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百年宫阙半成灰

“今天带我上城去玩,好不好?”颜音坐在床边,两条腿垂下来晃**着,抬着手臂,任蒲罕帮他系着腋下的纽扣。

“不去找你那个太子哥哥了吗?”

“嗯!”颜音点头,“今天腊月十五,太子哥哥说要打坐礼佛。”

“你的太子哥哥不理你了,你才想起我来。”蒲罕佯嗔。

“不是啊!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每天闷在这里是不对的,总要偶尔走出去看看。”颜音一本正经。

“你总是有理。”蒲罕示意颜音下床,俯身给他抻了抻衣襟,笑道,“走吧!”说完竟一把抱起颜音,让他骑在自己脖颈上。

“这两天天气暖,雪有点化了,路上都是泥泞,别湿了靴子。”蒲罕一边解释,一边迈步出了房门。

颜音坐在蒲罕肩头,咯咯笑着,很是开心。

东壁熙宋门是益王颜启昊辖下,蒲罕一路走过来,很多兵卒都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

城门口贴着赵国的皇榜:“有能率先竭财犒设大军兵者,令大梁府具名奏闻,当议优与官爵。今已差官遍行根括外,切虑人户未能通知,尚有藏匿窖埋,致使本朝有亏信义,或敢如前埋藏,并行军法。”说的还是根括金银犒军的事情。

城门洞处,居然有一两个引车贩浆的小贩,挑着热气腾腾的吃食,卖与源军兵卒。

见几个源兵端着饭碗吃得正香,蒲罕有些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这叫水滑面,又软又香,好吃又顶饥。”那兵卒一面吸吸溜溜地吃着,一面回答道。

“我也想吃。”颜音小声,眼睛只是盯着那滚汤中上下漂浮的雪白面片。

确实是香气四溢,蒲罕也咽了一口口水,问道:“这个怎么卖?”

那小贩显然是略懂些源国话的,用手在裤子上蹭了蹭,点头哈腰的:“不值什么,军爷赏脸,多少给点儿柴炭米盐,金银铜钱是不敢收的。”

“少废话!再给你半篓炭,赶紧给盛两碗。”那端着面的兵卒说道。

“一碗就好。”蒲罕比着一根手指。

“这大梁城确实富庶,米粮是不缺的,但是柴炭却不够了,之前柴炭都是每日自郊外运来,现在都断了,所以这炭的价钱涨了几十倍,都快比米贵了。”先前那兵卒解释道。

“不过他们倒是不缺肉,听说路边的倒尸,都被屠户们拖回店中,切件卖了。”有一个兵卒调笑道。

那小贩一惊,忙解释道:“这浇头是素的,连荤油都没有沾!”

薄而阔的面片,浮在浓白的热汤里,上面是一勺泛着油光的八宝浇头,还没入口,扑面便是一股鲜香。

那小贩将筷子在热汤里浸了浸,双手递给蒲罕。

蒲罕夹起一片面,放在口边吹了吹,便咽了下去。

颜音心中着急,却不便说什么,只是盯着蒲罕看。

过了片刻,蒲罕见那面略凉了些,面碗不再烫手,方递给颜音。

颜音接过,小声嘟囔:“你吃过的给我……”

蒲罕一笑,轻轻拍了拍颜音的头:“万一有毒怎么办?”

颜音还没说什么,那小贩已经惊得浑身筛糠,跪下来只是不断磕头。

蒲罕笑着一挥手:“不关你的事儿,只是必须这样而已。”那小贩才惊疑不定地慢慢站起身来。

颜音早已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汤,细细分辨着那浇头:有杏仁碎、有芝麻、有咸笋干、有酱瓜、有糟茄丁、有仔姜……还有好几种东西,分辨不出是什么,各种滋味一起涌到口中,混合成一股从未尝过的异香。

“你们就这么乱买东西吃,也不怕军法?”蒲罕调侃道。

“怕什么?前天二皇子还遣人去城中买吃食呢!咱们军中那些干粮炒面,都吃了半年了,谁不腻啊!况且这大梁城的美食,天下闻名,不亲口尝尝岂不是亏了?”一个兵卒说道。

“是呀!”另一个兵卒接话,“只可惜像他这样胆大的不多,喂!你去多叫上几个小贩过来,亏不了你的!”那兵卒一边说着,一边拍着那小贩肩膀,那小贩听得似懂非懂,但是知道是好话,便连连躬身,一脸讨好的笑。

“对了!你是王爷身边的红人,去跟王爷说说,从城里弄些酒出来可好?别净弄那金银,不当吃不当穿的。”又一个兵卒凑了过来。

“我算什么红人啊……前两天还挨了军棍,”蒲罕自嘲。

颜音听了,忙去拉蒲罕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

“算了吧!军中谁不知道,你和王爷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只怕比亲兄弟还亲,打你两下怎么了,打是亲骂是爱嘛!”

一阵哄笑声中,颜音抬头去看蒲罕脸色,却见蒲罕脸上浮着一个迷离的笑,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吃完了面,蒲罕牵着颜音的手,缓步走上城楼。

“那是什么?还有那边那个,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颜音还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那是单梢炮,旁边是七梢炮,远处那边是撒星炮和座石炮。这是天桥,那个叫鹅车,城门旁边的是对楼和幔道,这个是云梯。”蒲罕一边伸指指点,一边娓娓而谈,详细解说每一样攻城器械的用法和威力。

站在城头,居高临下,顿觉天高野阔,精神为之一爽。

颜音个子矮,把下巴卡在女墙的凹陷处,探头探脑的向下张望。

“啊!快看那座桥,好像彩虹一样,弯弯的!”

“那边的高楼是什么地方啊?”

“那座山很漂亮,上面还有楼阁呢!像仙境一样……”

“快看那边,那个应该就是赵国皇宫了吧?”

这些问题,蒲罕一样都答不上来,只好咧嘴笑着。

“哎!看不到近处……”颜音嘟囔着,就要向女墙上面爬。

蒲罕一惊,忙道:“小郎君,可不能上去,太危险了!”

“你抱我上去,坐在上面,两边有依靠的,不危险。”颜音不理会蒲罕,只是发号施令。

蒲罕叹了一口气,抱起颜音,让他在女墙凹陷处坐好,自己则微微屈膝,用手臂环绕着颜音身子,为颜音做了个人肉凭栏。

颜音扶着蒲罕手臂,扭头冲蒲罕一笑,随即又指着汴河水面上问道:“那里有两种船,一种是三角帆的,另一种帆是方的,不知道分别叫什么名目。”

蒲罕还是答不上来,又觉得一直不接话不太好,便说道:“我不知道……”

“没事儿!等我回去问太子哥哥。”

颜音贪婪地看着,像是要把这座繁华名城的一切一切都装在眼中带走似的。

起风了,天色骤然暗了下来,飞沙走石被风吹着,在城墙拐角处打着旋子。

“起风了,我们回去吧!”蒲罕柔声劝道。

“不要,我还没看够。”颜音拧着身子不依。

忽听到三声炮号响过,二人低头向城下一看,只见益王颜启昊和崇王颜鲁虎的帅旗都到了城下。

“父王!”颜音搜寻着父亲的影子。

蒲罕看到下面的人来来去去,摆上了四只刑床和四个刑桩,心知有事,便对颜音说道,“我们下去看看。”

这一次,颜音顺从的听任蒲罕将自己抱下了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