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谁将瓦合嘲玉碎

审结了城内骚乱的案子,又陆续传来了河东河北的军报,两个皇子接收城池都不顺利。

大皇子颜充在时州遇阻,时州守臣闭门不出,坚不交城,颜充将其家人三十余口斩于城下,其依然不为所动。源军无奈之下,只得强攻。双方交战七日七夜,时州失守,颜充下令屠城,一时哀鸿遍野,十室九空。此番屠城,反倒激起了江北赵国百姓的抗源之志,已经接收的城池多有变乱,乡间的起义、暴动也此起彼伏,颜充四处救火,疲于奔命,河北一带一片乱象。

二皇子颜亮在堂州也遇到了同样情况,只不过他更为谨慎一些,坚壁清野,围而不打,希图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如此一来,接收的进度便比预想中慢了很多。

颜启昊和崇王颜鲁虎计议了半夜,最终决定发八百里加急军报回京,请求皇上派人支援颜充。大梁这边,经此一乱,只怕还会生出乱象,根括财物的事情,要加快进度,不能像现在这样慢慢进行了。之前商议过多次,始终委决不下的,是否派兵接管大梁城的事宜,又一次被摆到了台面上……

天方破晓,一夜未眠的颜启昊已经点起五千铁鹞子军,踏入了熙宋门。

星星点点的雪粒漫天飘着,东方天边横亘着一抹浓云,阳光艰难地从云层缝隙中挤了出来,将那些雪粒染成了漫天金粉。

颜启昊和颜鲁虎最终计议已定,还是决定增兵入城。这次进城的铁鹞子军不涉及政务,只维持治安和物资押运,以便尽快将所需财物根括净尽。这件事,虽然并不危险,但却十分繁杂辛苦,颜启昊是小辈,自然不便劳动叔王,因此只得自己承担了下来。

一天过去了,又到了早上。这一次,阿古天不亮就起来了,若每天都比颜音起得晚,再怎样也说不过去的。

阿古去灶间忙活了半晌,终于把早餐对付了出来,回到房内,便看到颜音醒了。

只见颜音跪坐在**,呆呆地向桌子那里张望。桌上空****的,什么都没有。

颜音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但又不死心,开口问道:“你收拾过桌子吗?”

“没啊,我刚起来就去弄饭了。”

“昨夜……父王没有来过?”

“没有啊,王爷昨天一早就带着铁鹞子军进城了,咱们可不能让他们白白欺负了,杀了我们一个人,我们就要让他们连本带利都吐出来!你等着看吧,铁鹞子军会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拿走,到时候这青宫都不一定能堆得下呢!”阿古很是兴奋,说得口沫横飞。

颜音却很落寞:“父王也没派人过来?”

“没有……”阿古借机劝道,“你还是上点儿药吧,或者让我看看伤,万一伤口出点儿什么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颜音抿着嘴,用力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金银与表缎已经搬空了,书籍也尽数出了城,现在又是郊天仪物、法服、卤簿、冠冕、乘舆、八宝、九鼎、车辂、犀象、宝玉、琉璃、药石、颜料、帽幞、乐器、戏仪,以及弈棋博戏……甚至秘书省文籍、国子监印版也一件不留。大梁城的禁军、侍卫、宦官、保甲……全部充做了源军的差役,清册、打包、运输……日夜不停。而那些身着玄色衣甲的铁鹞子军,在每个路口,巍然伫立,像一柄柄出鞘的利刃,让大梁百姓每每经过,都蹑足屏息,不敢轻犯。

大梁城中,商家家家关门,铺铺闭户,再无嬲骚的市声。越来越多的小民三餐不继,只能依靠四壁的粥场果腹。大梁城已经买不到任何东西,每一户都守着自家的仅存的积蓄,希望能够熬过这一场劫难。至于那些被洗劫一空的店铺,那些大内的珍物,没了便没了,小民们已经没有力气去担心……新年的那一丝淡薄的喜气,像是一场蜃景,迅即消散成惨淡的雾色。

这几天来,天气一直不好,不是飘雪,就是刮风,即便无风无雪,也不见太阳。

颜启昊的心情,也一直郁郁,虽然这几日根括事宜进行的还算顺利,但他每日忙忙碌碌,不得分身,担心着颜音身上的伤,却又抽不出空出城看望。

啼声嘚嘚,颜启昊带着一队人马,穿过宣德门,踏入了赵国皇宫。

上次进宫时还陈列在芜廊下的法驾、卤簿、仪仗已经清运一空,地上,还留着淡淡的痕迹,薄薄的覆了一层雪,显得凄清荒凉。

颜启昊径直前往皇宫东南角的文萃阁,那里面都是禁中收藏的前朝字画。十几个书艺局的小黄门轻手轻脚的将那些书画一一清点、装箱,时不时的,还与手持清册的源兵低语着什么,神情驯顺而安然。这平静和谐的情景,倒让颜启昊一怔,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大相同,阁中弥漫着娴静优雅的气氛,让人的呼吸都不由得轻缓了起来。

颜启昊深知这些书画的珍贵,把领头的源兵叫来,细细嘱咐了半晌,才又带着人匆匆离开,向皇宫东南角的天音阁走去。那里,收藏着颜音最喜欢的汝窑瓷器,也是赵帝康衍最爱的秘藏。

推开天音阁的大门,一线光,斜斜射入那一片幽暗之中,一地淡蓝色的粼粼波光,像是把三月春水凝住,化成玉版,堆放在这里一般。那一地含蓄内敛的流光,直把门外昏暗的日光逼得失去了颜色。

颜启昊先是一怔,再定睛一看,原来满地都是片片碎磁,一地残破的雨过天青!四周紫檀木架上,已经空无一物。

颜启昊只觉得一阵晕眩,城破月余,根括财物无数,还从未有过像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情发生。

“谁干的?!”颜启昊沉声喝道。

阁中侍立的十几个小黄门齐齐跪了下来,却并不说话。

“禀王爷,我们来时,便这样了。”一个源兵上前轻声回道。

“是我。”语声清越,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鹤发童颜的道装男子。

四壁的香炉中,阵阵沉香香气浓烈袭来,淡白的烟气缥缈不散,把那男子的面容,遮掩成一片模糊,像是带着一丝仙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