......”

没等苏晨晨说完,我甩开她的手就朝着妇幼保健院狂奔,把和袁老师的约会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都是妈妈躺在**那张苍白的脸。我感觉跑心脏都要蹦出来了,但也没敢停下,只知道我要快一秒看到妈妈。

等我到手术室门外,就只看到亮起的“正在手术”的工作灯,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我跑到护士站,问我妈妈是不是正在手术,护士让我稍安勿躁她的查查。

过了一会,才跟我说妈妈在20分钟以前,因为宫外孕造成大出血刚被推进手术室。

我当场全身都软了,挽起袖子跟护士说,那让妈妈输我我的血。

护士说不用,血库了有库存,医生正在全力抢救中,让我在手术室外面等着。

手术室外面等待的时间,才让我真正感觉到了什么叫煎熬。全身上下每一处细胞都像是缩成了一团,每个毛孔都充斥着紧张和害怕,生怕等会儿推开门,医生首先和我说的是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苏晨晨和苏千里风尘仆仆的赶来,问我现在情况怎么样?我完全傻掉了,摇头说不知道。苏千里看了看时间,说不行了他要赶时间带苏晨晨去一趟省城,不能陪我在这里照顾我妈妈。

那时候的我,吓得都忘了要拖住苏千里这个罪魁祸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转一圈就带着苏晨晨离开了医院医院。

两个小时后,妈妈闭着眼睛躺在手术台上被推了出来,医生和我说没大问题了,在医院好好休息几天,就应该能痊愈出院。当时我就扑到妈妈身上,使劲的在她脸上亲,觉得终于不会失去她的感觉,真好。

只是,在把她送入病房安顿下来后,医生说刚才手术过程中失血太多导致难度加大,前期交的2000押金根本不够,我还需要再去交1万,以供接下来的治疗。

听到钱我脑袋都大了,想起刚才苏千里的样子,肯定是害怕让他出钱才仓皇逃跑的,我直后悔当时没有拉住他这个罪魁祸首。

我问医生,可不可以晚点再交?

医生很严肃的跟我说不行,手术都已经欠费了,如果不交钱就没办法开明天的药,所以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把钱补上。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顿时觉得绝望到了极点。

看着妈妈还在病**难受的度过麻药期,眼前的医生又是一副毫无退步的模样,我拿出身上所有的零钱对医生说:“医生你看,我就剩下这些钱了,要不然你先帮我妈妈把药开上,明天晚上之前,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钱补上的好吗?”

“不行,我早上8点半上班,钱没到帐我就没办法开药。抱歉。”见多了生死也见多了交不起钱的医生,并没有因为给我额外开恩,爱莫能助的说完这句话就冷漠离开。

2000块钱对我来说就是一笔巨款,要在一个晚上的时间找到,哪儿来那么容易?但哪怕就是比登天还难,我也不得不离开医院走上街头,尽可能的想到办法。

幸好临床的阿姨是个好人,看我着急的样子说,“小姑娘你先去找你爸爸或者亲戚想想办法吧,今天晚上你妈妈应该也没什么事,我帮你看着,有事我叫护士。”

我谢过阿姨,奔跑上了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