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速死为强愁难绝

“今天去哪儿玩?”

颜音拥着被,坐在**,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只是盯着蒲罕。

“先穿衣服,再吃饭。”蒲罕边说,边拿出衣服来,服侍着颜音穿好。

“今天我要去外面玩!这里已经玩遍了。”颜音依旧坚持。

昨天一整天,颜音拉着蒲罕把这青宫逛了个遍,这里原本是有赵国侍卫驻守,但大军刚围城时便逃散了,偌大的青宫,一个人影也没有。颜音东看看,西摸摸,很是好奇,尤其是看到那些祭器、陈设,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但是蒲罕也不知道南朝赵国的典仪风俗,回答不上来。

末了,颜音攀在蒲罕肩头,折了一大把梅花回来,插在瓶里。但不知道是因为被炭气熏了,还是怎样,早上一起来,所有的花都落了,一地细碎的红。淡淡的暗香弥漫在屋内,让人心疼。

“好不好?”颜音还在追问。

蒲罕想着,王爷只是吩咐自己寸步不离,保护照顾颜音,倒是并没有说不准出去,这方圆数里都是源军大营,应该也不会有危险,想到这里,便说道:“好!今天带你去河边玩,好不好?”

“不好……”颜音脸色暗淡了下来,只是摇头。

“为什么?”蒲罕有些奇怪。

“大哥……大哥就是在为了救溺水的二哥,淹死在水里的。”颜音眸光一暗,低垂了头。

蒲罕轻轻揉了揉颜音的头发,笑道:“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为什么要去河边呢?”颜音抬起头,晕着水光的眸子盯着蒲罕。

“你不是嫌我臭吗?我去河边洗个澡。”蒲罕笑道。

“不要!外面太冷了,在这里用沐桶洗不好吗?你可以用我的沐桶,我不嫌弃你的。”

蒲罕又是一笑:“我的小郎君,你当军营中的热水是那么容易得的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烧饭的柴炭都不够用,哪有我们这些人洗澡的份儿。”

“那也不行!天气冷,你会生病的……你别洗了,我不嫌你臭了。”颜音连连摆手。

蒲罕微笑:“放心!我是北漠人,从小就喜欢冬天在河里洗澡,不会冻病的。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抓条鱼给你吃!”

听说有鱼可吃,颜音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又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一定要小心啊!”

汴河畔,干枯的芦苇与芰荷纵横交错的纠结在一起,显得凌乱而破败,已经封冻的水面像一块美玉,鉴照着头上的碧空浮云。

蒲罕脱掉衣服,一步一步踏着冰,向河中央走去。待走了十几步,便用手中的巨石重重一砸,那如玉的冰面便嘎的一声裂了,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冰窟窿。

坐在岸边摆弄着一枝蒲棒的颜音,身子随着那声音猛地一颤,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蒲罕转过身来,笑着对颜音挥了挥手,便一个猛子,跃入了水中

颜音倏地站了起来,抻着脖子,紧张地盯着那空无一人的冰面。

只过了片刻,便听到呼啦一声,蒲罕破水而出,双手高高擎着一尾大鱼。蒲罕提起那鱼,在冰面重重一摔,那鱼扭动了几下,便昏了过去。

蒲罕用手揉了揉鼻子,冲颜音得意一笑,挥了挥手,又潜入了水下。

见蒲罕洗完了身子,扣着鱼鳃走上岸来,颜音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忙拿过布巾,跑去递给蒲罕擦拭身子。

“哎哟,小郎君,您这可是折杀小人了。”蒲罕忙接过布巾,笑道。

颜音却不以为意:“你快点擦干身子,快点穿衣服,别冻病了。”河边风大,颜音裹着厚厚的皮裘,鼻子依然冻得通红。

蒲罕穿好衣服,指着那条鱼笑道:“走,我们回去烤鱼吃!”

“好呀!”颜音高兴得拍手,“烤好了送给父王半条好不好?”

蒲罕一笑,正要答话,抬头却见远远的小丘上,迤逦走来一队人。

那是一群穿红戴绿的女子,排成一队,走得很慢。中间零星有几个黑衣的源军兵卒,持着枪,押送看管着。

蒲罕知道,那是大梁城中送来劳军的三千女子中的一部分,看样子是要送到左翼二皇子的军营去的。

“那些是什么人?”颜音也看到了,牵了牵蒲罕的手,问道。

“是赵国送来劳军的女子。”

“劳军?是来服侍我们的吗?”

蒲罕一怔,低低嗯了一声,心道这小孩懂的还挺多。

“那让父王也分给我两个好不好?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蒲罕咧嘴一笑,原来是自己想岔了,只得解释道:“她们不是来做婢女的。”

“那是做什么?”

蒲罕裂了咧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是来歌舞奏乐的吗?”颜音又问道。

蒲罕可算找到了台阶,忙连连点头说道:“是啊!是啊!”

“那我也想看!”

蒲罕的嘴角**了两下,忍着笑说道:“这个……小孩子是不能看的,只有大人能看。”

“哦……”颜音刚要开口再问,却见那边出了变故。

一个穿浅碧色衣裙的女子,突然疯了一样跑下山丘,直冲河边这里跑了过来。只见她头发已经散乱开来,在身后迎着风飞扬着,裙裾像一双翅膀,在身后飘飘舞动,她的步伐踉踉跄跄,但却绝不稍停,只是拼命狂奔。

霎时间,原本安安静静的队伍乱了起来,那几个持枪的兵卒便挥动枪杆,撂倒了几人。一时间,哭声,尖叫声远远地传来。因为隔得远,那些声音听上去很轻,像是受伤的小兽,在轻轻呻吟。

其中一个兵卒,提着刀,朝那碧色衣裙的女子追了过来。

那女子听到后面的声音,虽然并没有回头,但明显更为慌乱,原本提着裙子的手一松,脚被裙裾绊住,跌倒在地上。

后面那兵卒已经追了上来,那女子刚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雪亮的刀锋便迅速闪过,一股殷红的血,向天空激射而出,那碧衣的女子,缓缓倒了下去,手臂依然伸张向汴河的方向,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逃,是要逃跑,还是要投河寻死,而且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温热的血,汩汩涌出,将那女子身下的雪,侵蚀成一片刺目的红色凹陷。

刀挥落的那一瞬间,蒲罕伸手捂住了颜音的眼睛,将他的头埋在自己身上。

颜音却轻轻挣脱了蒲罕的手,睁大眼睛,盯视着那边。

只见那兵卒在女子的尸身上拭了拭刀,而后还刀入鞘,看了这边一眼,见蒲罕也是源军装束,便不再理会,径自朝队伍走了回去。

呻吟与尖叫都停止了,四下里一片死寂。

那几个兵卒轻轻挥动着枪杆,像牧羊一样,驱动着那队女子,继续缓缓前行。

隔着河边的雾看过去,那队女子的衣饰都被漂成了淡淡的颜色,无论是红黄蓝绿,都渗入了肃杀的白,像是那雪原的深深寒意,已经浸透在那些女子身上似的。那种清淡干净的感觉,和黑衣的源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缓缓行进的一队丽人,衣袂飘飘,美如图画,而这图画下方的钤印,则是一名如花女子的尸体与鲜血。